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头说话嘎嘣脆,一天到晚叼着根旱烟袋,没事就蹲在家门口院子里往一个方向望。
有时候他走到院子门口“哞——”地使劲吼两嗓子,那群大黄牛闻声就会调头回家来,一路啃草一路磨磨唧唧走着,等到了牛圈旁,袁老头一个个牛屁股给来上一踢,全给赶了进去。
胡链娃路过:“三姑爷”,他没答应,耳朵不好使了。就在三月前,他老父亲寿终正寝,活到了九十六岁。看他除了耳朵不灵光,哪都好,牙齿还能吃甘蔗、咬核桃。
这点只要有人提及,他呀一定会自己夸耀地指着自己的大嘴,然后得意地说:“嘿,没办法,虽然风水上有克年轻人,不过祖传原装的牙板就是好用”。
怎么个克法,克到谁了?胡链娃知道,也就是这个勤勤恳恳的三姑爷,养了四五个儿子,一个不如一个,而且谁也不管他,惹急了老二就会和他争执:“老人家,你命太硬,你看你牙,整个一个克相”。是啊自己没啥屁本事,也要找个所谓的冠冕堂皇理由来挡一挡。
袁老头就会自嘲地吧啦吧啦逮了两口旱烟后说:“死不去,诶——你说咋办?我命中带钢,克啊”然后一阵苦笑。
看到的人也是替他心酸,到这份了,还把难受往自己身上压,可惜几个儿子竟然如此冷血,连对待后父都不如。
在村里亲戚家吃饭喝酒玩耍尽了兴,已是天黑。出村又遇到袁三姑爷在大坝子中间立着,两三口旱烟一口唾沫,真怀疑是不是成天吐唾沫,这老头才由一个充气模特壮汉,漏空了变成一干巴老头。
虽然苍老,脸上的轮廓依旧有一份残存的刚毅。袁捋了捋胡子:“链娃子,来家里坐坐呗,酒喝痛快了啊,这个喝爽快脸上都是红云飞天”。胡链娃:“三姑爷,你想必也是天天养身酒吧,喝酒呢,我可不敢在你老人家面前自夸啊”。
借着酒意朦胧,胡链娃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说着说着就聊到了一件事情,说得半截不落底儿的,胡链娃借故要回。袁老头跟着出来送他,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
话说袁老头这人最大特点就是不迷信,有人曾经在背后戳他脊梁骨,也不知道传的是真是假。说老袁头二三十年前,发了个小财。别人不敢,他不信封建迷信,不怕。挖!
挖什么?当然是:“要想富,挖古墓”,“偶——?有这事”,胡链娃听到这事的时候也很吃惊。
是谁说的,胡链娃当然也不能讲,和有些人想法一样,胡链娃也相信袁老头之所以四五个儿子武逆不孝,和盗挖古墓不能说没有因果报应。“我佛慈悲啊,娃儿来拜佛祖了,请佛祖好好保佑”,每年大年初一,胡链娃消费不起那高香的钱,默默许愿是必须来的。
今年有人算胡链娃要发大财,估计要应验了,因为胡链娃也觉得自己额头那块灰暗淡了。带着袁老头来到村边一块荒地,胡链娃指着一个坑:“就是这,还不知有没有,但愿没有了,要不然,一公一母,拆散了不吉利,你看又不一定找得到!”。
“千万别说出去,你可以不相信,说出去了人家还以为我们是合伙诈骗”,胡链娃反复的这样说了好几遍。袁老头旱烟熄了也忍住没点,一直和胡链娃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得咯咯发笑。
胡链娃也把袁老头的旱烟点上,在自己脚后跟敲了敲,然后吧唧吧唧抽起来。胡链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好歹是亲戚,你太耿直了,咱们不怕赚得少,只要有钱赚,蚂蚱也是肉”!
