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谢大/奶奶奶怒不可遏地喝道,“你这个贱人,怀的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居然还在这里妄言是豪儿的孩子!”
谢大太太的话犹如一记闷棍,打得姜新蕊乱了方向,她茫然地看向谢大太太:“母亲,您究竟在说什么,怎么就不是豪哥的孩子呢?”
上面,谢老太太的目光落了下来,满眼都是惋惜:“你这个孩子,一直都是最让我省心的,今天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唉!”
谢老太太的叹息让姜新蕊恐慌起来。
像她这样的孤女,命又硬,又不能生产,若作其他的家族,只怕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吧?她自己心里面清楚得很,她得以在谢家屹立不倒,主要靠着谢老太太的照拂。如果,连谢老太太都不管她了,她真的不敢想像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的!
“老太太……”她哭了起来,“蕊儿做错什么了吗?”
谢大太太冷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真的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这么不要脸的!好吧,要死就让你死个清楚明白!李大夫,你说清楚给她听。”
李大夫不敢怠慢,忙道:“回禀老太太,大太太,依老朽看,大/奶奶这喜脉,应该是三个月左右。”他想了想,下了定论,“也就是七夕左右有了孩子的。”
谢大太太马上转向她:“贱人,这下清楚了吧?”
姜新蕊并不笨,她一听,马上明白了。原来老太太与婆母都在怀疑自己肚里的孩子呀。这件事情说到底是她的错,她没有将事情向老太太与婆母禀明,难怪闹出这样大的误会。
她看向上面端坐的谢老太太,再看看怒意冲冲的谢大太太,叩头道:“老太太,母亲且息怒,容孩儿慢慢道来。这个孩子,真的是豪哥的。本来这个事情豪哥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说的,但是现在不说也不行了。七夕那天,媳妇带着小梅出去赏灯,恰巧遇到豪哥,说是有公务回苍州,但又因公务在身,不便回家。于是我们当晚便去了月影公主的别院,第二天我回到家中,而豪哥不敢停留,匆匆忙忙回边关去了。”
此言一出,谢老太太与谢大太太的脸色都变了。
谢大太太马上转身道:“陶妈妈,你且带李大夫出去,多付医资,辛苦李大夫了。”
陶妈妈会意,马上将李大夫带了出去,又多付了一倍的医资。李大夫是个明白人,当即明白这里面的厉害关系,也没多问,接过沉甸甸的银子便去了。
见李大夫离开,谢大太太指住姜新蕊就骂道:“你这贱人,真真愈发大胆了,与别人私通倒也罢了,怀了别人的孩子倒也罢了,竟然不死心的要诬陷我的豪儿,你是想把豪儿,还有我们谢家统统拖下水么?你说豪儿值守边关期间,还偷偷溜回来与你私会,你是要冠豪儿一个擅离职守的莫须有的罪名,想让我们谢家满门抄斩么?”
姜新蕊吓得身子抖个不停:“母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说的就是事实啊,豪哥他,他的的确确是在七夕那天夜里跟我见过面啊。”
“巧言狡辩!”这回连谢老太太也看不下去了,她看向姜新蕊的眼神里满是失望与厌恶,站起身来,对谢大太太道:“老大媳妇,这里交给你处理了,要处理得干净一些。太后那边还等着回话呢。毕竟是在我们谢家长大的人,又嫁入了我们谢家,虽说做出这等丑事来,但是念及祖上的恩德,死后还是葬到我们谢家的祖坟里。幸好哪,阿茹生了,我们谢家总算是留下一线血脉了。”
姜新蕊听得不太明白,至少她知道,好像是老太太也不相信她的话了,老太太要处死她了。她仓惶地爬行几步,爬到老太太的跟前,抓/住老太太的脚,哭着说道:“老太太,你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托人把月影公主请过来,她可以给我做证的。”
谢老太太僵硬着脸,没有说话。旁边的谢大夫人冷笑道:“贱人,你这是故意在诳难我们吗?什么月影公主的别院?月影公主下个月就要去和亲了,半年前皇后娘娘已经不准她在外面随意走动,你几时见得到她?”
“月影公主要去和亲?”姜新蕊听得一头雾水,她与月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怎么月影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她呢?不可能啊。
姜新蕊明明记得七夕那天晚上,她见过月影,不过那天晚上的月色的确很暗,她甚至没有看清月影的脸……
她定定神,她不能把这个事情往坏处想。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来,她看向谢老太太:“老太太,你是最疼我的,你要相信我啊,我是清白的,我不会做对不起豪哥的事情。即便我没有见到月影,但是那家别院的的确确是月影的呀。”
“你说的那家,是靠着斗升米行的那个宅子?”一旁的谢大夫人突然插话进来。
“是啊,就是那个宅子。”姜新蕊从谢大夫人的话里听出一丝希望,忙不迭地点头。
谢老太太定定地看了姜新蕊好一会,终于长叹了一声,满脸的失望:“怎么看着如此乖巧的一个孩子,竟然执迷不悟,满口雌黄啊。”摇摇头,由身边的老妈子搀扶着走了。
“老太太……”姜新蕊叫道,可是,谢老太太再没有回头。
“死到临头,叫也没有用了。”谢大夫人冷冷道。
姜新蕊十分的心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一个大灾难倏地一下就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来。但是,她还试图作最后的努力,她爬行几步,抱住谢大夫人的腿:“母亲,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话,可以捎信到边关去,找豪哥问清楚啊。”
谢大夫人低下头来,看着她,目光森冷:“你不知道,豪儿他,他已经为国殉节了么?”
