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几乎都已经归家了。
清冷的微风吹拂着顾相隐的面庞。她无奈地看着江云深背上的顾长念,此时的顾长念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王宫亥时一刻就已经下钥了,而现在天色已暗如果现在回宫八成会被宫中夜巡的侍卫当成反贼捉拿。
顾长念大醉,江云深又仅仅入了两三次宫,宫里的人对他多半是陌生的。
而顾相隐虽逃宫逃得不少,但平日里足不出户,最多去去戏台子逛逛御花园,除了秦胤那支队伍,宫中的军队很少有认得她的。这大晚上的去翻宫墙,未免太过铤而走险。
顾长念毫不客气地用拳头捶着江云深的后背,示意江云深将他放下。
“呕—”顾长念扶着墙。这是他今晚不知第几次酒吐了。
“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江云深拍拍他的背望着顾相隐,语气颇为无奈。
“这……”顾相隐只能与他面面相觑,她实在也找不出法子。
江云深向四周张望,目光停在了某处。他轻挑嘴角,心中谋生一记。
“若公主不介意,今晚就暂且在客栈歇上一晚吧。”
顾相隐犹豫了,她蹙眉看向不远处的一家客栈。
据她所知,这是韵京城唯一一家客栈。
她准备开口拒绝,毕竟她和江云深也不熟,而顾长念也是醉得不省人事,要是江云深是个图谋不轨的放荡公子,那她岂不是很危险……
可是现下也无其他办法。顾相隐轻咬着嘴唇犹犹豫豫,半晌她才开口:“好。”
客栈内,老板正拨弄着算盘精心计算着今天的收入。见到江云深进来了赶紧笑脸相迎,恭敬地迎上前去。
“客官这么晚了,想必是来住店的吧。”
江云深点点头,从袖里拿出一袋银钱递给老板。
老板接过后,掂了掂分量顿时眉开眼笑,可江云深下一句话让老板的笑僵硬在脸上。
江云深指了指身后的顾相隐和顾长念:“我们需要两间客房。”
老板难为情地开口:“客官,实在不好意思,今日小店只剩一间空房了。”
此话一出让顾相隐愣住了。
她本以为江云深会拒绝老板,说再想想办法,没想到江云深直接说好,定下了那间空房。
“喂……”顾相隐走上前去,拽了拽江云深的衣角,“这样怕是不妥……”
江云深轻笑,他盯着顾相隐看了好一会儿,眼神中尽是温柔。
可顾相隐也是个眼明心亮的人,她望进江云深的眼里,她看到了他眼睛最深处一片淡漠。
被他盯久了让顾相隐觉得浑身不自在,她耸了耸肩,转身扶起顾长念。
老板拿着钥匙走过来递给了江云深,说道:“你们的客房在右手边的最后一间。”
江云深点点头,道了个谢便领着顾相隐和顾长念上了楼。
江云深将房里的灯点亮,暖黄色的灯光将整间屋子照明。映照着暗红色的檀木家具,屋子里平添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顾相隐感到十分不自在,将顾长念安放在了床上,自己便坐到了凳子上用手支撑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江云深见到她的样子并没有说什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便去了床榻上安静睡去。
这个夜,柔蜜中带点清冷。
半夜间,顾相隐记得窗户没合好,于是便出奇的冷,她因此也睡得迷迷糊糊的。
在这迷迷糊糊间,顾相隐只觉有人抱起了自己安放在了一处平坦又温暖的地方,给自己盖上了一床厚实的被褥。
那人的身上有一股淡淡幽幽的香气,闻起来舒服极了。
次日清晨,顾相隐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而昨晚未关好的窗户也被关得严严实实。
顾长念正在地板上铺着一层棉被将就地睡着,而江云深不见了踪影。
顾相隐下床,轻轻跃过顾长念,打开房门时碰巧遇上了店老板。
“女郎,这是本店为你们精心烹饪的早餐,请慢用。”话落,老板便在顾相隐的允许下进了屋子,将早餐摆在桌上。
“老板,请问一下,昨晚的那位公子在哪里?”顾相隐问道。
“哦,那位公子今早天刚亮就走了。”老板回答道。
走了?
