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阿瑾再也别回如意谷,敌人已经摧毁了那里。”
“既是如此,为何你还执着回去?”
“我时日无多,死也要落叶归根。”
“……你……”
“生死有命,我并不在乎,你也莫要悲伤,只需谨记我对你说的话。”
“……好,辛丘铭记于心。”
谈话到此结束。
左霄缓缓抚摸着拇指上的扳指,低头沉思。
一阵脚步声渐近,左霄悠悠抬头,正好与辛丘四目相对。
左霄戏谑暧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嘴角轻轻上扬:“如果想让我替你保守秘密,今晚宴会之后,到我的房间来——记住,只能你一个人。”
今晚城主左霄在左府沅楼设宴,款待宾客,也邀请了段瑾和辛丘。
段瑾兴致盎然,他最喜欢热闹的地方了。
辛丘却神情恹恹。
段瑾看到她这副模样,再看看她还未消散下去的额头印记,不免担忧道:“辛丘,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我无碍,”辛丘摇摇头。
“那你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在想,舍身饲虎,值不值得……”辛丘呢喃道。
“啊?你说什么?”段瑾没有听清楚她的低吟。
“没什么,宴会快开始了,我们出发吧。”
“辛丘,你额头的红印怎么还没消失?不会是中毒了吧?”段瑾被她影响,也丧失了好心情,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如果是中毒,我一定会发现的。”就怕比毒药更严重,自从额头多了这个红印,这几天辛丘整晚整晚地做噩梦。
“那就好,我真担心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段瑾松了口气。
一道冷冽的声音突然响起。
“想不到会在此地看到如此淫秽之物。”
辛丘和段瑾一齐望向门外,苏蕴和苏清欢不知何时出现,正站在房间门口。
“你们来这干嘛?”段瑾不客气地问道。
“你以为我愿意来?要不是清欢缠着我,我才不稀罕来这么简陋的地方……”他扫了眼布置简单的房间,双手抱胸嘲讽道。
苏清欢为了得到段瑾抓的幻狐,对段瑾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对他说话和和气气,行为也殷勤至极。
她不满地用手肘撞了一下苏蕴,对段瑾嬉皮笑脸道:“阿瑾,别理他,他就是傲娇!”
辛丘开口道:“淫秽之物?苏公子何意?”
苏蕴冷冰冰地答道:“我指的,自然是你额头上的‘相思豆’。”
“相思豆?”段瑾疑惑地看着苏清欢,苏清欢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本朝最忌讳巫蛊之术,你们不知道也很正常。”
“那哥哥,你怎么会知道的?”苏清欢问。
苏蕴目光落在远处,神情有些恍惚:“七年前,我曾亲眼目睹一人中了巫蛊之术,不过他所中的,不是相思豆,是比相思豆更为无害的‘一线牵’。”
段瑾再也顾不得自己与苏蕴的恩恩怨怨,诚恳急切地对苏蕴说道:“苏公子,请你告诉我和师姐,‘相思豆’到底是什么?”
