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们的深入,一扇扇房门接连打开,妇人们站在门口,同样双掌叠放抵住额头,低声呢喃着似在祈祷。
众多低语隐隐汇聚成一线,场面庄重且肃穆。
最后来到一处居所前,相较于其它建筑更显精致较小。
妇人略微低头,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俯身聆听,但没有进入。
她时不时点头,继而朝江小七招招手,领着一众孩童退出居所范围。
江小七扫视一圈,发现妇人们皆已回屋,即便先前再好奇,也无一人再投注来目光,似乎对这处居所里面的人极为尊敬。
不多时,薪火摇曳,炊烟袅袅。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渡过木板搭建的汀桥,敲响房门。
“远方来的客人,请进。”
苍老的嗓音带着温婉流转于耳畔,洗去烦杂,安宁一片。
这老太太不简单呀......江小七心里嘀咕一句,扭动把手,矮身进入屋内。
第一眼便看到了端坐的老妇人,即便是自诩阅美无数的江某人仍是惊得连眨几次眼。
端庄,温婉,绰约以及历经沧桑,洗尽铅华的知性。
也只有南泽水乡才能孕育出这般钟灵毓秀的女性。
美人在骨不在皮,眼前这位老妇人当得此评价。
自知失礼的江小七移开视线,稍有整理过后才重新看向老妇人,没想到她也在望着自己出神。
“老人家?”江小七轻轻喊了一声。
老妇人慢慢回神,抿唇笑了笑,随手一引,“抱歉,想到一位故人了,公子与小姐请坐。”
“嗷!”
小琥朝她叫着,似乎在质疑为什么没有自己的位置。
“好,你也请坐。”她淡淡笑着,取过手边垫有棉絮的藤筐,朝内拍了拍。
“呜。”
狗子昂着头,大跨步走了过去,那趾高气昂的模样看得江某人差点一把扔它到外面去喂鱼。
“老人家,小子姓江名小七,请问如何称呼?”相比狗东西的不知好歹,江小七显然有礼貌得多。
话音未落,他又发现一件足以惊讶的事情。
芊芊轻轻嗅了嗅,竟然主动走到老妇人身侧躺下,脑袋枕在她覆有绒毯的腿上,舒适得仿佛即将睡去。
这两个主子今天是怎么了......江小七心想着,刚想阻止,只见老妇人朝他微微摇头。
“无妨的,她只是累了。”她从身后取出一柄木梳子,慢条斯理地替少女整理秀发,缓慢道:
“老身名为徐沛,我观公子尚未及冠,如若不嫌,称我一声沛姥可好?”
“沛姥...”江小七刚欲询问心中之事,却再次被她制止。
“时辰已晚,公子长途跋涉远道而来,先与老身一同用膳?”
徐沛温和的目光望过来,他只得无奈点头,心里没多大介意,只是在感慨老妇人的观察力与体贴。
老妇人轻轻扯动一条较长的藤蔓,随着穹顶上悬挂的风铃摇晃,外边的铃铛声一同响起。
趁着这段时间,江小七悄然打量着整个房间。
外面看没有异样,进到里边觉得空间不小。
再细看之下才微微恍然,是室内布局技艺太过高超,无一点空间被浪费。
入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外方内圆的窗口,枝条藤蔓爬满窗沿,延伸而入的部分被刻意修剪成一张天然的席榻。
徐沛与芊芊正是盘坐于窗前,一抬头便是皎洁的明月。
月光初洒,清脆悠远的风铃声飘向远方,颇有种举头明月升,低眉念故人的感觉。
左边是一排乔木制成的白色书架,顶上摆放几株翠绿的盆栽,隔着彼此紧贴的书籍看不清楚,书架往后的颜色颇深,可以判断还有些许空间。
右边贴着墙面竖起一块块小木板,上面摆放着一些诸如铜镜、梳子之类的古旧小物件,墙面两侧有植物所制的帘子遮蔽,余留空间略深,在幽寂的月夜中无一丝光亮,令人浮想翩翩。
不多时,房门打开。
一位位妇人矮身进入,对徐沛行礼后将木质托盘上的食盆轻轻放下,有序地离开。
来时悄无声息,走时不留痕迹。
没有多余的声响以及动作,低眉顺目,令人心旷神怡。
这就是水乡女子呀......江小七由衷笑了笑,低头看向地板上的一道道菜肴。
奶白飘香的鱼汤,蒸腾热气的赤甲螃蟹,须长至尾、小臂粗细的粉红大虾以及嫩滑白净的开壳扇贝等整齐摆放着。
江小七看着那些频有裂纹缺角的陈旧器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汪?”
小琥猛抽鼻子,爬起来似小猪一样去拱少女,刚想招呼某人干饭,头顶却挨了一掌,“安静吃饭。”
半个时辰后,待妇人们再次收拾好残余后离开,江小七才发问道:
“沛姥,请问这是何地?”
