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主动谈到了她的工作,这让欧麦尔有点吃惊。并不是因为她所做的工作——她是省里某个社区服务部的法律专家——也不是因为相对于自己的社会地位她太过于谨小慎微,对同事又过分的热心(以至于他们总是喜欢塞给她些文件做礼物,这些文件可是大家都不想处理的)。仅仅是因为她谈到了她的工作这样的行为让他觉得很震惊。
在这之前,出于一种默认以及心照不宣的规定,他们总是避免谈及社交生活。这些社交生活其实在他们每次见面的间隔期间才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事情。将在她那里度过的时间用来认识一些自己根本就不想认识的人,给她说一些自己都觉得没有意思的工作上的担心烦恼,是何等无趣。除此之外,他还肯定——她应该也是,尽管没有公开说——谈及一些自己认识而对方从不认识的人,是那么令人腻烦。不仅如此,由于它们这种独特的关系,那样做的结果,只能是增添一些无用的话题转移。
欧麦尔有自己的想法,工作之外与日常生活相比再也不想谈及工作——他觉得谈工作令人沮丧烦闷,因为害怕她与他想的一样,害怕她会因此离开他。经验告诉他:被抛弃的男人最终都会显得令人灰心沮丧。
“已经快两点了,”她突然说,“您不饿吗?”
由于他太懒得出去了,他们就临时做了一顿快速午餐,包括一个沙拉和一个煎蛋——做煎蛋的时候他还处心积虑地弄得一样多。
当希碧儿穿着她那条碎花小长裙在厨房和花园平台之间来回穿梭时,欧麦尔止不住地由衷欣赏她身上的优美线条在地板上滑动。
“您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您是干什么的。”她提醒他说,一边将他们的杯子倒满白葡萄酒。
“我在一家审计事务所做事,主要负责审计大型销售。”他说,一边从座位上站起来要为春天干杯酒。
“为春天干杯!”她回应着他的提议,嗓音是那么美丽而具有磁性,“不过,这个职业具体是要做什么,确切地说?”
“无非是审计账目罢了,每天就是审阅一些很复杂的文件,要么是在办公室,要么就是在顾客那里。去顾客那里需要我们出差,偶尔甚至去瑞士和德国,因为我个人情况特殊,是唯一能讲德语的。一般我们都是两三个人一起工作。”
“那总是在火车上或者飞机上,不无聊吗?”
从来没有这样谈过自己工作生涯的欧麦尔不得不承认:这种“旅行”确实不那么让人有激情。然而,去外省或者外国的任务首先能够让人远离事务所——那里气氛太闷了。他接着说这些任务还能让他偶尔遇到些意料之外的人,甚至还能过一些让人兴奋的时刻。
“让人兴奋?”
“是的。比如在审计一些账目的时候,时不时地会遇到一些行业领头人,还要临时一边当场讯问他们,一边对这些负责人进行审计。搞这些现场审计比在电脑前面工作,可是要更难一点。
“不过,这也不是像电影《铁面无私》中艾略特·奈斯[2]那样。”他肯定地对她说。
“对不起。”她打断他,因为听到家里某个地方响起了电话铃声。
突然感到无所用处的欧麦尔只好又倒了一杯白葡萄酒,一边喝一边想起:他们不是第一次被电话打断了。
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两人无话可说的空当,使他想到:他从未思考过事实上他们的个人生活并没有限制在他们见面的时候。仔细思索一番,不难猜到希碧儿的生活还可能有一些其他的分支,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宁静。他是如此喜悦,因为遇到一个忠诚的、单线联系的朋友,没有弄虚作假,没有故弄玄虚。然而,也许应该放弃幻想。当然,这都是些猜测和假设而已,他很清楚。但是,他们之间的相互印象可不是没有意味深长的味道。
由于希碧儿一直不过来,他悄悄打开客厅的电视,想顺便看点有关罗兰·加洛斯[3]的节目。一直以来他都喜欢这种无所事事的下午,时间是由让人恹恹欲睡的击球声来计量的。与此同时,看台的台阶上成千上万的“狐獴”们却戴着墨镜整齐地摇摆着脑袋。他的眼睛从来都只盯着自己的同胞罗杰·费德勒。费德勒刚刚由于两个大力发球而领先比分。对手贝尔迪赫在网球场的最里面,显得筋疲力尽了。
“是我妈妈,”她又出现的时候向他道歉道,“您不想去外面坐坐吗?躺椅上?”
欧麦尔想想比赛已经没有什么悬念,就跟着她到了花园,出去的时候,还看到了那只黑猫正睡在玫瑰树丛里。这是郊区一个挺深的花园,里面种了几棵果树,四周是灰色的木篱笆。没有人能看到他们,没有人能听到他们。
他们并排躺着,头都在阴凉里。欧麦尔的腿和胳膊都超出了椅子,离这个女人的身体那么近对他来说可不是一点小小的别扭——他大约能猜出来对方的凹凸曲线。
“之前谈到了您的工作。”希碧儿提醒他,这时她并不知道春风轻轻掀开了她的裙摆。
理了理思绪,欧麦尔跟她解释了多年来他对工作的感觉——一般意义上的工作:很复杂的感觉。他没有什么保留。不过,他的会计专家的职业既不繁重地难以忍受,也不让人无聊,尽管他有时会惊讶这份工作总是让他早上六点半起床,晚上很晚才能回来。不,让他忧虑的是其他的事情,他看着她犹豫地说。
“什么让您忧虑?”她拉了拉裙角问他。
沉默了一下后,他继续说:实际上让他越来越难以承受的是过一种不属于自己的生活,归根结底只是一种局外人的生活。尤其当他必须旅行的时候,感觉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时间都消失在了火车的车窗后面,就像失血一样……他还有几次想到:当他退休享受自己的权利时——也就是很久之后——用于工作的所有这些年将会一下子被合上,犹如一直都无所事事一样,什么都不会剩下。
“所有这些并不都让人欣慰。”她评论说,然后就又陷入了沉默。不过沉默也是她魅力的组成部分。
他们四周的声音变得那么少,他们自己也静悄悄的,以至于不时能够听到远处火车的声音,仅剩下微弱的几秒钟的声波。
又一班火车经过,她睡着了。与此同时,尽管没有做任何动作,欧麦尔有种飘飘然离开地面零点几毫米的感觉,还有躲开长椅上的她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