苏蕴瞥了他一眼,对他这种态度很是满意,于是耐心解答道:“‘相思豆’与‘一线牵’一样,都是苗疆情蛊,但与‘一线牵’不同的是,此蛊并非双生蛊,而是子母蛊,携带母蛊之人可以操纵携带子蛊之人的情欲。”
苏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发呆的辛丘,幽潭般的眼睛里闪动着好奇的光芒,答道:“在苗疆,一对怨侣分开后,为了挽留或者控制对方,就会给对方下‘相思豆’的子蛊。”
苏蕴感慨了一句:“所以说,这种蛊是淫秽之物。”
段瑾心中咯噔一下,惨了,辛丘中招了。
想不到这左府中除了北漠狐人,竟然还有苗疆蛊人。
情况真是越来越复杂。
不过,辛丘体内有凰珠之血,估计这蛊毒的解除也是迟早的事。
搞明白了什么是相思豆,沅楼的宴会就快开始了。
苏蕴、苏清欢、段瑾、辛丘四人,朝着左府沅楼走去。
沅楼灯火通明,浮图城城主左霄坐在首位,与众多宾客谈笑甚欢。
苏蕴选了一个较为偏僻但视野极佳的席位,苏清欢拉着段瑾和辛丘一起坐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城主左霄宣布开宴,然而到此刻,少城主左桡,人人急于一睹其真容的“撷芳君”,依然没有现身。
左霄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葡萄美酒夜光杯,珍珠环佩美人堆。开怀畅饮谁人醉?浮图城内灯不黑。
沅楼内众人觥筹交错,谈笑声此起彼伏。微醺的人站在窗台上,眺望着天边的明月,红色的薄纱在窗边飘荡,舞姬腰若流纨素,歌姬声如黄鹂啼,欢娱的气氛氤氲开来。
甚至连一向板着脸的苏蕴也舒展笑意,加入了苏清欢、段瑾、辛丘的“射覆”游戏中。
射覆,即猜谜。
苏清欢脑袋瓜子灵活无比,制谜猜谜皆很擅长,与段瑾这种很少玩这种游戏,苏蕴这种只会吟诗作对,辛丘这种常常发呆的人比起来,优势简直不要太大,可谓是分到哪组哪组就能赢的抢手人物。
以前她总是和哥哥苏蕴合作,每每使别人输的惨不忍睹,一杯接一杯的罚酒,可现在,她选择了跟段瑾一组,把自己的哥哥扔给了辛丘,于是苏蕴和辛丘一输再输,不断被罚酒。
到最后,苏蕴整张脸都黑了下来,直接把一壶酒灌入腹中,待抬起头,已是满脸通红眼神迷离,看样子醉得神志不清。
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白衣少年饶有兴趣地凝望着苏蕴。
他身旁的黑衣侍卫问道:“主子,好友重逢,你不去打个招呼吗?”
清尹晨笑着摇摇头:“听说他这次跑出来,是因为跟季苓打了个赌,我若去见他,他肯定要求助于我……”
苏蕴醉后,将手掌放到段瑾头顶,不断揉搓他的头发,把他的发型弄得一团乱。
段瑾不耐烦的躲开,苏蕴穷追不舍,不是揉他头发,就是灌他酒。
更过分的是,苏蕴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再比了比段瑾的身高,嗤笑道:“你怎么这么矮……”
苏清欢无奈扶额,醉酒后的哥哥总是这么幼稚。
苏清欢赶紧挡在了即将发怒的段瑾和醉醺醺的苏蕴中间,悄声对段瑾说道:“阿瑾你消消气,我哥一喝醉就这样……”
段瑾怒火未消,眼见苏蕴又把酒杯凑过来,旁边的辛丘忽然伸出了手,抢过苏蕴的酒杯,然后把酒——倒在了苏蕴身上。
苏蕴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衣服上的酒渍,头脑顿时清醒。
他恶狠狠地瞪了眼辛丘,脸色阴沉得能掐出水来。
二话不说地站起身,换衣服去了。
苏清欢对辛丘竖起大拇指:“辛丘姐姐,你真大胆!”
不过,等她哥换完衣服回来,恐怕辛丘就惨了。
看在阿瑾的面子上,她就帮帮辛丘吧!
苏清欢拉着辛丘的手说道:“辛丘姐姐,待会儿我哥回来一定会找你算账。不过你还是有机会回击他的。”
于是她爆出了苏蕴小时候的许多糗事。
“哥哥小时候最喜欢欺负我了,他总是把我气哭,然后在我哭的时候,往我张开的嘴边里塞黄连……有一次被父亲看见了,父亲斥责了他一顿,还让人在他的饮食里加了三天的黄连,那几天,我看见他一直是垮着脸的,三天过后,他把大量甜食往嘴巴里塞……这件事的后果就是,别看现在的他冷淡威严,他其实超级爱吃女孩子家才喜欢吃的甜食!”
