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晦公子送花怜香到了吕府,吩咐了几句,便去了城主府。
吕府现今的家主吕纯沣,是个守正家主,既没有野心也不是很败家,在众位家主中仅算个中流。早年拜学北岐门,在昀显城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那吕府的小厮问清了来人是白帝城飞鱼观的,端看来人小厮只觉得像是个臭要饭的,破破烂烂本不打算理睬。那人却拿出了飞鱼观独有的鱼龙拜贴,自不敢轻慢直接请到了中厅待茶。
吕纯沣是五十好几的人,面上有些发福,留着撮八字胡黑胡子,身着褐色夔牛纹袍服。
花怜香姗姗下拜“吕家主,无量天尊。”
“当康道长,一向可好啊。”吕纯沣声如洪钟,
“奴家并不是奉当康道长的道令,而是……”花怜香没有想好怎么编下去,一时断了口子。
“而是什么?”吕纯沣问道。
“而是……飞鱼道长让我来问候吕老祖。”花怜香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吕纯沣听到这话才仔细打量来人,面容姣好,衣着破烂,发髻松散,若不是一纸拜贴,这样的人都不赔进昀显城。
花怜香知道这吕纯沣在掂量自己的分量,吕老祖曾下令无事不得打搅他清修。吕家第四任家主就是个贪狼命的野心家,搅得东都都乌烟瘴气的。吕老祖直接命人将他“请”回来,费去一身修为,还让他在纯阳宫侍奉自己,大家都传这位家主憋着坏要把吕老祖弄死,但是直到这位家主故去,吕老祖活得还是好好的。
吕纯沣想了一会,摸着胡子说“怕是不大妥当。”
“也不定要亲见,只是飞鱼道长交托了奴家一件物事要交给吕老祖。”花怜香说着从破布下翻出个布袋,取出了一块玉壁。
这玉壁似一块瓦片,与手指一般厚,磨了菱角,两边有如书卷般的卷边,面上刻着字。吕纯沣瞧着不大真切,若只是递个东西进去,也不能太服了飞鱼道长的面子。
吕纯沣递了个眼神给小厮示意他去接,小厮上前手捧来接。
花怜香郑重其事的说道“请家主拿紫檀木呈接,仙家之物不容有污。”
“是老朽冒失了,快速取紫檀木案来。”吕纯沣说道,
小厮取了紫檀木案接过玉壁,从吕府一路去了纯阳宫。进了道门,那里的道童认得来人,上来打招呼。
“有福,你怎么来了。”道童看了一眼木盘里的东西又问“这是什么?”
小厮有福把东西递给了道童说道“善观,去通报一声,飞鱼道长给老祖捎了件东西来。”
“哦。”善观道童捧着东西去了纯阳殿后头的八角阁。
八角阁用八根楠柱做主梁,上头盖着琉璃瓦,飞檐坐着四兽华贵异常。八面写着道德经,阁外四面种着花木,这时节玉兰,玉簪花已竞相开放,花香浮动,宛如仙境。
善观走到阁前,躬身行礼。高声言道“祖师,飞鱼道长有物命人送来,您可要一观。”
只见阁门一开,一股真气袭来,玉壁被取进阁中。阁内氤氲中央放着一尊八卦炼丹炉,炼丹炉前一位白袍老道盘坐在蒲团上,此人便是吕老祖。吕老祖的眉毛和胡子都拖到地上,须发皆白,魁星阁的说书人有一句评语说这位是“须眉白发落地仙”。手上拿着那玉壁摸索了片刻,仍是闭目。
吕老祖将玉壁抛向空中,拂尘一挥。那玉壁刹那间流光溢彩,他这才睁开眼睛细看,轻呼了一声。
善观在外头静候了一会儿,才传来吕老祖的声音“去请仙使过来。”
半饷的功夫,吕纯沣陪着花怜香已到了纯阳宫。善观迎了过来,拱手作揖“家主……”端看来人哪里是什么仙使,阑珊衣破若是放在大街上定是个乞丐,不是还有一句人不可貌相嘛“仙使,安好。”
“小道长好。”花怜香笑盈盈得作揖还礼。
说话间已到了八角阁外,善观做了个请的动作,又道“祖师,请仙使独个进去。”话音刚落,八角阁的大门开了。
