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趴着,双臂环着枕头。黑暗中,他偶尔会发出几个听不清楚的词,或者是轻轻地嘟囔一下,从头到脚还会时不时地抖一下。安娜思忖着他到底是梦到什么了。好像是有个宇航员躺在她的床上,正在朝混沌处猛冲。
不管怎样,阿诺这几年改变了很多。他远不再是那个激情澎湃的年轻新郎了——那时必须提醒他第二天还要很早起床,才能让他安静下来。
至于欧麦尔,还那么小,就已经开始闹了。每天夜里都会在他的卧室里喊她,以至于安娜不得不跟阿诺提要求:暂停几个月,因为她实在不行了。问题是:本来应该是临时的举措却一直持续了几年,他们的夫妻生活逐渐越来越少。
安娜不知道是否有“黑夜女王”,但是晚上“练声”真的不适合她。
但事实上,这样的事又不可避免。应该相信:他们的化学成分不是很兼容。不管怎样,她一直都认为:夫妻性生活中的那些周期性的仪式,无论是秘密也好,谨慎也罢,或者是避孕技巧之类的事情,总是有些什么东西让人压抑。
“也许是因为我的圣女心在作怪吧。”安娜一边想着,一边摸索着找她的枕头。刚开始的时候,为了打击阿诺的期待心理,她就尽可能地晚睡,还吃一片安眠药,然后才仰面倒床上。阿诺总是试图弄醒她,还把她抱怀里。但是即使她顺从了,也早就分不清眼前这个是阿诺还是斯波克上尉[7]了。
现在,除了晚餐后的药茶,她什么都不吃了。一晚上的很多时间,她都用来睁着眼思考,而阿诺则恹恹欲睡地抱怨着……长久以来她就一直坚信一个观点:爱,尤其是床上的那种,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必须要做。性生活的默契在她眼中也只不过是让一个人的身体与另一个人的身体相对适应而已。所有反目成仇的离婚,卑鄙无耻的争斗,无不急着想证明这一点。而当事者们却都是经过了不知多少年身体上的亲密接触。
上个月是谁告诉她这个主题的?斯菲尔夫妇离婚了,损失巨大,还引起议论纷纷。马库斯和娜塔莎·斯菲尔,一向如此深情,如此外向,以至于巴尔地区的体面人士都乐于拿他俩举例。
关于强加给阿诺的近似禁欲的生活,安娜有时也会想他到底有没有认命。一直都既没有出现过事端,也没有发生过抗议:这几乎有点儿像手腕高超的妥协。他的忍耐和模范性的宽容到了这种地步,以至于最终安娜起了疑心,阿诺自己是不是有外遇了——这一想法从她脑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尽管他是个特别正派的人。
由于他总是在出差,当然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一点都不会知道,除非出于偶然或者是蓄意。但是老实说,她一点都不想去了解。
让她屈尊去问下他,根本不可能,更不用说去监视他了。那样做只会陷入夫妻互相猜疑的可怕的连锁反应中:我监视你因为你对我撒谎,我对你撒谎因为你监视我……到了那种地步的时候,根本没有出路。
而她,是保持了绝对的忠诚。不过一点都不是出于强烈的感情,或者是道德信念(忠诚这个想法本身对她来说就完全是陌生的),更应该是出于谨慎,出于害怕痛苦或者是害怕让别人痛苦。
不过,这也太滑稽了——就在他这么单纯地睡在身边时,自己却去想这些东西。由于她平时给他带来各种痛苦麻烦,阿诺甚至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有多深——不是出于他是欧米的父亲,也不能想象如果她要是重新开始一段没有他的生活的话,将会面对多么糟糕的混乱和无能为力。
事实上,尽管存在着那些使他们对立甚至伤害他们的因素,她还是继续通过他来呼吸,通过他来思考——或者是从他的相反面思考:说到底还是一回事。
她没有宣布要分房睡,这也不是单纯地因为害怕他的反应,也是出于她对他的在场,他的体温一直以来的依赖……有时候也会发生令人不免有点惊讶的举动:他们的手和腿在被子下面相遇,长夜漫漫也会有些小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