“哥哥从小就有洁癖,经常刚走出家门,没过多久就跑回来换衣服或者换鞋子,那段时间母亲倡导节俭持家,规定他一天只能换三套衣服,傻哥哥于是干脆不出门了,他的好友为了治好他的洁癖,送给了他一只乖巧可爱的狗,那条狗天天追着傻哥哥跑……”
“还有啊,跟你说个最近发生的事情,哥哥跟他的好友打了个赌,赌‘谁先找到世间最美好之物。’最美好之物是什么?我估计没人能说得清吧,但是,哥哥和他那个好友真的出门寻找了!哥哥一路上搜集了一大堆东西,除了奇珍异宝,还有珍稀动植物!牡丹君的牡丹也算!”
段瑾听得唏嘘不已。
“你哥哥真是个奇人!”段瑾感慨道。
美酒佳肴,管弦钟磬,奇闻轶事,亲友在侧。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愉快美好,如果回忆也能收集,或许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便是段瑾此刻的记忆了!
很多年后,段瑾已非现在的段瑾,在高耸入云的峰峦上看见了一只雪白的野狐,恍然想起了浮图城中的人与事,茫然四顾,却发现旧日亲友皆已不在。
苏蕴刚回到沅楼,管弦钟声、交谈声、笑声便全停了下来,全场一片寂静。
段瑾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沅楼门口。
在那里,两个人突兀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那是一个身着蓝衣的年轻男子和一个红衣美人。
段瑾猜测,这便是那个久闻大名却始终没有现身的浮图城少城主左桡。
左桡丝毫不顾及众人的眼光,亲密无间地搂着红衣美人。
他高挺清癯,脸庞俊秀,只是脸色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眼下有一抹淡淡青黑,露出放纵不羁的笑容。
所有人说不失望是假的。
难道这就是与洛阳牡丹君、上京书客君,颍州清流君齐名的浮图城撷芳君?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坐在上方的左霄缓缓放下酒杯,不悦地开口道:“桡儿,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入席就坐?”
左桡抬头,与左霄四目相对。
过了许久,左桡才向左霄施了一礼,应道:“父亲,卿音说她也想参加宴会,我就带她过来了,父亲应该不会介意吧?”
此时,将头靠在左桡胸前的红衣美人缓缓抬起了头,众人认出这女子便是春萦馆头牌杜卿音。
想不到左桡竟敢把青楼女子带到左霄面前,他是忘了自己即将大婚了吗?
辛丘有些惊讶地看着红衣美人,立刻想起初到浮图城那晚在树下见到的面色不善的女子。
“桡儿,你很快就要成家立业了,怎可如此放纵?”
“父亲说的是,”左桡点点头,“所以,我还是不要成家立业得好!”
“放肆!”左霄大怒,用力地拍了下桌子。
左桡拿着两杯酒走到左霄面前,将一杯酒递给他:“开个玩笑而已,父亲消消气!”
左霄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接过他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然而,刚饮下去没多久,他便突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城主!!”众人大呼。
左霄的脸呈现出乌黑之色。
“不好!城主中毒了!”左府管家惊恐地大喊。
在众人焦急混乱之时,拿着酒杯的左桡回头望了左霄一眼,露出了一抹复杂深沉的笑容。
接着,他拉起杜卿音的手,飞也似地离开了沅楼。
左府管家将左霄送回房间后,回到沅楼遣散了众宾客。
就在段瑾等人也要离开时,左府管家忽然唤住了他们:“听闻辛丘姑娘医毒双绝,不知可否为城主大人医治?”
辛丘与段瑾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左府管家噙着一抹诡异的笑容,稍纵即逝,旁人并没有察觉到。
左桡和杜卿音趁众人没有注意,悄悄溜出了沅楼。
清尹晨以眼神示意宁戌,宁戌会意,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他们身后。
左桡和杜卿音快速地穿梭在漆黑的大街上,走到了半路,左桡将杜卿音送回了春萦馆。而他自己继续向前走着。
杜卿音原本走进了春萦馆,一个转身,又从春萦馆出来,跟在了左桡身后。
宁戌暗自咂舌,这是唱得哪一出?