讲实话吕纯沣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这辈子老祖他也只见过一次,便是受命家主时,前来拜谒老祖。
花怜香进到阁内提鼻子一闻一股子的薪火味,炼丹炉正冒着烟,八面的壁画是绘的是阐教金仙,壁画前各供着鲜花、熏香。
吕老祖端看来人,已有地仙的修为眼力自然不会差,亦不会以貌取人,他仿佛看出了什么,竟起身走下就蒲团。
“仙子芳驾降临,老道儿有失远迎。失礼失礼。”话语间有些颤动,倒像是兴奋。
花怜香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仙子啊,居士客气了。”
吕老祖喃喃自语,又仿佛是讲给花怜香听的。“当年亓官赠予我的九句箴语,应验了八句,只剩一句了。”
“是哪一句?”花怜香顿时有些好奇。
吕老祖指向了身后的石壁,石壁四周雕龙画凤,中间本该有题字的,但是极都为平整,只剩了右边的最后一行“若遇拜仙贴,可赴瑶池宴。”
这是要成仙啊。
“不知仙子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断山涧的天罡七杀阵摇摇欲坠,赤眼猪妖恐要出世,请居士援手。”花怜香倒出来意。
“赤眼猪妖,不大好对付。需借一件仙器来。”吕老祖斟酌了一番说道,
“什么仙器?”
“昀显城城主用的梵炁紫虚戟还算趁手。”吕老祖说道,
梵炁紫虚戟是雷府的太微伏魔阵中的四件守阵兵刃之一。看来这位城主是雷府出身。
吕老祖说完便向外头走,路过花怜香时眉毛一挑“仙子这一身怕是不妥,不如让我那孙儿寻一件衣服给您换上。”
花怜香很配合的转了个圈想说我这一身可好看的,这哪里还能转得出圈来,一块碎布飞的老老远,耷拉在地上,花怜香垂下头红着脸道“好吧。”
那断山涧相传是天柱坍塌时,飞出的一块接天石撞断了此处的山头,激得地下水势喷发,皖江初成。江道将此处的碎石冲了个干净,后人便囫囵吞给这里取了“断山涧”的名字。
赤眼猪妖属火,水曐府的第二位天官借飞涧穿山布下天罡七杀阵,以天罡神煞震慑此妖。因为赤眼猪妖的存在,断山涧入春就会生出一片一片的小黄花,远看十分绚烂。
吕老祖与花怜香寻到此处,在不远山头远远观望着。中天殿遣传使的四位已是疲惫不堪,花怜香原想他们四位是一起布下这朱雀炼魔阵的,如今看来是一人布下一阵,四方皆是朱雀阵。花怜香大骇,这种阵势中天殿可真是出人才,一出还出了四个。
吕老祖看出花怜香的神情,说道“中天殿单修朱雀阵和青龙阵,看来这几位是修朱雀阵的。”
“吼……”随着一声吼叫,地动山摇可怕的是山涧的水倒流而上,赤眼猪妖努着力气从溪涧中窜出又一次的撞在朱雀炼魔阵上,足足撞了九下才消停。
这朱雀炼魔阵中分井、鬼、柳、星、张、翼、轸七星,各有光华。井天谓之南门;舆鬼是为天目;柳星补为乌啄;七星以象鹑火;张为朱鸟之嗉;翼中为羽翮;轸为车,主风。相辅相成,天目视南门,鹑火阵中起,以风助火势,本该是轰轰烈烈的,可如今星光暗淡,若无此地的天罡七杀阵呼应,二十个这样的阵法赤眼猪妖也能闯出去。
“纯沣,去与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四阵合一。待我布阵。”吕老祖说完将借来的紫虚戟竖在了岩石上。
只瞧那吕纯沣运起追云步,停在了四位遣传使一丈的地方,拱手言道“诸位辛苦了,我家老祖听说此间之事已经亲至,请使官们四阵合一,待老祖前来布阵。”
四位皆是大喜,如晦当真有能耐能请动吕家老祖。此时的如晦公子也请了一位高手正在赶来的路上。
四位开始慢慢变阵,吕老祖又问道“我看这四人勉强撑到丑时,您说呢?”