顾相隐在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不过一会儿便释怀。
她跟他也不熟,走了也很正常。
把顾长念强行拉起来用过早膳后他们便踏上了回宫的路程。
回宫后,顾长卿斥责了顾长念并把他的出宫令牌一并没收了。
不仅如此,顾长卿还封了顾长念一个盛亲王。这几天朝中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各式各样的内务工作顾长卿也一并让手吩咐给顾长念,可把他累坏了。
“哥哥为何要这要折磨三弟?你明知三弟不爱这些,他向往自由。”顾相隐将白子落在了顾长卿的黑子后面,说道。
“他从小的花花心思就多奇多样,这么大了还不管着他,以后他指不定是个浪荡公子,谁都不愿嫁给他。”
听了顾长卿的话顾相隐噗嗤一声笑出来,打趣道:“原来哥哥是着急着为三弟谋门好亲事啊!三弟还年轻着呢,慢慢寻。”
顾长卿笑而不语。顾相隐落了一颗白子在顾长卿刚刚放的黑子边,她看着棋局拍手直笑。
顾长卿喝了口茶,勾起一摸浅笑,道:“除了长念的婚事,哥哥其实更在意你的。”
这话让顾相隐笑不出来了,她收敛起了笑容。
哥哥突然提起女儿家的婚事,让顾相隐不经意间脸颊染上一摸绯红。
“长卿,你突然提这个做甚?你看隐儿都害羞了。”
这时,江人依走进亭内将身后丫鬟托盘上的点心放到了桌上。
“就是就是。”顾相隐忙起身走到江人依身侧,挽起了江人依的手臂,“这难得的一个大好晴日,哥哥真是扫兴。”
江人依抚摸了一下顾相隐的手背,又看了看顾长卿,随后开口,语气中比往日的温柔多了一份语重心长:“不管怎样,长卿是为你好。一个女儿家十八岁了,应该嫁人啦。”
见江人依也帮腔顾长卿,顾相隐蓦地转过身去,走到轻漪面前,对着她使劲眨眼睛:“轻漪啊,你不是说要教我做那个什么什么什么么……”
顾相隐一时间想不出来言辞,便推推轻漪的手。
轻漪依旧面不改色,没有慌张:“杏香豆腐汤。”
“对!”顾相隐一下子转过身对顾长卿和江人依行了个礼:“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我就和轻漪一同先回去了。”
话音一落,她就匆匆忙忙走了,比逃难还慌张。
可不想,刚出了茶水亭就撞上了一个人。
顾相隐揉了揉自己的脑门,抬头一看居然是江云深。
上次撞自己的是他,这次撞自己的还是他,他存心的吧!
顾相隐在心里骂骂咧咧了几句。
江云深含笑着赔罪,顾相隐也不理睬他,拉着轻漪走了。
自从上次被顾长卿提及婚事后,顾相隐一狠心便在宫里待上了一个多月。
她知道哥哥为什么催婚,不仅因为自己已经十八,更是因为自己隔三差五往宫外跑,没有一个闺阁女子的安分,哥哥多半是想让她收收心,让个人来管管自己。
她还不想嫁人,不想相夫教子。与其自己找罪受,不如安分些。时间长了,哥哥自会顾不上此事。
这一个月,顾相隐安静得连轻漪都觉得讶异。
轻漪已经跑了好几趟太医院,问的问题都只有一个:我家公主最近不吵不闹,也不爱出门,是不是病了?
顾长念也会偶尔来看看顾相隐,会偷偷地出宫,从宫外带些美食回来,把民间的趣事讲给顾相隐听。
他偶尔也会学着顾长卿的样子,让顾相隐找个如意郎君。
每次顾相隐一听,都会在丫鬟那里借来鸡毛掸子追着顾长念满院子到处跑。两姐弟就跟儿时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这天,顾长念提着一袋酥饼进了思隐殿,顾相隐一瞧,扔下了手中的锦缎忙跑去接过顾长念手中的袋子。
“二姐,你还记得佟知府家的千金佟清悦吗?”顾长念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
顾相隐一边吃着酥饼一边回忆,半晌她眼神明亮了起来:“就是那个从小到大缠着要嫁给你的佟三小姐?”
顾长念抿着嘴唇,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个佟清悦是佟知府家的三千金,她上边还有两个哥哥。
她三岁时母亲因病去世。
似乎是习惯了从小到大都被父亲和两个哥哥宠着的原因,佟清悦总是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什么,这一点是从小就有的。
顾相隐第一次见到佟清悦的时候是在她十岁的时候。
那时,她和顾长念在宫人的看管下一起出宫游玩,路过卖饰品的小摊时碰到了一位身着华丽,长相十分清秀的女孩子。
那时,顾长念正在细心地为顾相隐挑选饰品。
那女孩子似乎对顾长念一见钟情,虽然她和他们是同般年纪,但她看顾长念的眼神很是奇特。
后来,因为佟清悦父亲的原因,佟清悦也常常进宫,在宫中她再一次遇上了顾长念。
她主动去和顾长念还有顾相隐交朋友,很快他们便熟络起来。
在玩耍的过程中,佟清悦在心中对顾长念的爱慕越来越深,只不过成为朋友一个月便对顾长念表了白。
那时,她用着还带些稚气的语气对顾长念说:“长念哥哥,我……我爱慕你。”
见顾长念尴尬语塞,佟清悦笑着摇摇头,眼睛里的星辰伴着大海:“没关系,我可以等你,此生我非你不嫁!”
这句话把当时年少懵懂的顾长念吓住了。
此后,佟清悦也很少进宫了。
再后来,先帝驾崩,顾长卿继位。顾长念便四处游历,他们见面得更少了。
顾相隐眼神顿时生出了一股子抱着暧昧心态看好戏,问道:“怎么,你答应娶她了?”