左桡来到了一家说书楼,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杜卿音站在说书楼门口,恶狠狠地盯着说书楼,并用力地握紧了拳头。
宁戌记住那家说书楼的名字后,又悄咪咪地离开了。
宁戌回到左府,将一路所见告诉了清尹晨。
清尹晨“唰”地一声打开折扇,若有所思:“听闻这几年左家父子闹得不可开交,而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城主饮下了左桡递的酒,结果中毒不浅,看来本世子有必要将左桡这个嫌疑人的行踪告诉城主才是。”
宁戌挠挠头,不解地问道:“主子,我们为什么要介入他们左家的私事?”
清尹晨嫣然轻笑:“朝廷重臣岂有私事?左家父子相斗,受苦的只会是浮图城的百姓——莫忘了,浮图城一部分兵力财力,在多年前就已经为左桡所掌控。”
清尹晨大步流星往前走:“走吧,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城主。”
***
辛丘第二次来到非园,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
在走廊的末端,有一块被几株芭蕉挡住的斜倚廊下的碧玉石,下有蜿蜒曲折的青石小径涌向一座爬满藤蔓的假山,而潺潺流水从假山洞口流出,汇聚成彩石铺满的清潭,里面有几条名贵的红元宝鹦鹉鱼。
城主左霄的居处和他给人的感觉如此不同,这地方清幽雅致,倒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翩翩公子的书苑。
辛丘仿佛看到一人倚在芭蕉下的碧玉石上打盹,松松垮垮的白衣随意披身流露出他的潇洒不羁和写意风流,一睁眼,清蕴雅意便从他眉眼的亮光中颠倒众生…
辛丘揉了揉被风吹得酸涩的双眼,再睁开眼睛时,芭蕉和碧玉石的组合依然那样精妙绝伦,倚在碧玉石上打盹的人却已不再。
浮图城城主左霄倚在床上,透过窗户凝视着那个对着芭蕉碧玉石出神的青衣女子。
辛丘随着左府管家步入房中,目不斜视地打开了药箱。
左霄身着白色里衣,肩披灰色大氅,墨发松松垮垮地披散下来,几缕落在锁骨滑腻洁白的肌肤上,嘴唇呈现出一抹不正常的鲜红。
虽然中毒已深,气息奄奄,他却睁大眼睛,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她。
“管家,你退下……”左霄不容置疑地吩咐道。
左府管家正欲离开,辛丘伸手拦住了他:“我需要一个人帮忙。”
“辛丘姑娘是不敢与我独处?”左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
“城主多虑了。”辛丘平静地低下头。
“本城主相信辛丘姑娘独当一面的能力,管家退下!”左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执着地说道。
左府管家望了辛丘一眼,果断地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把房门关上。
辛丘愣了愣,但很快她的神色恢复如常。
“城主大人,我为你把脉。”
她莲步清移,走到左霄床头。
将手搭在他的右手腕上,辛丘凝神静气开始把脉。
左霄微不可闻地嗤笑一声,就像是看到掉入陷阱里的猎物时,猎人发出的嘲讽。他猛地翻腕,抓住辛丘纤细欲折的手腕,重重一拉,将辛丘扯入怀中。
辛丘来不及反应,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与恼怒,但转纵即逝,接着平静而冷冽地斜视左霄:“城主大人没有中毒?”