老妇人没说话,紧了紧膝盖上的绒毯,静静看着窗外。
江小七缓缓皱起眉头,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依旧耐心等待,只是暗中戒备了许多。
又过了将近一刻钟,在他即将不耐烦的时候,窗外的世界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绿光萦绕,一只又一只泛着绿芒的蜻蜓慢悠悠飞进来,点亮了整个房间。
“公子莫怪,只是南泽近段时间禁绝外人进入,为了安全考虑只能出此下策。”
徐沛挽起一丝垂落的银发,以手代腿挪动到墙边,拿起上面形似灯盏的物件,随手拈住一只蜻蜓置于其上。
它倒也不挣扎,温顺地贴俯着,尽心尽力地散发光亮。
“您的腿...”江小七犹豫道。
“早年受过伤,没有知觉了。”老妇人温声道,再次拿起左边地图一样的物件,回到中央摊开,并把灯盏放在上面,“南泽妖兽雨净蜓,性温和善祛毒,但它还有一个特性,存在的地方能够屏蔽大部分灵力波动以及窥探。”
“...抱歉,我误会你们了。”江小七挠挠头。
“防人之心不可无,天下皆知。”
徐沛微微摇头,于绿光映照下指向一处,“这里是五龙湖附近的一个小村落,名为忆穆村,檐角上挂着的风铃便是标志,百里之外都能听闻。”
忆穆......风铃......江小七眼眸微沉,若有所思。
“风铃代表思念,忆穆同样代表思念。”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老妇人仰头看向明坠的风铃,幽幽道:
“以前的南泽不是这样的,草木繁密,果实累累,丰收如同天赐,可惜在三百多年前,一场大变吞噬了半数以上的土地。”
“洪水滔天,妖兽横行,就连其它大域都惊动了,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眼看即将生灵涂炭,我们的恩人出现了。”
“他单名一个穆字,以大法力塑造地形,无数根茎自湖底生长冲出,替我们搭建了一个新的家园,为了纪念他,村名便为忆穆。”
我......江小七咽了口唾沫。
不是天生而是人为?
怎样的伟力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恩人在忆穆村住了一段时间就走了,给我们留下了这个风铃,不仅能够预测风向与天气,还能对修道者进行感应,这也是家家户户檐角悬挂风铃的原因。”
她定定望着风铃,伸手想触摸,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您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江小七起身替她摘下风铃递到手前。
“我们有缘,你也救了我们的村民,况且我觉得你也想了解。”手心里握住风铃,老妇人仿佛稍有心安,“现在南泽的宗门厌恶外来者,一旦发现必将铲除,知情不报者更甚,公子在外务必小心。”
江小七默然,暗自记在心里面。
“抱歉,已经许久无人这样与老身相谈了。”徐沛歉意笑了笑,双掌合叠,“公子有什么疑惑可以发问,老身知无不言。”
江小七点头,正襟危坐:
“沛姥,小子知道您不是一般人,可以告诉我目前南泽的局势吗?”
“南泽目前战乱纷起,甚至波及到了凡人,据说是与宗门更迭有关,其余的我就不清楚了。”
“噢。”他接着提出了第二个问题,“祈水镇和流云谷在何处?”
原本是打算直接去流云谷寻林叔所说的故人,虽说地灵石已经没有了,如果能找到人的话倒是有一些足以证明身份的手段。
不过既然黑哥来了,那就先去一趟祈水镇汇合,多一个同伴也好相互照应。
他暂时还没想好具体的方案,只能先找一个落脚点,基由族兄搭配的各种资源达到迅速变强的目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祈水镇向东走三十里,流云谷的话一般不对外开放,往南深入两千里,途径死地天通穴及各种危险秘境,方可抵达最近一处据点。”
两千里、天通穴....怎么想想都有点牙疼呢...
再次询问了一些诸如穿着习俗之类的常识,以防外出行动会暴露身份,语言不通的障碍小琥可以解决,毕竟读心和抽取记忆也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对了,忆穆村的男人呢?”
话题再次回归村子。
“被北邙宫抓去当劳力了。”老妇人的神色看不出一丝波澜。
“多久了?”
“五年零三个月。”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公子,好意老身心领了,北邙宫不是一般人可以招惹的。”她温和笑了笑。
“沛姥,您别看小子修为低,真要惹到我,牙都要给他打掉。”
江小七同样笑着,起身庄重对老妪行了一礼,“请务必交给我。”
情谊心中藏。
既然这些村民肯冒着生命危险替他隐瞒,他又怎会吝啬抛开理智帮上一把?
徐沛突兀怔住了,脑海中的画面似有所重叠。
她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好。”
在江小七离开后不久,老妇人捧起风铃抱在怀中,望着窗外的明月,喃喃道:
“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