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了朝烨。
记得我离开九幽的时候他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而今却已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他的双眼炯炯有神,目光如炬,就这样遥望着我。这么多年,历经磨难,踏破艰辛,而我终于等到和他团聚的那一天。眼眶红得湿润了,而后我们抱在一起哭。
我心里竟有了些原谅李辻年的冲动。
朝烨说:“阿姐这些年在大疆过的可好。朝烨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阿姐。
阿姐,你终是和李辻年在一起了。你可知道,他的手上沾满的是九幽的鲜血,为了登上太子之位,他欺骗你的感情,让你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为了九五至尊的位置,他可以弑父杀兄。
阿姐,你喜欢的人他是一个魔鬼,一个从地狱而来誓要吞噬一切的魔鬼。
阿姐,你怎可忘记九幽全族上下是如何惨死的,怎可心安理得待在他身边而无所作为。他为了权利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人虚伪到了极致,被人揭穿的时候还可以冠冕堂皇的说是为了你。
这么多年来,那一幕幕仿佛昨日之景无不在我眼前出现,我依稀记得如初姑姑是如何死在他的屠刀之下的。”
我何尝不记得,我又何尝不知,我想离开大疆,去哪都可以,可是李辻年不会放我走的。大疆上下,到处都是他的势力和眼线,我的每一个举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落在他的眼里。他会有无数陷阱在等着我。
我,不止是九幽的公主,还是北渊的公主,若我离开,北渊就会重蹈覆辙,悲剧便会再一次发生。有的时候我想,其实我与北渊毫无瓜葛,哪里既不是我的故乡,哪里的人亦不是我的子民,那片土地跟我根本毫无关系。可是,我舍不得北渊王和凝容皇后,他们虽然不是我的亲人,可却也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救了我,照顾我,也曾把我当做他们的亲生女儿看待。即使这是李辻年的又一个阴谋圈套,可我不想连累北渊,我已经连累了九幽,不能再让另一个国家为我的任性陪葬。
朝烨说,他会筹谋好一切,不会留我一人在大疆受苦。他会来亲自来接我离开大疆,回到九幽,我们的故乡去。
我希望他不要做傻事,不要冲动。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那怕平庸一生做个平凡的人。也不要再与李辻年对抗,因为朝烨根本就不是心机深沉,城府极深,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李辻年的对手。
我在想,若有一天,他们真的兵戎相见,战火再一次燃烧,战场之上,两军对垒。一边是我骨肉至亲的亲人,一边是与我有血海深仇的爱人,家国仇恨面前,我又该如何选择。
朝烨没死,我是很高兴的。这么多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一连几天心情都大好,就连面对李辻年的时候,我也没再对他斤斤计较,反而露出难得一次的笑容,让李辻年满腹狐疑,将我打量着上下看了又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辻年试探的说:“你今日是吃错药了吗?”
我说:“我已经想通了。每次与你争吵我都讨不到半点便宜,还会受人把柄,落人口实。还不如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
李辻年半信半疑:“你要真想通了那就是皆大欢喜了。”
不管李辻年相不相信,我已经开始渐渐放下对他的成见。
只是朝烨暂时还不能露面,他一直隐姓埋名留在大疆,一旦身份被暴露,九幽余孽难免不会陷入危险。李辻年已经放过他一次,只是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出现。他消失了七年,我都以为他已经死了,而李辻年不过是在骗我。可如今他突然回来,以李辻年当今地位,整个大疆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李辻年不可能不知道,他也不会再放他第二次。所以朝烨必须离开大疆,只有离开才是最安全的。
李辻年已经走火入魔,他杀戮成性,一身血戾之气,早已不是十里长廊桥下的那个白衣翩翩少年。
朝烨在北方集结了八万大军,浩浩荡荡的正朝玉门关而来。我在凤宸宫听到消息时,一阵惊慌。又听到锦玉说,陛下已经召集了十万大军,决定御驾亲征,亲自取下朝烨的头颅。
我不能让朝烨死。
我去求李辻年,求他放过朝烨。他只是想救自己的姐姐离开大疆罢了,你已经坐拥天下,江山万里那一寸土地都是你的。朝烨他对你来说构不成威胁。
李辻年说,他已经放过朝烨一条生路,他曾答应过李辻年此生绝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可是他食言了。而今率兵前来,便是谋反。如此谋逆之罪,难道要等他把刀架在朕自己的脖子上了才想起要反抗吗?