“我早知那孽畜有害我之心,我岂有不做准备之理?”左霄目光灼灼地盯着辛丘。
“所以今日之局,是做给天下人看。”
“当然,也为了捕获你,我的猎物。”
将辛丘禁锢在怀中,使她无法动弹后,他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暧昧而兽欲地缓缓抚摸她柔软小巧的红唇。
辛丘蹙眉,眼中满是厌恶。
“你不是我见过的最美之人,但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容易让人产生摧毁欲的……玩偶。”
“对自己的客人下手,城主之人品可见一斑,难怪自己的养子也变成仇人。”
“活得潇洒就好了,要人品做什么?至于那孽畜,我也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辛丘姑娘无需为他人操心。”
“今夜,是我和你的良辰吉时……”
左霄伸出锦被下的左手,环住她的细腰,使她跌倒在他身上,接着,他翻了个身,千斤重的身体压在辛丘身上,并将她的双手束缚在头顶。
他俯下头,狠狠地咬住了她,唇齿间立刻萦绕着鲜血的芳香。
可下一刻,一根银针刺入了他的脖颈。
左霄的眼神刚刚变得凶狠,眼皮便无力地耷拉下去,双手也渐渐张开。
辛丘看着昏迷过去的左霄,厌恶地推开了他。
从床上坐了起来,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她冷冷瞥了左霄一眼,收拾好自己的药箱打算离开。
刚刚踏出床边半步,一只手再次从她身后伸出。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辛丘再次躺回了床上。
冷静淡然的辛丘这时也慌了。
左霄的双眼湛然有神,丝毫不为迷药所影响。
“我的猎物,你想逃到哪里去?过了今晚,你绝对迈不出这张床一步。”左霄靠在她耳畔,用低哑的声音蛊惑。
“为何?”辛丘满脸疑惑不解。
“你是问为何迈不出一步?你可真纯洁啊!”左霄眯着眼睛,笑得兽欲。
辛丘的脸微不可觉地涨红,如果是左霄以外的人,估计察觉不了这一点“小变化”。
“我的迷药!”辛丘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强调道。
“哦~那是因为,本城主本身就是个毒瘤,早已百毒不侵了。”
“嘘……”辛丘还欲开口,左霄却将一根食指竖在她唇上,“有花堪折直须折,春宵一刻值千金……”
左霄凶狠残暴的动作使他根本不像一个病弱残废之人,面对如此荒淫无耻之徒,辛丘就算再不想招惹是非,也动了杀心。
她掏出了怀中的匕首……
可是,匕首呢?
“你在找这个?”左霄手中握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正是南宫姹芜赠予她的镶嵌了各色宝石的匕首——予断。
不知道左霄是什么时候拿走了它。
“本城主尝过的女人,或者男人,不计其数,你们反抗的手段如出一辙,毫无新意呢!”左霄垂首低笑,看起来兴致盎然。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在此时响起。
“城主大人,清秋世子求见。”
***
沅楼筵席解散后,段瑾独自一人回到了住所。
刚打开住所的房门,就有一股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阴风刮在他的脸上。
凭借多年的武学经验以及敏锐的感觉,他觉得情况有些异常,不由提起十二分精神。
他拔出手中的利剑,缓缓走进了房间。
一根利箭穿过浓稠的黑暗,“嗖”的一声射向段瑾后背。
段瑾猛地回头,提剑斩去。
斩中的不是箭矢,而是厚实的血肉之躯。
一个穿着大长黑袍的人缓缓在他面前倒下,手中的大刀也砰然坠地。
黑袍人的后背插着一根箭矢,正中他黑袍上绣工出色的血色铃铛图案。
在黑袍人倒地不起的那一刻,黑黝黝的房间里登时响起一阵骚动,十几道黑影从黑暗中现身,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窗口。
段瑾怔住。
这么说,这根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箭矢反而救了他?毕竟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出现在他身后的黑袍人!
而且,那些眨眼间消失在他面前的黑影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段瑾隐隐约约看见黑影身上一闪而过的与黑袍人身上一模一样的血色刺绣铃铛图案,所以他猜测黑影们与黑袍人是一伙的。
段瑾坐在那具尸体面前,思考了好久,究竟是谁要杀他,又是谁救了他。
直到辛丘回来,看到那具尸体,脸上显示出他从未见过的慌张。
“阿瑾?!”
“辛丘,我在这!”段瑾连忙站了起来,朝她走了过去。
“你……可有受伤?”辛丘上下打量着他的身体。
“我没事!”段瑾觉得她的表现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辛丘松了口气。
“……辛丘,你怎么不问我这个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房间?”
辛丘静默了一会儿。
段瑾疑惑地看着她。
“那,这个人是谁?”他听见辛丘问道。
“我也不清楚,反正是他想要杀我,结果不知道被什么人杀了。”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们出门这么久,也没招惹仇人啊!是谁要杀我?”
“或许是…萨兹呼克的南突厥王。”辛丘答道。
“不可能!我们不过是轻微地惩戒了他一顿,他有必要千里迢迢派人来追杀我们吗?”段瑾喃喃自语,“难道是师父的仇人?”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师父武功盖世,刘伯说,她有着不堪回首的往事,会不会是她过去得罪了什么人?”
