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手机后,他突然意识到取消卡尔斯鲁厄之行给他带来没有考虑过的几种可能性,而一旦格勒诺布尔的任务结束,他就可以火速直奔巴黎——接受某天晚上去郊外的邀请。他差点立刻给希碧儿打电话,告诉她这个消息。但是又改变了主意,因为实际上他们几乎从不相互打电话。
白天当他查阅客户文件的时候,又止不住地想她。那时的他总是有一部分的身体处于分心状态,就像是受魔力影响一样。可是又从未想过要拨她的号码:出于迟疑,出于害怕打搅她或者是害怕给她带来压力,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有僭越感。而且,也许她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生活在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当他出差的时候,那几百公里把他们分开的距离就是活生生的现实。然而这距离也给人各一方的他们带来一种荣誉感,毕竟他们都不想干涉对方的生活。
极少的通话时分,问答之间,尽管温情脉脉,却总是那么简短和谨慎,就像都害怕被对方听到一样。
每当出差回来,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对方自己不在的时候没有能够说出来的话,欧麦尔都显得那么滔滔不绝,一句接着一句(以至于希碧儿有时不得不打断他,告诉他还有一整天的时间供他们说话呢)。不在一起的时候,由于她的人不在面前又立刻让他变得惜字如金还敷衍搪塞。
两人沟通的时候他很明显更喜欢发短信,但是又不会滥用短信,因为他们已经不是那个年纪了。“周三或周四从格勒诺布尔回,亲。欧麦尔。”他习惯性地简单写道,然后就是收拾行李,出门,顺着伊泽尔河散步,休息下眼睛,感受下山间空气。在他们之间关系开始的时候,他们差不多每两三周见一次,主要是周末。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们见面的周期开始变化,透露着他们之间越来越亲密的关系。天气好的时候,花园又是那么漂亮迷人,这就给了欧麦尔正当理由来找她,不管这些来访是否出人意料。而希碧儿好像不管怎样也会鼓励他这么做。
当人在巴黎,又下班足够早的时候,欧麦尔就会发现这孩子式的乐趣:坐火车去郊外,从白天的烦恼不快中抽身而出。剩下要做的,到达时第一个举动就是关掉手机,以免被任何同事打搅自己的私人空间。然后,他会轻轻地靠在大门的门把手上,不按门铃,也不叫人(希碧儿经常都正在花园里看书,或者是在给她那众多花卉松土),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如她悄无声息地陷入沉思。她会领他进入那座一成未变又让人安心的大房子里。这房子让他想起自己的退休生活,无忧无虑,与世无争。
在欣赏着城外的岩壁时,他思忖到:毕竟,从已接受的观点来看,应该说他和希碧儿的生活被一些长久的工作时间分隔开了,或者相反,他的会计师生活被归于希碧儿的短时间的间隙分隔开了。不管是哪种情况,这都让人沮丧……往深处说,被长久分离细分开的这种不紧不慢的时间唯一的好处就是:两个人都有一种印象——相处已经好多好多个月了。
反过来说,这些晾干他们关系的工作旅行也让他避免了成为一个痴情但令人腻烦的情人。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纠缠她。在猜疑的时候,有时他会觉得他们的关系只取决于他,如果出于这个或那个理由他不再献殷勤,有可能她只会在家里等待,不会动一步。
山已经隐没于阴影——天快黑了——午饭在办公室吃了一个三明治,欧麦尔现在开始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在外面吃晚饭。这事好像比预料的要难很多。
被餐馆露台上的人声鼎沸搅得灰心丧气,他最后只好躲到一家平时人极少的中餐馆。刚坐到自己的餐桌旁边,他在看菜单的时候就听到收音机里放出来的甜腻腻的音乐——与其说是中国的,不如说是越南的。然后,就陷入一阵奇怪的空虚感中。
第一次,欧麦尔有了这样的想法:在他这被火车、办公室和酒店房间打乱的失序生活中,希碧儿才是他内心唯一的连续性。她成为他的固定点,北磁极,也许是因为她接待他时总是一贯的热忱,一样的好情绪(这跟艾玛努埃尔的反复无常正好相反),而且他最需要的正是被安抚平静。
一个人独自走回酒店的时候,他抬头看到几道闪电在山顶上分叉,照亮了几栋楼的正面。
旅店里面,他那个房间的空气太闷了,只好把几扇窗户敞开,然后手肘倚在窗前开始抽烟,不过香烟藏在手心里。
他本来想在电视上看个电影,但是劳累、慵懒,还有旅馆生活里特有的无聊郁闷让他克服了犹豫,决定给希碧儿打个电话,尽管时间太晚了。
“是我。”他跟她确定了下是自己。
“刚才我正在跟本和他的堂兄弟格雷瓜尔谈论你呢。他们来这里睡觉真是太好了。”
“你说的是乔瓦尼的儿子?”
“是的,我之前正在屏幕上给他看他父亲在艾玛努埃尔身边的照片。他说他父亲太可怕了,但是她嘛,他觉得她真的是太、太漂亮。”她语气肯定地说,同时一定转过了头朝着本微笑。
“好吧,你招待你的客人去吧。我有点太什么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有没有收到我短信呢。”
“你的日子就是我的日子。”她小声地说。
“那好吧,再见。”他感到一阵轻微的战栗,结束了话题。
由于一贯早起,他立刻熄了灯,头往后一仰,大剌剌地躺在床上。可是因为个子太高了,他的脚还垂在外面。每当躺在黑暗中听街道上的噪声时,他都很开心,就像一个哪怕没有风也能闻到风的清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