我说,你明明知道他是我此生唯一最在乎的人,却还是要杀他。李辻年,你杀他就等我杀我,他若死了,我便不活了。你就等着和我的尸体共渡一生,在悔恨中孤独终老吧。
可李辻年态度坚决。他说,任何人都不能把你从我的身边带走,不管是谁,我都会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云九,在我心里,你是谁都碰不得的。除了我。
我想,李辻年真的是疯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我的喜欢已经不再是爱情,而是变成了深深的占有欲且如同是对一件物品的占有欲。
李辻年,你只想把我留在你的身边,将我困在你为我铸囚的牢笼里,你从不问我愿不愿意,高不高兴,心里却一直以为我是开心的。你以为你保护了我,却只是将我从一个深渊推向另一个深渊罢了。
我放心不下朝烨,深知明日殊死一战,总会有伤亡。我想劝劝朝烨,让他退兵,不要与李辻年相斗,以他行事冲动的性格和现在的实力对上老谋深算的李辻年只会是以卵击石而自不量力,只是白白徒增伤亡罢了。
我在饮秋姑姑的帮助下,换了一身平民便服,和锦玉深夜驾马离开了皇城。一路之上,不仅要躲避后面追来的追兵,还要避开沿路关卡的搜捕。
终于出了关口,离开大疆,找到了驻扎在冥渊附近的北渊大军。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朝烨让他退兵,就被李辻年派来穷追不舍的赤羽林追上了。
李辻年十分震怒。已经下旨杀死了助我逃跑离开皇城的饮秋姑姑,我是李辻年的底线,任何人触碰到我,都会死的飞灰湮灭,这话我终于信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此生最在乎的两个人相互残杀,无论谁生谁死,都是对她最痛苦的折磨。
我最后祈求他放过朝烨。可李辻年没有答应只是冷冷的让人把我送回皇城。甚至他为了阻止我可以不惜放箭,我知道他想打断我的前进,让我知难而退,可我不能看着朝烨因为我而死。他不让我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却可以伤害我身边的人。锦玉为了保护我,被乱箭射杀而死。
我一阵心寒,终于停下了脚步,我回过头,望着城墙之上高高在上的李辻年,他亲手持着弓箭,冷漠的脸上竟有一丝不忍和触动。我发张我与他不知何时相隔甚远,哪怕距离近在咫尺,却像漫漫横跨不去的银河,在我们面前波澜汹涌。
我无法阻止李辻年,只能看着朝烨身首异处,死在血腥荒凉的战场上,他的尸体由温暖逐渐寒凉。而我蹲坐一旁,眼神空洞,静静的望着他。我的嗓子已经哭哑到发不出声了,我的呐喊无人理会,我像是个工具被人翻来覆去的利用。直到我身心疲惫,精疲力尽。
冥渊之下波涛汹涌,辉映天地,风云变色。冥渊就像个巨大的黑洞,带着致命的召唤和引力,你是否听过那深渊底下的凄厉惨叫和肆无咆哮,那声音仿佛梦魇一般久久缠绕人心,挥之不去。那是上古时期封印熊黎的地方,怨鬼无数,邪灵不少。总是有东西妄想冲出冥渊的封印,却在触碰禁制结界的那一瞬间被神光击化为飞灰。
她站在冥渊风口之处,忍受冥风的冷冽吹打。凄笑着说:“记得我第一次跳下冥渊的时候,还未看过它的风景呢。原来还是躲不过宿命的安排,我折腾了许久,冥渊才是我最后的归宿。”
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因为她而死了。她也累了,不想再活着了,活着太累了。
她说,我惟愿用死来化解了这场恩怨,平息两国之间的战火,避免一场生灵涂炭的战争。
在众人惊呼声中,李辻年随之也跟着她跳下了冥渊。
对于李辻年来说,能和她一起跳下冥渊,与她葬在同一个地方,此生便无憾了。生不能同寝,死却可同穴而眠。
若我没有遇见余小天,我还是那个天真活泼的九幽圣玄长公主,我有爱我的人,有要守护的子民。若我没有爱上李辻年,我就不会被逼的跳入冥渊。我惟愿我永远活在痛苦的记忆之外,看不见他为我用累累白骨铺垫的路,更不想他为权利和地位丧失自我沉迷权术。
最后,她之所以心灰意冷的跳下冥渊,结束了自己一直痛苦短暂的一生。大概是她无法面对死去的人,无法面对自己,无法面对李辻年,她不愿意再跟他回去,她对李辻年真的失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