辛丘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情。
“唉,”段瑾叹了口气,“对于师父的过往,我们只知道她是若城派南宫家的人,南宫家被魔教灭亡后,她的亲友全部亡故,也无从探得她的任何经历了。”
“阿瑾……”辛丘的眉眼间萦绕着淡淡的哀伤。
***
段瑾在街上晃悠了一天,临近傍晚时分,他独自走进一家酒楼,苏清欢正坐在一间雅间里等着他,面前摆满了美味珍馐。
甫一见面,苏清欢就好奇地问道:“你姐弟俩怎么突然离开左府了?不帮城主的忙了?”
不提起还好,一提起这个,段瑾就气不打一处来。
“城主就是个衣冠禽兽斯文败类!打死我也不帮这种人排忧解难!”
“此话怎讲?”苏清欢八卦地搓了搓手。
“你听过关于他的那些传闻吗?”
“听过啊!无非就是说他凌虐女孩吸**气嘛!身居高位者,谁没有几个负面评价?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情!”
“你你你……”段瑾怒火冲天,“你怎么可以用这么无谓轻松的语气谈论这么恶心欲呕的事情!”
苏清欢愣了愣:“这有什么?见的多了!”
段瑾严肃认真地说道:“就算你见得再多,也不要丧失对受害者的怜悯之心!”
苏清欢没想到他会无缘无故生这么大的气:“你到底怎么了?”
段瑾深吸了一口气:“你不道歉,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你疯了?”苏清欢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看来你们这些身份尊贵的人都是一个德行!”段瑾说完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苏清欢一个人在那里云里雾里搞不清状况。
过了一会儿,苏清欢回过神来,连忙追了出去。
幸而段瑾还未走远。
她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段瑾,正想服软道歉,段瑾却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苏清欢看他神情严肃认真,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于是她也竖起了耳朵。
苏清欢似乎听到了“如意谷”三个字。
如意谷……
她听哥哥说过,那是个神奇的地方,谷里终年下雪,谷里还住着江湖人无比敬畏的天下第二高手——如意谷谷主。
如意谷谷主虽然强大到人人敬之畏之,但她的身份极其神秘,没有人知道她成为如意谷谷主之前来自何处,经历过什么。
所以,当十天后,暗渊阁突然公布了如意谷谷主的死讯以及她的真实身份时,许多人瞠目结舌,对如意谷谷主的美好印象也破灭了。
那时世人才知道,如意谷谷主本是若城派掌门南宫少言之女,在她十三岁那年,江湖魔教教主非魇血为夺若城派的祖传秘籍《将物三经》,带领魔教门徒,制造了若城派灭门惨案。
若城派七百多人被残忍杀害,只有南宫姹芜在父母的掩护下,带着《将物三经》逃出生天,从那以后,为若城派复仇成为她人生中唯一的目标。
南宫姹芜四处流浪躲避魔教追杀,同时不断钻研秘籍,武功日益高深,最终傲世武林。
因心中恨意,她变得残忍嗜杀,在不断屠戮魔教教徒的同时,还喜欢在醉酒时手刃其他无辜游侠。
后来江湖人对她避而远之、恶而厌之,并称呼她手中的剑为“无黑无白剑”,意指她混迹于正邪两道,不分是非。
她渐渐成了武林大患,无论正派邪派,人人见而除之。
有一天,江湖众人对她发起围剿后,她便消失不见,再出现在江湖上,十多年时间弹指而过,她已经变成了如意谷谷主。
这时暗渊阁还没有向世人宣告关于南宫姹芜的事情,因此人们对于如意谷谷主依然充满了崇拜之情。
只听得酒楼里的游侠议论道:
“我两个月前,跟随镖局护送货物,途径如意谷谷外的山林中,不幸地遇到土匪,只有我和另一个老头因为去解手了,才侥幸逃过了一劫……我们回去时,土匪正在分赃,满地都是尸体,我和老头立刻玩命地跑了起来,哪知竟糊里糊涂走进了如意谷谷内……”
“你们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明明是草长莺飞的春天,如意谷谷内却是漫天冰雪,有鳜鱼游来游去的不会结冰的清江,绵延数里的梅花林香气四溢,以及伫立在雪野中的巍峨楼阁,若不是那里有几十个坟堆,如意谷真是宛如人间仙境一般!”