袁老头:“我怎么不相信你呢?我不相信你这小伙,我给你说什么,我给你说,老子明着说,老子年轻的时候,盗墓我都不怕,说干就干,偷牛偷马不做。诶,放起来生锈,我拿出来用有啥不对头的了,对不?”。
胡链娃扯了扯眉头,张开的嘴僵了,目光穿过从嘴里弥漫出来的浓烟顿了顿,然后说:“对头,三姑爷说的在理,这个捡得的当买的,外财、外财!”。
农忙结束,一天中午,趁没什么人在地里,胡、袁二人散步至胡提到的自家地上。“这地是我家跟大水井钟家换的,谁知道这地祖上的来龙去脉?”。胡伸手从内衣缝的一个小兜里取出来一个小物件,一层层的旧报纸打开后,露出来一个黄橙橙的蛤蟆。
“金的?”,袁问。胡强调说:“你用牙咬咬,额,不——,我知道你老人家牙好,可是这是纯金蛤蟆,要坏了就值不了这钱了”。
说到袁老头的牙好,袁又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把下巴一绷,下巴瘦削得如袁老头门口放的又尖又老的犁头,上面放大了好些老年斑。
从地里走到袁的家里,袁非常想拿下这只金蛤蟆,可是又没有钱。“几个短命儿不会干的!”,胡链娃:“我去说!”,袁无奈的摇了摇头,更显无助了。记住了袁说的地址,胡链娃来到熊家寨,这熊家寨的后山这半边涯这一圈,胡从未来过。
进门找到袁的老二,老二说:“我相信一半吧,于是带着胡链娃骑着一辆摩托车来到老袁头这儿”。袁老二和胡链娃几句简单话说清楚以后,就回去找老婆商量去了。
第二天,袁老二和他老婆、袁老三在袁老头家等胡链娃一起吃晚饭,主要就是金蛤蟆的事。
老二、老三关系最好,老三说:“我二哥没钱,你说的这点钱呢,我可以支付,就不知道这货好出手不,别被检察院逮了去,那公家饭可不是好吃的”。胡链娃:“文物无主,就算查到,大不了就上交了,还能把我们吃了不成!?”。
老二心眼多,好歹也是读了高中的人,几兄弟就是他读书多了。老二:“咱们先把舌头刮干净了,如果出事,我们不会当替罪羊,我们就说这挖出的宝贝是你胡链娃家祖传的宝贝,他法律要追究起来可得找你的麻烦!”。
说了这么多,胡链娃很高兴的吃完了晚饭。胡链娃喝得醉醺醺的,一边说头一边不由自主地晃悠:“就一句话,你们要不要”,袁家还是拿不定主意,“没关系,理解,我走了,感谢——!”。胡链娃走了,已是月挂高空……
又过了几个星期,袁老头提着烟袋来找胡链娃,这天正好是轮到李家寨赶转转场。胡链娃领着袁老头走到自己家门口,袁老头不熟悉没想进屋。
袁老头的意思是,想和胡链娃去挖出宝贝的地儿看看,看看能不能再挖出宝贝来。袁老头提溜着一菜篮子,里面是一些秧苗。胡链娃指戳了一下袁老头肩头:“哟,三姑爷要是在旧社会,太适合做间谍了,还想到了伪装”。
胡链娃和袁老头一个举着十字镐,一个也举着十字镐,每次就瞄准一个点,使劲地一直挖下去。胡链娃心想:“这老家伙,这不就是整个一个挖坟的架势吗?等把金蛤蟆生意做了,少和他啰嗦,可别坏了我的名声”!
挖了半天,别说金蛤蟆,就连蛤蟆也没见到。“收工,明天再来”胡链娃说。第二天天刚刚亮,胡、袁二人又接着头天的活干起来。挖啊、挖啊,袁老头扛着十字镐往中心挪,袁老头:“瞎猫碰上死耗子,试试!”,胡链娃:“啥死啊活啊的,金蛤蟆可是古时候的圣物”。
听来的故事胡链娃开始重新说一遍:“宋朝赵匡胤那个时候,人死都有随葬品,当时这里出了几个国舅爷,最后都落叶归根,埋这儿了,这个埋的时候,这里就像现在一样,蛤蟆特别多,随葬品放好,正要填住封口的时候,就有成双成对的蛤蟆乱蹦乱跳,有些人没注意,就让蛤蟆给跳进去了”。
袁老头也讲了一个古代故事,说的是赵匡胤的赵家天神下凡,令赵氏家族成为皇族的故事。
袁老头说的故事还没结尾,袁老头一镐头下去,“嘣”的一声。拨开土一看,一个大红漆色的小盒子给砸破了一个大口子。他们俩急不可耐地将木盒子刨出来。
“我来,上次就是这样的,一模一样”。胡链娃拦住将要掰开木盒的袁老头说,然后在他们俩的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胡链娃轻轻地揭开了木盒子盖。
果然,又是一尊金蛤蟆,“只是,这只金蛤蟆看起来有哪里不一样?”,袁老头自言自语的。胡链娃自信满满的说:“哪儿不一样,你没看出来,这只大太多了”。
