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清晨,旭日初升。
朦胧的水雾飘散在林间,映射熹光的露珠挂满枝叶,随着叶子的轻轻低头,汇入潺潺流过的水流中。
“沛姥,保重身体,小子走了。”
已然换上一身具备南泽特色服饰的江小七微微颔首。
上身是白色打底圆领对襟衫,外覆无袖纯蓝小马褂,袖口是以蓝红为主色的图纹,黄色稍加点缀,露出手腕寸余,左右对称。
下身则是主打蓝色,同样在裤腿的部分纹绣白红黄穿插的对应图案,整体显得十分干净与精神,加上洗精伐髓后重返白皙的肤色,说是外地人倒也无人相信。
“好,公子务必小心。”
房门大开,腿脚不便的徐沛没有相送,“阿澈,你送送公子。”
“是。”
昨日那位穿着淳朴的妇人低声应道,脚步轻柔前走两步,待江小七跟上后才不急不缓地往前引路。
“公子,日后不妨上幻雨园看看。”温和的苍老嗓音再次传来。
幻雨园......江小七默默记下,与名为阿澈的妇人一同离开。
几乎他们前脚刚走,昨日那群半大孩子就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手里抱着诸如玉石之类的小物件。
“阿姥阿姥!”
领头那个缺了两颗门牙的小屁孩朝屋内喊着。
“小童,什么事呀?”
徐沛招呼孩子们进来。
“阿哥,阿哥留了好多东西在家里!他是不是忘记带走啦?”小童招呼伙伴,把口袋内袖口内藏着的东西全都拿出来摆在地上,稚嫩的脸庞显得很焦急。
由于昨晚是在他家留宿,打好关系后江某人也由此升格为阿哥。
看着这些孩子的举动,以及望向财物那种依依不舍的神色,徐沛眼角的鱼尾纹渐深,笑容愈发柔和:
“滴水恩涌泉报,都拿回家给阿嬷吧。”
一众孩童似懂非懂地点头,唯有小童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依言各分几样拿回了家。
待他们都走后,房门自动关上。
徐沛似乎做了一个决定,半转身体往后挪了一些距离,覆于膝盖上的绒毯不经意滑落,露出与藤蔓相连的枯枝般的双腿。
窗口正下方的略厚藤蔓缓慢动着,向旁边伸展,最后露出一个洞口。
满是褶皱的手掌伸入其中,许久之后才取出一样东西。
竟是一枚翠绿若宝石般的通讯石!
幽幽绿光一闪而逝,不到两息便是迅速闪动,接连不断的绿光,急促地似要冲出石体。
老妇人没有理会,解开腰间的丝带,衣裳之下除开双臂,脖子以下皆是颜色晦涩得即将腐朽的枯木!
她将翠绿的通讯石安置于原本属于心脏,现已是空洞的地方,随着心脏附近一道又一道细小藤蔓勾连其上,整座森林骤然亮了一下,似有嫩绿的能量迅速流转而过。
徐沛缓缓侧身,依靠在窗台前,默默凝视横贯天地的巨木。
遍地的藤蔓随之而动,互相钩织成睡椅抵住她的身后,似有灵魂般轻微摇晃着,像在哄困倦的孩子入睡。
“我好像等到了......”
梦呓声几近于无。
绿水相依,巨木环绕,青藤满帘。
安宁、幽静且祥和。
......
“狗崽,走了。”
来到村口,江小七踢了块小木屑下去,下意识抬头看向森林,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小琥蹲在树干的底部,沿途凿开的最后一格台阶上,小爪子扬起轻轻碰了碰渔网中张牙舞爪的蟹钳。
不巧那块木屑好死不死的砸到螃蟹眼睛上,它下意识一用力,堪比杀猪的分贝响起,狗子疼得眼泪直流,蟹钳都拧断了也没松开。
“到镇上把你卖了换头小猪算了。”江某人重重叹口气,双手齐用力把脸盆大小的钳子掰开。
也不知道它是个什么情况,精的时候折磨人的心灵,笨的时候比猪都蠢。
“怎么了?”
江小七这才关注到芊芊,站着不动还以为在看狗子逗螃蟹,近看才知道她竟然在哭。
少女默默摇头,贴紧他背后埋下脑袋,双手往前一抱,不言不语。
什么情况啊,这俩一到村子就不对劲。
算了,有心事说明长大了,好事。
江小七无奈地耸耸肩,给她戴好遮掩的面纱后,带着她们跟上安静等待的妇人,一同攀爬过藤梯,踏上宽敞的大道。
两人沿着巨木一路行走,七拐八绕过后,终于登上了视线所及中最高的那根巨木,视线豁然开朗。
在这个高度环顾四周,还是能望到不少陆地的,无一不是绿意遍布,时常能看到一些蕨类植物簇作一团,错落分布于各个角落,颜色各异。
这些巨木仿佛刻意搭建的道路,有从土地上拔地而起的,也有自水底生长而出的,通往各自方向,最粗最长的几根于最高处交错,仿佛不规整的鸟笼。
“阿澈姐?”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江小七轻轻喊了声。
妇人有些不可思议地回过身,温顺的眉眼疑惑地打量着他。
“阿澈姐,我没喊错吧?”