“什么?!”姜新蕊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豪哥他……他殒国了?”
月影公主要去和亲,她的豪哥又去了,所有的知情人都不在了,只有小梅一个人知道,但是小梅能做证吗?毕竟小梅是她身边的人,老太太只会说她们主仆联合起来隐瞒……
谢老太太与大太太是绝对不会相信小梅的。
但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是决定再做一回努力:“母亲,你把小梅传唤来,她晓得那天晚上的情形……”
就在这时,一个婆子走了进来,一只手拎着一只精致的鸟笼,一只手里攥着一叠纸条,向谢大太太说道:“大太太,找到了!这个笼子里的信鸽就是他们之间用来鸿雁传情的,还有这些信,就是他们通奸的证据!”
谢大太太把纸条抛到了她的脸上。
她看着那些飘落下来的纸条,愣愣道:“通奸?与谁通奸?”
谢大太太冷笑道:“你还装糊涂不是?放眼苍州,谁家养信鸽养得最好的?”
“豫王?不可能!”姜新蕊的身子抖个不停,“我与那豫王素昧平生,哪来的苟且之事?而且,我连他是谁,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母亲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小梅,她最清楚不过……”
她的话尚未说完,马上就被那个婆子打断:“大/奶奶,你快别说笑了,让小梅来替你开脱,那可是你自小养在身边的人!再说了,小梅那贱婢死不招认,已经被老身杖毙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小梅死了!”姜新蕊只觉得胸口仿若被人用铁锤狠狠的击打了一下,痛得喘不过气来,脑子“嗡嗡”作响。天在转,地在转,眼前大太太冷若冰霜的脸,还有那个婆子阴恻恻的笑容也在转……
她忽然明白了过来。
坐实她通奸的证据,有了;能够替她洗清冤屈的人,死了!她认定的亲人,全变脸了!她无比信任的那些人,全都不相信她了!
这说明什么?!
谢大太太走至中间,大声念道:“太后懿旨,谢姜氏,品行不端,与在苍州休养的豫王私通,罪不可赦。为维护皇家体面,且念及祖父于先王有恩,赐其全尸,白绫七尺,自行了断。”
方才的那个婆子很快走了过来,拿起桌子上的白绫,自背后猛地勒住了她的脖子。她想反抗,却无从反抗。白绫在脖子处越勒越紧,她觉得脖子快被勒断了,只有呼气,没有进气。
婆子松开了手。
她趴伏在地上,眼角流出/血来,眼前看到的便是一片血红的景象。她睁着眼睛,似乎在问:是谁,是谁要害的我?
谢大太太很快离开了,那个婆子也走了,意识模糊中,似乎有人走到她的跟前,叹息一声道:“可惜了,姜家最后一根独苗……若有来世,投胎投到好人家去,记住,再也不要嫁进谢家!”
是陶妈妈的声音。
“好热……”
“好痛……”
姜新蕊不知道被人勒断脖子是这样的感觉,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又像是被人扔下冰窖里,生不如死。
确切的说,她不是已经死了么?死了的人不应该有感觉的。
她能感觉到有人给她喂水,凉凉的水滋润着她干裂的嘴唇,流入喉咙里,很舒服。她甚至还能听到,有人在她的耳边大喊:“小姐在发抖,快!快加一床被子来!再拿一个汤婆子!”
这不是她一贯的作派。
在谢家,她总是能省则省,夜里冷得受不了的时候,就与小梅合盖一床被子,背靠背取暖,至于汤婆子,她自己都忘记那是个什么东西了!
身上的寒意去除,身子暖烘烘的,她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有好听的鸟叫声,睁开眼睛,眼前都是熟悉的人,曾经死去的人,一个个鲜活的出现在她的面前,齐齐涌至她的床榻边。有外祖母,有爹,有娘,有小梅,还有……
原来死的感觉是这样的,一点都不孤独。
她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苦笑,她自己都忘了,白绫已经缢断了她的喉咙,她已经不能说话了。
“蕊儿,你终于醒过来了。”一张鹅蛋脸凑了过来,是她的生身母亲何氏。或许是担忧她的缘故,脸很削瘦,平日里看不出来的颧骨隐约可见,眼睛也哭得红肿,声音也哑哑的,“真是多谢菩萨保佑,蕊儿,你活过来就好了!下次,可不许再这样吓娘了。”
活过来?