“嗯,丑时。”花怜香应声道。
四阵合一,原本暗淡的朱雀阵有了些微光,吕老祖起身跃去,停在了朱雀阵的上空,长眉凌空飞翔,宛如神人。右臂一挥从宽袖中飞出一支三尺长的琉璃笔,远处的花怜香已隐到了树林里,只看得出远处五彩斑斓的。
吕老祖运起琉璃笔慢慢布画起来。花怜香身边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你看这老头画的是什么阵。”来人好不礼貌,也太孟浪了直呼地仙老头。
花怜香寻声望去,“无雅,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人一身桃色葵福纹的外裳,留仙髻上别着两支青玉飞鸾簪,神韵妩媚,这人正是涂山无雅,“来了有一会儿了。”
无雅重拾了之前的问话“太上转应曲,太虚逍遥诀,太清玄妙法乃无上道法,你猜这阵法出自哪一个?”
花怜香自己会太虚逍遥诀,与太上转应曲一样阵法符箓上面写得极少,太清玄妙法中包含九大阵法中六种阵诀。而吕老祖施展的是……
“是焕照云章大阵。”焕照借太阳之光华普照世间,云章凤篆以琉璃笔运开符箓大阵。此时吕老祖已经收笔,可少了六笔,符阵不全啊。
远处吕老祖在朱雀阵上画完缺了几笔的焕照云章大阵,言声道“诸位撤阵。”
无雅却在一旁说“远观当真奥妙无穷。”
四使依言撤阵,刚收了阵法,四使的灵力早已消耗殆尽,各自摔倒在一边。赤眼猪妖见状,嘶吼一声欢腾的蹦出来,刚半个身子露出水面,吕老祖右手运起符箓阵朝猪妖压了下去,那猪妖身子肥硕,本是粗糙的黑棕色皮毛,在符箓阵的威势下,猪妖身体里的内丹发出红光,瞬间扩散到全身。
猪妖扑腾着水面,水花四溅,慢慢有往下的趋势。
“这赤眼猪妖,喜欢生吞活人,连魂魄一起吃下去,用来修炼内丹。听说此处的十分凶悍,如今看来当真闻名不如见面。”无雅看着这一幕有些失望。
花怜香瞧见无雅腰间的神谕卷有淡淡的黄光萦绕,“你来这里不会是渡仙的吧。”
涂山无雅是泰山府君坐下的神使,神使之责就是度化有缘人列入仙班,神谕卷是每个神使传递神谕封仙之用,其中蕴含无上神力亦可防身。
无雅瞧着远处,回应似的点了点头。自然在此山涧也只有吕老祖有资格入仙班了。
赤眼猪妖不敌吕老祖的符箓阵,已没入水中,当符箓阵触及水面时,焕照云章大阵才被真正开启。少的那六笔与天罡七杀阵的残阵交织互补,一时之间光芒漫天,水中的猪妖不停的嘶吼仿佛害怕极了。
最靠近光芒的吕老祖退了几步,大袖一挥,从袖中飞出十六张黄符,左手一招山头竖着的紫虚戟飞到吕老祖手中。顺势换手将紫虚戟朝天一指,那十六张黄符飘然落下浮于水面,每张一落随之山涧一震。
“九天引雷术。”花怜香说道,
九天引雷术分九重,形有青雷、黄雷、白雷,紫雷各有无穷威力。广瑕上次用的便是第三重神霄判雷,属黄雷能除一切污秽鬼魅;吕老祖此次用的是第七重晴天霹雳,属白雷判杀妖魔鬼怪。
白雷从云霄而下,当真是晴天霹雳,雷鸣震耳,山涧的飞鸟野兽闻声向四周拼命的跑去。紫虚戟接住白雷,尚未触及吕老祖的手,借着这个档口立马将戟朝赤眼猪妖掷去。
猪妖被困在焕照云章大阵中动弹不得,它在水下嘶吼也抵挡不住这来势汹汹的紫虚戟。一戟穿过猪妖的胸口,刹那间妖身重出水面化成无数的星点之光四散而去。
其内丹从水里渐渐升到空中,吕老祖刚想伸手去接,突然从西南来了一道真气将内丹吸了过去,还传来了一句话声音浑厚,如空山轻语,似真似幻。
“怎么内丹里一个魂魄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