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猜得出来马上要发生的事情。阿诺还没有脱下他的上衣——只是将呢子大衣挂在了前厅的挂衣钩上——同样的一幕就已经开始了……轻轻咳一声算是开场白,一般预告着他有什么麻烦事要跟她讲。他会这样开始:“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阿诺从来都不知道——出于N个理由——怎么说她),然后就是一大段沉默。
安娜猜想应该是欧麦尔被忘在罗姆太太家的事儿,或者是其他诸如此类的事情,但是这时,她会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露出一点的担心害怕。她只是听他讲,酒杯握在手中,叠着腿坐在壁炉前。
“老实说,我真的不懂,什么冲动能把你带到咖啡馆那儿去消磨时间,还跟一些肯定再也见不着的人搭腔交朋友。”最终,他用冷淡的德语对她如此说。
他们婚后的头几年在一起还有时候说法语,有时候说德语——看他们的心情了。后来,关系紧张了,阿诺可能想在家里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欧米和她就没有权利使用法语了——只要他在场。必须是纯德语——如果可能的话,不要带阿尔萨斯方言的土腔,他讨厌那种腔调。
“我知道,”她耐心地回答说,“你更想让我去博物馆,去茶馆,跟其他没事儿可干的太太们一起,但是你得知道:我跟那些单纯的人在一起更舒服,他们会跟我讲他们的人生……你会承认这不是什么不法行为吧,我希望。这可没有违反法律。”
“你的行为本身可能无可指责,但是这种行为完全不照常理啊,安娜,这是漫游症。你怎么能把整个整个的下午用来跟些陌生人聊天,还冒着忘掉你儿子的风险。他们完全帮不到你什么啊。”
“只有你这么说。”
“那好,告诉我他们帮到你什么了。”
“我在想他们能让我幻想,会引起我思考。而且,我并不是随便跟一个人说话,都是些有趣的人,我检测过的,拿着我的小魔法棒。是些人生出乎意料的人,有点不同寻常的那种。”
“几乎总是男人,”他一边说着自己的观察,一边最后脱下了上衣,自己去拿了一杯酒,“我得承认,我不大可能相信,这些人跟你聊几个小时只是为了享受再造世界的乐趣。他们脑袋里面肯定还有其他想法。”
“脑袋里面的想法”,她轻轻地笑了。这么说,好像他现在怀疑她已经变成一个荡妇或者妓女了。然而,假如还有人明显不可能干这种事的话,那就是她。
“你完全错了,我可怜的阿诺。首先,我搭话的对象,女的和男的一样多。其次,这不是个问题。如果我接近我不认识的人,那是因为我好奇,而且我一般情况下都很友好。再说了,我始终相信——你说服不了我的——友谊,关注,偶尔也有同情,才是增加我们那点存在感唯一的方式。”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跟他说这些话,因为她突然想起自己的话可能有点狂热了。
当他们吵架的时候,阿诺总是喜欢打断她——来嘲笑她的女激进分子的语气和德语错误。这更让人觉得是在吹毛求疵。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肯定会觉得这是基督教共产主义。”
“我更觉得这是什么都可以。人们会想,以你这种宣传布道者的虔诚,你自以为身负重任,不论任何代价都得走到别人前面,给他们些不知所谓的启发。事实上,听你说话,我感觉你并没有生活在现实当中,而是在一个虚幻世界里,那个世界只是你自己构想出来的。另外,你怎么去改变这个世界,如果你根本都看不到它的话?”
“可是,身边的人我恰恰看得很清楚。”安娜站起来,挺直了身子反驳说。
“不,完全不是,你只是在人们中间看你自己而已。这可不一样。你只是在大家的中心看你自己。实际上,你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人也没有看见,甚至连你儿子和你丈夫都没有看见。”
安娜这时感觉自己好像被逼到了某个角落,胳膊贴着墙,努力忍住自己的泪水。阿诺如此粗暴,如此自信,以至于她感觉自己变得意志不再坚定了。
“听我说,”他说着话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觉得我不公平。确实,我容易发脾气。但是,我对你要求并不高,平时你每天爱做什么我都不管,我只是要求理智一点。你懂么?”
理智。这是他的中心词。甚至在床上,枕着枕头,他都有本事看起来很理智。她呢,等她老了会变得乖巧理智的。也就是说,明天的明天:他也因此会变得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