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姜新蕊起了个大早,借口去给哥哥探病,特地在柴房四周兜了一圈,待看到捕鼠夹边上有斑斑血迹时,她满意地抿嘴一笑。
“你这时倒得意了?”面前,猛然蹦出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小梅马上拦在她面前,指住面前的小厮道:“死石头,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这样对小姐说话!要是惊着了小姐,我看老爷不扒了你的皮!”
这名小厮并不叫做石头,他是大公子的书童,有个好听的名唤做石砚。小梅却不肯唤他的大名,直接叫他石头。
把老爷抬了出来,石头自然不敢再接腔,只是愤恨地瞪了小梅一眼。
姜新蕊指指柴房里面,表示她想知道哥哥现在的状况。
石头没好气道:“不劳烦大小姐关心,公子现在好得很,虽然被老爷拘在里面,但能吃能睡的,就不劳大小姐操心了。”
这倒是实话,在外头她都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鼾声。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哥哥前世活得不长,糊涂了一世,现在,她绝不能让他再一世糊涂。
石头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
小梅奇道:“石头,看你睡眼朦胧的,老实交待,昨天晚上又去干什么坏事了?”
石头没好气道:“公子成了这副样子,石头能干什么事去?一整夜守着公子不说,偏偏这老鼠也来闹腾,在窗台窜上窜下的,闹腾得不得了。偏偏昨天晚上风大,窗子被拨开一条缝隙,马上被风吹开,害得我一晚上没睡,尽关窗子了。所幸只闹腾了上半夜,不然的话,公子一个晚上都不能睡了。”
“柴房的老鼠还真的是如此厉害啊。”小梅很是吃惊,同时佩服地看向姜新蕊,意思说,小姐,你真是料事如神。
姜新蕊示意小梅把食盒递过去。小梅道:“石头,你给我听好了,这是小姐起了个大早,亲手给大公子做的榛子酥,大公子平日里最爱吃的。小姐还病着呢,却还惦记着大公子爱吃的东西,你拿给大公子,可别糟踏了。”
姜新蕊在旁边看着,石头可不敢不接。接过来后,闷声闷气道:“我替大公子谢过大小姐。”
事情办完了,姜新蕊示意小梅离开。
看着大小姐主仆二人走远了,石头便伸出手去,在柴房的门扉上敲了两下。
屋里的鼾声马上止住了。
石头提着食盒进屋,不解道:“公子,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不让大小姐进屋来看你?她把你害成这个样子,来看看你,不应该吗?”
姜如敏趴在柴房里仅有的一张简陋的竹床/上,下/半/身盖着一条薄毯,赤着上半身,上面一条条血痕清晰可见,看来姜老爷是下了狠手教训这个不肖子的。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他问道。
石头看看手里提着的食盒,并不打算放在桌子上:“公子,这是她们送过来的吃食,说是你最爱吃的榛子酥。不过,我看她们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东西我替公子扔了吧。”
说完,提着食盒就要往外走。
“石头!”姜如敏喝道,“拿过来!”
“公子,你要这东西做甚!”尽管不情愿,但是石头还是依言把东西放在他的床头。
姜如敏咬牙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打开面前的食盒,一阵他所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
果然是他爱吃的榛子酥。
拈一个放进嘴里,嚼着,是那个味道,只有自家妹妹才做得出来的那个味道。
他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石头一直注视着自家公子,最后竟然看到公子哭了,他吓坏了,忙道:“公子,你怎么了,是背上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叫大夫过来?”
姜如敏抹一把眼泪,哑声道:“我没事。”
他是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果说昨天父亲的一通狠打,他心里面还有一丝怨恨的话,待听得幸好父亲没有去成祈北山的事之后,他的那丝怨恨一点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悔恨。他知道,一切祸端都因他而起,而如果妹妹没有成功阻止父亲的话,那么,他就是谋害父亲的间接凶手,到时候,他真是万死不能辞其绺啊。
而这一切,都是那本兵书惹的祸。
“石头,那本书,你藏在哪里了?”他红着眼睛,哑声问道。
石头看着公子,不敢不答:“公子,藏在咱们院子左边的第三块青砖下了。”
“把它拿出来,烧了!”姜如敏狠狠道。
祖训说得没错,姜家子弟永世不得入仕。就是因为他痴迷兵书,不听祖训,才招来这样的祸事,所以那本书,一定要毁了!
石头吓坏了,忙道:“好好好,公子您千万别动气,我这就去,这就去把那本兵取出来烧了!”
“回来!”石头走到门口,却被公子叫了回来。
“你再跟去看看,她们主仆二人现在去了哪里……”姜如敏压低声音道。
石头讶然地张了张嘴:“难道公子也怀疑……”
“不是怀疑,是极度怀疑。“姜如敏冷声道,“我就不信了,我们姜府的老鼠竟能如此猖獗!”
“小姐,现在我们要去哪里?”小梅跟在姜新蕊的后面,见她走的并不是回闺房的路,不由好奇问道。
姜新蕊站定,微微一笑,取出随身携带的用于交流之用的白纸与炭笔,就着花丛小径边上的石桌,写了几个字,递给小梅看。
“抓老鼠?”小梅拧眉,她看不懂,“小姐,抓老鼠让外院的小厮来抓就好了,东生也可以啊,干嘛非得自己动手?”
姜新蕊并不多作解释,又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字。
小梅道:“今早,异常?”她用力想了想,思索道,“别的倒没有什么,只是今日前来收泔水的王五没来,换成他弟弟王六来,说是他哥摔伤了。王六没有做过这个活,手忙脚乱的,他个子又小,力气不够,车子还倾倒了,弄了一地的泔水,让厨房的朱大婶好一顿骂。”
姜新蕊知道,朱大婶是个大嗓门,她的嗓子扯起来,方圆十里都能听得到。
姜新蕊笑笑,转身又写下几个字。
“去看王五?”小梅更讶异了,“小姐,一个收泔水的下人,有什么好看的?”