她听不明白。
祖母在一旁拿起她的手,握住,一边抹着眼泪:“孩子啊,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姜新蕊只觉得一股暖流自手心传递而入,一直传递到心里面去。这个家里,祖母是最疼爱她的,祖母的手也是最温暖的。她记得当年,父亲惨死,母亲疯颠,凄风苦雨里,只有她与祖母婆孙二人相依为命,直至祖母病逝,她才不得不离了家,去了谢家寄居。在寄人临下的日子里,她最怀念的,依旧是祖母慈祥的音容笑貌。
她想说点什么,她想说几句话安慰一下祖母,张开嘴,却只发出“呜呜”的声音,她心里着急,一下子憋得脸颊通红。
一旁的中年男子忽地上前一步,双手按住她的双肩,给她安定的力量:“孩子,不要着急,先不要说话,你的喉咙伤着了,等好了再说话。”
这个中年男子是她的父亲,年轻时候的父亲,有着三绺美须,面容英俊,虽说是富贾,却是富贾里最儒雅的。
姜家在前朝时地位显赫,曾做到内阁宰辅,但终因宫闱之事受到牵连,偌大的家族被屠杀殆尽,在刀口下逃生的仅有的一支分支谨遵祖上教训,不再入仕,只从事经商。几代人下来,累积了丰厚的资产,成了苍州一带的首富。
尽管祖训不准在仕途求功名,但是姜家一直以来,仍然十分注重课业,开立师墪,聘请名师,在苍州一带也十分有名。
兼之她的父亲姜南山生性豁达,爱交天下客,兼之又有钱,门下竟有数千幕僚,各类奇才,为其出谋划策,以至姜家在苍州一带,得以几百年矗立不倒。
姜新蕊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美男子,不错,这就是她的父亲生前的模样,若不是为了她的病,父亲不可能去冒险,也就不可能英年早逝。
她乖巧地点点头,习惯性伸出手去抓父亲的衣袖,就像小时候一般,却蓦然地发现:自己的手怎么那么小?
就在她惊诧失神间,听得母亲忧心忡忡的对父亲说道:“山哥,你真的要亲自去抓那只人熊?我听人说,人熊极其狡诈,此行凶险异常,你就不能不要去,让你的手下去,不可以吗?这几日我的眼皮一直跳,就怕有什么祸事……”
姜南山的目光仍然落在爱/女身上,没有移开,语气却是坚决不可更改的:“这怎么行?正是因为人熊生性狡诈,难以捕获,我才要亲自前往。再说,张大夫不是说了吗?蕊儿这失声,不能拖得太久,如果三日内取不到人熊胆,煎药服下,蕊儿这辈子就只能这个样子了。她这么小,你让她以后怎么办?”
母亲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会方道:“那你多带几个年轻力壮的人去,凡事要小心……只是,你这一走,家里只剩下我们几个妇道人家,敏儿又那个样子……”
话未说完,就被父亲打断,父亲的语气里含/着怒意:“不要跟我提那个畜生!打死他最好!”
母亲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拿了帕子抹眼泪。
曾南山转身对姜老太太道:“母亲,现在蕊儿醒了,家里的一切都托付给你了。孩儿带人去祈北山猎人熊,三天必回,母亲不必担心。”
姜老太太倒也没有反对,道:“快去快回,一切小心,猎得到猎不到都是蕊儿的命,你也不必过于强求。还有,那个豫王府又来人了,又说起邀你入仕之事,你回绝了没有?”
曾南山道:“母亲尽管放宽心,孩子谨遵祖上遗训,从无入仕之心,他们即便是再来十次亦无用。”
姜新蕊猛然间明白过来了。
父亲、母亲,还有祖母说的事情,是她十三岁那年发生的事情。那个时候,她那个调皮捣蛋的哥哥姜如敏不知受了谁的唆使,竟然逼她吞下半只孔雀胆,她被孔雀胆的剧毒灼伤了嗓子,失了声。父亲一怒之下,一顿黄荆藤条将哥哥打个半死,关入柴房。由于担忧她日后会变成哑巴,父亲听从大夫建议,带人冒险深入祈北山诱捕人熊。本来一切顺利,人熊已被网住,不想最后竟是功败垂成,人熊破网而出,扑向父亲,啃咬撕扯,父亲死于非命。噩耗传来,母亲当场晕厥。不想夜里,伤重的哥哥感染风寒,撑了几天,便再也撑不过去,年少夭折。双重打击之下,母亲便疯了。整个姜家只剩下她与祖母祖孙二人,不懂经营,只得把家产托人照看。约莫过了半年,祖母病重,与母亲双双撒手西去……而那个时候,传言便起了,说她的命太硬,克死父母,克死哥哥,还克死祖母……
姜新蕊只觉得后背冷汗泠泠。姜家败落,还有她的闺名被污,皆从她十三岁那年从病床/上醒过来开始。如果她不醒过来,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呢?又或者,她现在是不是该做些什么,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呢?
父亲转过身去,就要离了她的病床。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扯住父亲的衣袖,她想说:“父亲,不要去!”苦于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呜呜”地叫着,心急之下,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