他伸手假意揉脖子,实则拍了拍狗子的背部。
“公...子?”
“喊我阿七就好了。”江小七笑了笑,极速整理着小琥传来的信息。
依据南泽凡人间的习俗,父亲是阿父,母亲是阿嬷,奶奶叫阿姥....逐次类推,比较亲近的人可以在称呼前加个“阿”字,对于外来者同样如此。
“阿七...你怎么会说我们的话?”阿澈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碍于礼节没有与他对视,略微低眉观察着他的衣服。
“刚刚学会的,谢谢你们的衣服。”江小七掸去新衣上的水气,笑意温暖。
经过一晚上的观察,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忆穆村的处境。
家徒四壁。
他与芊芊身上的衣裳,恐怕是从各家各户为数不多的库存中取出,连夜赶制出来的,在这里,只有鱼虾是新鲜的。
来南泽的时间尚短,他不清楚这里的秩序如何运转,也不知道具体的物价如何,但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把所有的男人抓走充当劳力,实属绝了点。
“没有没有。”
阿澈慌忙摆手,最后略微羞涩地笑了笑。
“阿澈姐,你们平时有去集镇买东西吗?用的是什么交易?”江小七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夹着烤牛肉的馕递给她,“吃点吧,吃饱了好赶路。”
妇人连忙推辞,拗不过他的坚持只得接过,小心地撕出两指大小的馕,小口吃着,把余下的贴身放好。
若是以前,江小七肯定另外拿出一个让她留给小童,但现在的他只是默默看着,默默记在心里。
她无声地小口吃完,咽下后才说道:
“有的,一般都去较大的祈水镇,用打捞来的鱼虾换取一些钱财,金、银和珠宝都可以,还有那种白色的石头。”
白色石头......江小七又拿出一块下品灵石,“这种吗?”
“对。”
“那你们平时都是走路去的吗,三十里也挺远的。”
“嗯,一般中午就能到了,南泽倒是有滑车,可以贴着巨木底下行走不会撞到行人,只是很贵,我们用不起。”
阿澈略有羞愧地低下头。
“这样,你陪我们去到那里,顺带给我介绍一些风土人情,作为报酬我给小童买几件衣裳,最后再送你坐滑车回去,可以吗?”江小七提议道。
直接赠送肯定不会要,所以他提出了等价交换,点明了以小童为主要,作为一个母亲,想来她会答应的。
果然,她犹豫了许久,轻轻点头。
“阿澈姐,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江小七眼眸转动,待后者注意力集中后,温声道:“忆穆村的男人都被抓到哪里去了?”
阿澈的眸光迅速暗淡,平静道:
“听阿姥说,是被北邙宫里面的人抓去隐煞湖了。”
“去干嘛,只有亿穆村的人吗?”
“附近村子里的男人全被抓走了,说是修楼。”
“这些年有没有回来过?”
听闻此言的她突兀顿住,背过身,肩膀艰难地起伏了两下,似哽咽的声音传来:“...未曾。”
江小七沉默不语,没有任何举动,静静等她情绪平缓。
五年未曾归家,外加隐煞湖这个名字,是否还活着呢?
“没人管吗?”他轻声问道。
在漠北不容许有王朝之类的机构出现,以前有五大势力联合制定的规则,根据级别一层层铺下落实到代理势力或者深得民意的组织,用以解决较大的纠纷。
至于一些仗着修为高深,试图侠以武犯禁的修道者,以玄夜的能耐还是足以一只手摁死的,从根源上杜绝了这种可能性,可以说漠北有如今的局面,玄夜功不可没,只是手段残忍如同魔门,让自诩名门正派的修道者们接受不了罢了。
当然鸡毛蒜皮的小事是不管的,再加玄夜的精准出击以及临漠商行的从中调和,得以有序地繁衍生息。
“听阿姥说,以前村子属于幻雨园的地界,无人敢来犯,只需要每年象征性上交些许粮食即可。”
“从六年前开始不再收取费用,使者大人往后也从未来过了。”
阿澈啜泣的声音很快就停了,再次回身时仿佛无事发生。
估计是自顾不暇了,只是不知道与宗门动乱有无关系......江小七暗自点头,把刻意留到最后的问题说出:
“那沛姥有跟你提起她的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