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机赶忙接住她,仔细一瞧,竟然睡着了,哭笑不得。醉酒的人不会很快醒来,辩机想了想,唤了一个婢女进来,将姚旦扶到他背上,背着姚旦离开了平康坊。
春日的阳光温暖和煦,暖风熏得人醉,一派明媚安详。辩机背着姚旦行走在楼宇车马间,嫩柳抽芽,桃树含苞,时光悠远而漫长,如同眼前这条看不见尽头的大街,行人尽皆隐去,全世界只剩下自己背上的那个人,只听得到她绵长安稳的呼吸声。
天气真好啊。辩机想。
姚旦一觉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辩机的侧脸,在灯火下如雕琢的美玉。
“唔……”姚旦拖起沉重的身躯,勉强坐起来,一只玉手递过来一碗茶,姚旦喝了两口,茶味极浓极苦,酒瞬间就醒了大半。
“什么时辰了?”姚旦问。
“酉时三刻。”
姚旦托着脑袋,晕晕乎乎地想接下来该干什么。
辩机提醒道:“王啸来接你了,你要不要回宫?”
姚旦立刻道:“回。”她要回去沐浴更衣,呆在这儿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
“那我去叫王啸进来,快宵禁了,早些走省些麻烦。”
姚旦眨巴眨巴眼睛望着辩机:“你都不留我的吗?”
“我留你做什么,你在这儿睡都睡不好。”辩机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揉了两下自己又顿住,见姚旦没反应过来,迅速将手撤回来,“你把茶喝完,醒醒酒。”
王啸早就来到会昌寺寻人,发现姚旦醉酒,又从宫里叫了辆小车。
姚旦上车,把王啸也拉了进来:“你进来与我说说话,我清醒一点。”
马车稳稳前行,姚旦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防止被马车晃得恶心想吐。
“你来找我做什么?”姚旦问。
王啸低声道:“裴稹回来了。”
“什么叫回来了?不是前阵子才听说他升了起居郎吗?”
王啸满头黑线:“那已经是年前的事情了,裴稹去年一从安西回来就迁任起居郎了。”
“哦。那什么叫回来了?”
“殿下不是怀疑吐蕃突然进犯安西有蹊跷,命我与裴稹去调查吗?裴稹又跑了一趟安西,今日刚回来。”
姚旦奇怪:“他升了起居郎,怎么还到处跑?陛下给他放假了?”
“他将此事告诉了圣上,是圣上命他去的安西。”
“陛下知道了?”姚旦猛地睁开眼睛,“你怎么不告诉我?”
王啸无奈摊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裴稹这会儿还在宫里呢。”
“这个叛徒。”姚旦气鼓鼓地说,“他要是将事情办砸了,有他好果子吃。”
裴稹回禀过姚曌,就一直在千步阁里等姚旦,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个小殿下安抚好。
“数月未见,殿下真是容光焕发,倾国倾城,恍若九天仙女下凡……”姚旦换了身衣服出来,裴稹一见到人,嘴就跟抹了蜜一般。
姚旦冷笑:“哪比得上裴起居郎雄才大略,得圣人青睐呢?”
裴稹朝姚旦身后的王啸望去,王啸摇摇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裴稹脸色一变,佯作嚎啕大哭:“我这都是为了殿下呀!我一个小小起居郎,任人指使,若不告知圣上,怎么能抽出身来帮殿下办事呢?”说着假装要去抱姚旦的大腿。
姚旦一把将他的脸推出去,噗嗤一声笑了:“省省你的戏吧,梨园的歌舞伎都赶不上你。”
“殿下不生气了?”
“生气还能怎么办?要不你跳一出《大面》来看看?”
裴稹呵呵笑道:“不是我不想给殿下跳,是我真的不会。待我回去学一学,再来给殿下献丑。”
“行了,说正事吧,查到什么了?”
裴稹一秒严肃:“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确实发现了一些值得怀疑的事情。殿下还记得我们在安西时遇见的阎温古夫人吗?”
姚旦点头。
“她算不上什么正经夫人。阎温古的嫡妻没有跟去安西,在老家侍奉大人,这个夫人是阎温古到安西后纳的,家里并不知道,也没有入籍。”
“那就是侍妾,也算正常。难道这位夫人有什么蹊跷?”
“因为没有入籍,这位夫人的身世背景一概皆无。我暗地里查了查,查到这位夫人是原来龟兹国的一个贵族的女儿,被父亲献给阎温古讨好他。可龟兹国灭国之前,龟兹贵族与吐蕃多有通婚……”
“所以你怀疑,这位夫人在向吐蕃通风报信?”
“只是猜测。”
姚旦不自觉地用食指关节敲击着案几,想了想,问:“阎温古是不是与韦待价在一起?”
“是,阎温古与韦待价现在在西州练兵。圣人之前提拔了韦待价,练兵之事多由他负责,阎温古能起多少作用不好说,他夫人能起多少作用就更不好说了。”
“再盯着看看吧,不要打草惊蛇。”
阎温古做了几年安西大都护,也不是傻子,行事总知道分寸,还不至于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外室去治他的罪。
神都里流传着一句话: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
二月,草才刚刚开始长,春寒未尽;四月,桃花已谢,天气渐热;都不如三月,春光正好,适宜出游。
姚旦趁着休沐,召集了裴稹、王啸、张九龄、谢仲举等一干人出城踏青,宴饮游乐。姚旦为了低调,以男装示人。张九龄毕竟刚来洛阳,衣衫整齐而已,算不得出彩。几人中,最扎眼的就数裴稹,宽衣广袖,头戴曲柄笠,脚蹬谢公屐,飘飘洒洒,就差一阵风助他飞升。
谢仲举没见到辩机法师有些失望:“六郎没有邀请辩机法师吗?”
姚旦后悔莫及:“我原本想低调些,谁知裴稹偏给我招惹目光。早知道他穿成这样,我就叫辩机来了。”
说话间,不时有花枝招展的姑娘假装不经意从裴稹身边经过,丢下些桃花香囊什么的,娇笑不止。
裴稹来者不拒,一边收花,一边笑道:“春游嘛,就该风乎舞雩,尽欢情,咏而归。一年到头规规矩矩的,恣意纵情一回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