姚旦摇头,握住姚曌的手,郑重地说:“母亲,我不是担心辩机是和尚。如果我真的想要与他成婚,早就逼着他还俗了,不用劳烦陛下动手。可我不是。只是辩机会让我犹豫那么一瞬,心底里,我还是不想成婚的。”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成婚?”
姚旦的话在心间盘绕,几次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知是说不出口,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姚曌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像姚旦小的时候那样抚摸她的背部,柔声道:“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姚旦酝酿一番,终于说了出来:“陛下,如果我成了婚,就要搬出去了。我在紫微城里活得舒服自在,不想与谁搬到别的地方去。而且,一生太漫长了。就算挑一个我喜欢的驸马又如何呢?今日我喜欢他,明日我还喜欢吗?若他福薄,在我不喜欢他的时候去了,那倒还好。可如果他长生不老,难道我要与他绑在一起一辈子吗?我不喜欢他了,瞧上别的小郎君,我们怎么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譬如陛下说的裴稹,裴氏是世家,他们能忍得下?更不用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我什么都不缺,为何要上赶着去做这些?”
“谁说要你做这些了?”姚曌听了姚旦一车话,越听越好笑。
“天下的妇人不都是如此吗?”
“她们能与你相提并论?”姚曌反问,“你是我大夏的公主,你是我姚曌的女儿,那些寻常女子要守的规矩你不用,谁也不敢对你挑剔,从来都只有你挑剔别人的份。你爱住哪里便住哪里,紫微城里也好,公主府里也好,全看你的心意。驸马不过是个贴心照顾你的人,然后再从驸马家借些助力,就像你哥哥们的王妃。若你喜欢驸马,便恩爱些;若不喜欢,安稳和睦便够了。有喜欢的小郎君,也不用看驸马的脸色,尽管养着。若是成婚,不会对你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只是身边多个人罢了,又有什么好不乐意的呢?”
“那言官不得参死我。”
“那你就想办法让他们参不了。你大哥姒明成婚后就住在紫微城里,你为什么不行?你哥哥们成婚后照样纳妃纳妾,你为什么不行?王妃们都是贤良淑德温柔妥帖,你的驸马为什么不行?”
姚旦被姚曌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刚想说“因为哥哥们是男子,我是女子”,又一想,母亲都做了皇帝了,阿姐都当了将军了,还分什么男子女子?
“可母亲宠爱张昌宗,朝臣们还要参上一本呢。”姚旦还是担心言官们要死要活的叨叨。
“那是朕没处理好。”姚曌神色坦然,“这次朕好好安排一番,谅他们也没话说。”
张易之此时正好端着茶和果子进来,听了姚曌半句话,微微笑了笑。他为姚曌奉上茶,温言道:“相公郎君们也是为了陛下,陛下只管让他们说去。”
“他们哪里是为了我。”姚曌接过茶喝了一口,“他们就是闲的。”
姚旦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像有什么压在心上的东西被卸下了,轻快无比。
姚曌见姚旦神色轻松不少,知道她想通了,最后补充道:“虽说喜不喜欢都可以,但驸马毕竟是身边人,还是尽量挑一个合心意的,日子过得才舒坦。你不用怕,只管去挑。若日后不喜欢了,丢开手不管就是了。”姚曌顿了顿,“这事也不着急,你慢慢挑,如何?”
姚旦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又有些好奇地问:“母亲为何不劝我找一个能一生一世的人呢?就像阿姐那样。”
姚旦笑了,提起长女,有些伤感,又掺杂着无奈与看破的了然:“阿显走得早,方才一生一世了。若再过十年二十年,也未必不会情淡。世间也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妻,可太少了。人人都想求一生一世、恩爱不移,可若求不到,那就别为难自己了,过得开心就好。”
姚旦无言。在姚曌说这番话之前,姚旦从未想过姚显会与柴绍情淡。他们那样恩爱,夫妻同心,麟儿在侧,最终也会陌路吗?姚旦想象不到,但又觉得不是没有可能。不求此生不负,抛开所有束缚,婚姻,好像也就没有那么艰难和可怕了。
在姚旦对婚姻的彷徨与思索中,神都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纷纷扬扬,似乎企图覆盖这世间的一切。雪后初晴,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姚旦每日只管在紫微城内赏雪,喝酒玩闹,倒是过了一段今年以来最舒心的日子。
腊日,姚曌给近臣们赐了碧镂牙筒盛的口脂面药,以示恩泽,也意味着年关将至,这天翻地覆而又平平无奇的天授十年,走向了尾声。
就当神都内外都沉浸在年节临近、一派祥和的氛围中时,封笔前一日,姚曌一连下了三道旨意,打得人措手不及。
第一道,改年号为“证圣”。
第二道,设奉宸府,研究儒释道三教哲理,兼管宫中宴饮游乐,侍奉天子起居。以张易之为奉宸令。
第三道,“务在仁不在广,务在养不在杀,将以息边鄙,休甲兵,行乎三皇五帝之事者也。”放弃安西四镇,迁安西都护府治所于碎叶;放弃漠北,迁安北都护府于西安城。
旨意下完,也不管朝野内外是何反应,利落封笔,朝事暂停。
在各种心潮起伏、暗潮汹涌之中,夏朝迎来了前途未卜的证圣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