姜新蕊又在纸上写:“宽待下人。”
小梅便不再说话了。这是夫人经常说的话,夫人心慈,待下人一向很好,如果哪个病了,她也会捎句话问候,所以,姜府老夫人严谨治家,夫人以德服人,这在苍州城里是出了名的。
王五是家生子,他的父亲在姜府原本是赶马车的,很多年前,他赶的一辆马车惊着了,把他抛下车来,他跌落在地上,被沉重的车轮辗压了双/腿,落下了残疾。夫人体恤他,除了每年发放一定银两救济他之外,还让他的妻子在府里做了浆洗大婶,大儿子王五做了收泔水的,除了小儿子王六年纪尚幼之外,这一家四口的口粮不成问题。虽说前两年王五的父亲因病去世了,但姜家还是念着他的好,这体恤的银子一个月都没有落下。
姜新蕊从后门出府,府后的一大/片地方就是姜府家生子杂居的地方,穿过弯弯曲曲的胡同,最里面的那一家就是王五的家。
小梅伸手敲门,不多时,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妇人过来开门。
是王五的娘周大婶,看到小梅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待看到小梅后面的姜大小姐时,更加的不知所措。
小梅忙道:“周大婶,你不要紧张,我们小姐是奉了夫人的吩咐,过来看王五的。听说王五摔伤了,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周大婶欣喜得手都不知道朝哪放。要在往日,一般下等仆役受点伤什么的,夫人会让身边的三等婆子过来问候,哪会像今天这般,让府里最尊贵的大小姐过来呢?
“快请进来,快请进来。”周大婶忙把两扇门都开了,把姜新蕊迎了进来,“屋里简陋,小姐将就点。”
屋子虽说是简陋了些,但最近却新添了不少新物件,像是门帘窗帘子都是新换上去的,桌子上的吃食也很丰富,虽说不过年过节的,桌子上却摆了两盘苍州岳胜楼出了名的红烧狮子头,更吸引人眼球的是,正堂的橱窗里,正中央显眼位置放着一瓶花雕。
姜府底下的仆役都爱喝两口,但绝对不会花好几两银子去买一瓶花雕。
小梅的眼里闪过疑惑,姜新蕊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娘,谁来了,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伤着了,谁来都不见吗?”里屋,传来王五有气无力的声音,紧跟着就是一阵“哎哟哎哟”的叫唤声,想必伤口疼得紧。
“这死孩子!”周大婶嗔怪道,“怎么说话呢?夫人派人过来看你了,还不给我死起来!好端端的弄出这伤来,还非得说是摔着的,我看八成是被夹……”
“娘!”里面传来王五一声怒吼,“我先前跟你说什么了,让你不要乱说话,你没记住吗?”
见儿子发怒了,周大婶不敢再说什么,陪着笑对姜新蕊道,“大小姐您千万别介意,我这大儿子,就是这死性子。”
在里屋躺着的王五根本没有料到夫人竟然会派大小姐来看他,当即一激灵,就要下床。就在这时,门口处帘子一掀,光影投入,一个小人儿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他不自然的把伤腿朝里缩了一缩。
姜新蕊关切看看他。小梅会意,道:“王大哥,怎么回事,在哪里摔的,怎么摔成这样了?”
王五唉了口气:“唉,都怪我贪杯,多喝了几口,回来的时候,没有看到青石阶上长了青苔,这脚一滑,身子没稳住,就摔下去了。”
旁边,周大婶的表情很是讶异,张了张口,似乎要说点什么,被王五狠狠的一瞪眼,给瞪回去了。
姜新蕊装作没看见。
小梅继续道:“是啊,这些年阴雨绵绵的,王大哥可要千万当心那些石阶。”
“是是是。”王五忙应道。
姜新蕊仔细看了他的脸色,脸上现出惊讶的表情来。小梅替她说了:“王大哥,你发烧了,怎么脸这么红?”
王五不自觉的摸了摸脸,果然,触手处很烫,一定是发烧了。
小梅道:“那个捕鼠夹可是废弃多年的,早就锈迹斑斑了,但凡被夹伤了,一定会得破伤风的。这个病甚是凶险,先是高热,再接着上吐下泻,昏厥,一天之内制不住的话,人就没了。”
“是吗?”王五显然是被吓着了,失神了好一会。
周大婶急了:“这可如何是好?我早说他了,让他找个大夫看看,他偏不去,要是万一……”
“娘!”王五惊醒过来,忙喝止住周大婶,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姜新蕊的目光。
面前的姜大小姐,目光宛如深潭,幽深得令人心慌,偏偏那幽深里还带着一丝凌利,宛如利刃般,直直的刺入他的心里最深处去,将他的内心窥探得清清楚楚。他心虚地避了开去,讪讪道:“不是鼠夹夹的,没有那么严重……”
目的达到了,姜新蕊示意小梅离开。小梅取出一个荷包,里面有几个银锞子,当是给王五治病的医资,塞到周大婶的手里。周大婶自是千恩万谢的,一路跟着将姜新蕊等人送到了门口。
走了出来,姜新蕊甚是开心。
方才那一切,都是事先她与小梅演练好的。小梅比她想像的还要聪明,配合得天衣无缝。
小梅倒没有想那么多,一出来就咕嘀上了:“小姐,我怎么觉得那个王五不对劲呀,他娘明明说他是被鼠夹夹伤的,他自己偏偏不承认,非得说什么自个儿摔伤的。他到底要隐瞒些什么?”
姜新蕊笑笑,她这一出敲山震虎,答案很快会浮出/水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