“母的、母的!”,袁老头:“雌雄双剑”。胡链娃:“双蛙!”。这只金蛤蟆足有两三斤分量。袁老头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稀罕物。这只金蛤蟆看起来比上一次看到的那只颜色更深了。
将金蛤蟆藏到秧苗里,袁老头提着一篮子秧苗,心里兴奋得受不了。一边走,胡链娃一边叮嘱:“端平啊、端平啊”。这回袁老头亲眼所见,心里踏实了,和胡链娃这个亲爱的侄孙子在自家小屋里喝酒,那个高兴,没说的。
袁老头:“链娃!我陈了九年半的老酒你必须得尝尝,黄果加冰糖泡制的”。胡链娃:“三姑爷,这酒呢在您老面前,我不敢说我懂,不过我可知道,这酒以十年为一界,就马上十年了,起了封可惜、可惜,不如喝其他的,留着”。
袁老头:“你说这话打我脸了,我老袁这人就是一个特点,耿直,你来我这里,我必须以最好的(酒)款待你呀,你也是很久没来我这个老东西家里了,聚聚、聚聚,哈哈”。
忍着见忍,饮者见饮,胡、袁二人似乎一同盯着酒壶,从二者的眼底中发出一种在希望的田野上的眺望目光。不过,有些看似完美的逻辑,却挂万漏一,在最简单的道理面前瞬间崩溃。
起初老袁看到金蛤蟆前后发现的两只颜色浓淡不同,大小差距过大,也没有引起注意,不是没有想到过去专业机构检验,只是避讳的东西,你知道的,不方便去。
法盲、文盲,他怎么会弄懂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啊?他自己也是没钱的,也懒得和人商量,由于胡链娃故意让袁的老二和老三知道,送钱的人就凑齐了。
袁老头强调要把一起发掘的这只金蛤蟆放自己屋里,那几天两个儿子也来看了。袁家是这么想的:“要么以低价拿到这货,如果胡要金蛤蟆,那么见面分一半的话,一起发掘的袁就要让胡链娃出不少钱才能拿走这货”。
过了几天,袁的老三开着三轮摩托车来接胡链娃。到了村口,胡链娃走了十来分钟才到了袁老头屋子。袁老头给胡链娃沏了一杯菊花茶,这野菊花还是袁老头去采蘑菇的时候顺手摘的,新鲜!
啄了一口,胡链娃:“你们是怎么想的”,袁老头支支吾吾。
胡链娃:“直接说,咱们今天什么感情那些都放一边去,今天我们啊就谈钱”,说完胡链娃右边牙齿轻咬,嘟着嘴很社会地斜盯着袁老头,左手拇指、食指一捏“咔”的一声脆响,响指弹得手背上的白肉颤动着。
袁老头:“大坝子里的饭大家都有吃”,“我想是这样,这个金蛤蟆你觉得全价值不值这个数”,袁比划出右手五个手指,然后五个手指聚拢,用指尖笨拙地点了点金蛤蟆的嘴。
胡链娃哈哈大笑:“是!没错,少不了”。袁:“实实在在金货,还是古物,啊,当然了,我们可都不是傻子,拿到正价(正规)市场去,真去就给没收”。
胡连连点头,袁又说:“外面多钱咱们不记,只能是黑着(黑市)卖了”,胡又默认的微微一笑,袁:“二一添作五,你我两家对半,你看……”。
袁老头想啊,这是我家,我是门槛边上,你总不会反客为主,打压我的主动权吧。袁老头自诩比较迷信,告诉胡链娃金蛤蟆是个圣物,不光是金货,而且招财进宝,能拿下这东西,说不定胡家将来还能出个大财主什么的。
“要致富、挖古墓”,这种心瘾是袁老头戒不掉的,胡链娃:“三姑爷,我是非常想要这个金蛤蟆的”,没等说完,袁老头:“那块地原先可不是你的,从里面挖出的宝贝是古物,更何况,那天我亲自挖出来……”。
“等我说完嘛”胡链娃强调,他说:“我呢是想要,可是你知道我的情况,我拿走不给钱,可能不,所以,当着你的老二、老三讲,你们如果要这金蛤蟆可以商量”。袁老头:“啥?”。
胡链娃:“您说过这两个金蛤蟆是雌雄双剑,分开多没意思,我那尊小点的金蛤蟆的也给你们,我拿一单独怎么玩啊”?
沉吟良久,袁家六只眼睛都目不转睛看着胡链娃的手,真希望这次他出价的时候若是出半截手指头就好了。胡链娃佯装着思考态,背着双手,甩着一身大肉走到门口活动活动筋骨。
过了几分钟,胡问:“你们出个价”,袁老头及两个儿子都说:“我们不好出价,你的宝贝,你说!”。胡链娃蹲下来把左手捏拳藏在右手掌下遮住:“我出这个数”,袁家一看,都暗笑:“嘿嘿,干脆、干脆”。
胡链娃右手划开,左手一抬,左大拇指高高翘起——一大一小两个金蛤蟆袁老头算是收入囊中了呀。
一万元确实“不贵”,买两个蛤蟆?!记住,是蛤蟆,不是金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