顾长念慌乱的摆摆手,眼中全是抗拒:“我可没有!我只是今天在宫外碰见她了。”
顾长念将今天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给了顾相隐听:
本来佟清悦这个人在顾长念的脑海已经蒙上了很厚一层灰了,可没想到今天,他们再次相遇。
佟清悦老远就认出了顾长念,她兴奋地跑过去叫了一声:“长念哥哥!”
顾长念看着她熟悉的脸庞,却一时想不起来。
“长念哥哥,我是清悦啊!”佟清悦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眼中迸发出一道靓丽的光彩。
多年未见,她清秀的面容越发越出水芙蓉。
“啊哈哈哈……你记性可真好……”顾长念提着酥饼,想起以前,他尴尬地挠了挠头。
“长念哥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
佟清悦突然变得深情起来,眼前已经起了一层水雾。
这让顾长念措手不及,他赶紧甩开佟清悦的手,对着身后的贴身侍从说道:“阿易,我宫中内务还未处理,我们赶紧回宫吧!”
阿易见此情形,赶紧接话道:“是啊,王上可催得紧呢!”
两人就这样匆匆忙忙地走了。
顾长念本以为摆脱了佟清悦,没想到这似乎翻涌起了佟清悦心里的浪花。
她一点也不顾及自己是个姑娘家,也不顾及自己的面子,在大街上对着他的背影大喊:“长念哥哥,我一定要嫁给你!”
顾长念一听,闭眼叹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顾相隐听完后抚摸着下巴,过会儿竟笑了出来。
“二姐,这么尴尬的事,你居然笑我。”顾长念鼓鼓嘴巴,一副模样委屈极了。
“三弟啊……”顾相隐靠近顾长念,拍了拍他的肩膀学着那日江人依的语气。可是,语重心长中带了些戏谑:“人家姑娘对你如此痴情,你就娶了她吧!”
“哎呀二姐!那你都十八了还不嫁人呢,我着什么急啊。”顾长念顶嘴道。
“我十八怎么了,十八岁才是一个姑娘的最美年华!”
顾相隐一听又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赶紧反驳。
就这样,两姐弟在这个话题上争吵拌嘴起来,最后以顾长念词穷理亏而告终。
“我不与你争论了,我还有些内务,先行去了。”顾长念摆摆衣袖,出了思隐殿。
顾长念走后没多久,秦胤便来了。
“胤哥哥,你回来啦。”顾相隐与秦胤也是好长一段时日未见,对于他的突然出现,顾相隐有些吃惊。
前段时间韶安国边境小城耀州与苏蚩国边境怀城交战。
两个国家的边境城离得不远,据说是因为一位耀州城的商人带了大量违禁物品进了怀城被守卫军一把咬定是个叛乱人员,当场将那位商人给打死了。
此事一出,立刻激起了耀州子民的愤怒。
当地的军事总督带领上千万精兵攻打怀城,一夜间,两国边境硝烟不停。
此事很快就传入了前朝,传到了顾长卿耳朵里。
顾长卿派秦胤连夜镇压战火,并派使臣去与苏蚩国王谈判。
此回小战争,苏蚩国王并不是不知道,可不知为何,他就是坐视不理,认为一点小小的损伤对两国都无大碍。
韶安国强兵强,那苏蚩王一见韶安的谈判使臣来了,立马摆笑着求和,答应了韶安提出的一切条款。
这场战火,就这样被扑灭了。
秦胤这些天瘦了不少,顾相隐赶紧给他倒了碗热茶,吩咐轻漪备些糕点。
轻漪领命照做,施了一礼便退下了。
“胤哥哥这些天怎么样?”顾相隐同秦胤一同坐下,关心道。
“一切都好。”
他瘦了,瘦了一大圈。可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笑还是如此温柔。
“那就好。”顾相隐笑道。
“虽然一切都好,可是心中有一人令我无比思念。”秦胤的眼神中突然增加了几分情愫,他就这样看着顾相隐,一直看着。
顾相隐咳嗽了两声,别了半张脸过去。
秦胤不以为然她的尴尬,他隔了好久才开口:“我听说,王上在为你的婚事着急,我此番前来便想问问你,心头可否有了如意郎君?”
听了秦胤这句话的顾相隐瞬间有些慌乱,她一个粗心地碰碎了一个茶杯,正要伸手去捡时,一双手将她的手拉了过去。
“胤哥哥……”顾相隐想要挣脱,可秦胤却抓得很紧。
“相隐妹妹,你可曾倾心于我?”他的眼神是那样坚定,是那样温柔和宠溺。
他掌心的温热让顾相隐彻底乱了手脚,就这样愣愣地被他拉着。
“嗯?”秦胤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字,他的声音磁性而温润。
顾相隐脑子一片空白,睁大眼睛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