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旦也不管,直接上去拍门,拍得震天作响,里面的人想装聋也不行。
一个户婢懒洋洋地将门开了一条缝:“今日休息,改日再来。”
姚旦迅速用脚抵住门,也懒洋洋道:“我大哥可不是这么说的。”
户婢跟着公孙大娘,见惯了达官贵人,并未被姚旦唬住,只多看了她一眼:“你大哥是谁?”
姚旦眼睛一转:“姚三思。”
户婢听到姚三思的名字,立刻打起精神来,问:“你是谁?”
姚旦随口胡诌:“姚后行。”
户婢也不能分辨真假,对姚旦说:“郎君等一等,奴这就去回禀大娘。”说完便要关门。
姚旦纹丝不动:“今日你若敢用这门夹了我的脚,明日我便烧了你们的院子,砍了你的脚。”
户婢被话震得一哆嗦,不敢关门了,可又不敢放姚旦二人进来。
姚旦道:“你自去回禀公孙大娘。她不出来迎接,我也不会踏进你们这个院子半步。”
户婢犹犹豫豫地走了,姚旦果然没有进去,只一脚将门踢开。
辩机看了一场好戏,笑道:“六郎装纨绔颇有几分真传。”
“那是你不了解我。”姚旦摇头晃脑地坏笑,“十五岁前,我就是这神都里最横行霸道的纨绔,谁也不敢与我争锋。”
“所以就专门祸害姚家子弟的名声?”
“他们的名声可不是我祸害的。”姚旦不背这个锅,“我只是借用了他们的恶名。”
公孙大娘领着户婢匆匆赶来,远远地看见门口的姚旦辩机,立刻笑得如三月春花,仿佛见到了什么大熟人一般,人还没靠近话就先到了:“让两位郎君久等了,婢子不知礼仪,还望郎君恕罪。”然后亲自将姚旦与辩机请进屋里。
姚旦与辩机坐定,公孙大娘亲自奉上茶,笑问道:“不知二位都是哪家的郎君啊?”
姚旦仍然是那一套:“我是姚后行,姚三思的弟弟。这位是……”
辩机自己接过话来:“某是崔湜,家翁崔仁师。”
姚旦略为奇怪地看了辩机一眼,这一出自报家门是为哪般?不怕祸害崔家的名声吗?
公孙大娘也不知信不信两人的说辞,面上仍笑着道:“不知两位郎君驾临敝舍,所为何事呀?”
“自然是慕名来看公孙大娘的剑舞。”
公孙大娘顿了一顿,还是答应了:“请两位郎君稍后,奴这就去准备。”
这屋子就是为表演准备的,案几前有一块不小的空地。姚旦命婢女们下去,不允许靠近伺候,与辩机自在说话。
不多时,公孙大娘着一身戎装而来,舞剑器浑脱。行动处,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浏漓顿挫,独出冠时,果真名不虚传。
姚旦看得入神,那矫健挥舞剑器的姿势,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她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我小时候在母亲的寿宴上见过一次阿姐舞剑,威风凛凛,便也想学。可阿姐很快就回阳泉去了,我学了两天,不耐烦,就扔下了。”姚旦叹了口气,“我从小就不能吃苦,母亲也娇惯我,结果就养成了现在这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遇到恶人,毫无还手之力。”
辩机瞥了她一眼,平静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即便习得一身剑术,也可能会遇到比你更厉害的人,照样无还手之力。人能自保从来都不是靠拳脚功夫。”
姚旦点头:“确实如此。所以母亲会让我亲手杀了那个欺辱我的人,这样我每次想起这件事,记得的就不是屈辱,而是杀人的感觉。心如磐石,不可转移,不可碎裂,就永远都能活下来。”
“可我还是需要力量,力量可以让我保护身边的人。”姚旦一饮而尽,凑到辩机身旁,突然问道,“你不喜欢崔仁师?”
辩机不动声色:“他是阁老,也是我阿爷。”
“可你不喜欢他,就像我不喜欢姚三思。”姚旦笑得像只小狐狸,“他对你不好吗?”
“不至于。”辩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飘忽,“寻常人家。”
姚旦不屑地冷笑:“寻常人家就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了?多的是糟心事呢。就比如姚三思,我不大喜欢他,母亲可能也不大喜欢他,可所有侄儿里面也就他能用,不管真心假意,总是站在母亲这边的。你以为姚氏封王封侯的为什么都是侄子?母亲幼年丧父,又没有同胞兄弟,在姚府受尽苛待。我没有一个舅舅活到母亲登基。”
“所以你呢?若有一日,你有了权势,你最不想见到谁?”姚旦歪着脑袋问。
辩机沉默了一瞬,淡淡道:“很多人。”他看向姚旦,眉目清朗,“可我没有权势,也能不见他们。”
“佛祖给的权势也是权势,没有权势,便没有自由。”
“你是这么想的?”
“是呀。你看,你的替身得罪了我,我不让你们离开洛阳城,你也就没有离开的自由了。”
“那你现在能随意离开洛阳吗?”辩机反问。
姚旦刚想说“能”,话到嘴边顿住了。若此时离开神都,母亲怎么办?四哥怎么办?那几个新科进士怎么办?安西四镇怎么办?……辩机怎么办?千头万绪,挣脱不开。
辩机笑了:“人人皆有枷锁。没有权势套着没有权势的枷锁,有权势套着有权势的枷锁,谁也不得自由。”
姚旦无语,又浮一大白。
公孙大娘一曲舞毕,姚旦想赏点什么,随手一摸口袋,空空如也,只得道:“下次有要紧的宴会,我定邀请大娘,你先下去吧。”
公孙大娘大约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客人,又觉得得罪不起,只能收拾东西离开,任由姚旦与辩机自己玩乐。
姚旦多喝了几杯酒,眼角红红的,无故沾染上一丝媚色,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辩机心头一跳,劝道:“舞也看完了,回去吧,醉倒在这里就不好了。”
“我没醉。”姚旦反驳,又觉得醉鬼都会说这样的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便解释道,“我醉了只会睡着,还能与你说话就证明我没醉。”话音刚落,两眼一闭,身子一歪,直直跌进辩机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