他一脸陶醉地描述如意谷中的美景,众人也不由着了迷。
“你就吹牛吧!你说你到过如意谷,鬼才信呢!谁不知道如意谷谷外布有迷阵,谷内机关暗伏,你恐怕还没踏进去,就被困死在外面的迷阵中了吧!”这时,有一人出声质疑道。
“你没去过你怎么知道?我看那些迷阵机关什么的都是谣传的!反正我进如意谷时轻轻松松,可惜我没有见到强大神秘的如意谷谷主,不然一生无憾了——她不会是搬走了吧?”
段瑾听到这里,喃喃自语道:如意谷明明有迷阵和机关,那个人怎么进得去呢?而且如意谷怎么会空无一人?刘伯和许大娘明明在那里守着师父的尸体!还有,那几十个坟堆是怎么回事?
段瑾猛地握紧拳头,一阵风似跑了出去。
***
辛丘正坐在客栈房间里,等待着段瑾归来。
她怀里抱着一只意识不清的幻狐,因为已经放弃了浮图城城主的任务,所以她打算把这只幻狐放了,但是要先把它身上的迷药解除。
幻狐的头枕在她手臂上打着瞌睡,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辛丘回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想不到吧?我一个通缉犯竟然敢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客栈……”那人瘦弱的脸颊依旧是一副气血不足的样子,眼底的乌青之色更重。
难以想象他曾那样光彩夺目。
“听说你主动从左府搬了出来,所以,你也见识到那伪君子的为人了吧。”
辛丘静默不语。
“你现在一定跟我一样憎恨他。”
“他是你父亲。”辛丘淡淡地说道。
左桡眼角抽了抽:“你以为他对我很好?是够好的,不仅杀了我的挚爱,还给我找了一个粗鄙自大的女子做未婚妻!他至今还没有杀我,不过是忌惮我手中的兵力和财力!”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辛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不,很有必要,我知道,他对你怀有怎样的心思。”
“他很卑鄙无耻,他差点伤害了你……”左桡微微一笑,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想不到他对左府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那天,除了她和左霄,知道这件事的便只有左府管家了——或许清秋世子也从她逃出房间时的表情中窥得了一丝端倪。
“对我而言,报仇是一件无足轻重之事。”
辛丘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他想要拉拢她。
至于他为什么想要拉拢她,她有些费解,她并不觉得自己对左桡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但逃命,却是一件生死攸关的事。”左霄忽然冒出一句话,令辛丘蓦然睁大了双眼。
左桡看起来胸有成竹,将双手放在辛丘肩膀上,低下头俯视着她,语气温和:“你是不是在找人?”
辛丘似乎明白了。
“我在找一个愿意做大逆不道之事的人。”辛丘答道。
左霄缓缓笑了:“大逆不道?那一定是个不知天地为何物,不把万物苍生放在眼里的人吧!”
他说这句话时,眼睛里绽放着璀璨夺目的熠熠之光,终于有了点“撷芳君”的风采。
果不其然,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一物,放在辛丘面前。
那是一条绣着海边旭日的手帕,与辛丘身上的手帕一模一样。
“左霄从第一眼见到你起,就对你产生了一种奇特的痴迷,他绝不会轻易放你离开——如果你能帮我杀了他,我就利用我所有的兵力,让你和你师弟在敌人手中存活下来。”
“不对,在洛阳城的时候你就出手相助,那时你怎知左霄会痴迷于我?”辛丘提出了疑惑。
“说了你可能不信,他是个极其变态之人,当年他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一幅据说是暗渊阁天命师的画像,从此常常对着画像上的那个女孩出神——而恰巧,你与画像上的那个女孩有八分相似……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一定能帮助我杀了左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