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瞻不自在地挪开眼睛,在帕克探长逐渐变得持续不断的咒骂声中闭紧嘴巴。
卖花的男人提着篮子走过来敲了敲车窗,浑不在意这是辆督察车。
“干嘛?!”车窗摇下了,帕克探长看一眼他的花篮,不耐烦地挥手赶人,“不买不买!”
“您不用掏钱。”男人微笑着眨眨眼睛,抽出一朵花来,“本店现在有个活动,新品种康乃馨免费送。这是送您的,先生。”
帕克探长一把拿过那枝花,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
“送花这活动不错,”他说,“可是你们这花儿——不好看哪。”
这朵花的样式还算正常,不过颜色是清冷的灰。
“灰色的花能送谁?”帕克摇摇头,“而且,你们这花搞得和虫子似的,我不要。”
他顺手把花给了关瞻。
这朵花的花瓣边缘极尖锐,关瞻探过头去看它们时,它们便如同蛇一样扭动起来。
“会动?”
“会的,先生。”男人回答说,理了理手里的篮子,里面是一大片灰色。
“祝您愉快,再见。”
“等一下!”关瞻叫住了他。
在这片灰的一角,混入了一抹深红。
关瞻探出半个身子,扒开拥挤的灰色花儿,这才发现那抹深红来自于一朵玫瑰。
这是一朵廉价的、不值钱的红玫瑰,不甚健康,还没有完全开放,花瓣边缘就开始枯萎了。
关瞻小心翼翼地把花儿取出来,仔细打量。
“哟!”男人惊讶而厌恶地看了看这枝残次品,“怎么会混进来这么个垃圾?抱歉,可能是康乃馨园丁一不小心弄错了。”
他顿了顿:“一并送你了。”
“谢谢。”关瞻彬彬有礼地冲他点点头。
他们的目的地在敦特市新城区最中心的一处富人区。
在拥挤的敦特市,连富人区都建成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庞大玻璃大厦。它的形状是扭曲的多面体,据说如果从上往下看,截面是个五角星。
关瞻的家占地面积200平,足够三个人住了——由于关瞻的父亲在琳达女士第二次怀孕之后就不知所踪,两个孩子都是她一个人拉扯大的。
“送你到这里。”琼斯抬手摁响了门铃,这才转过身进了电梯:“好好和妈妈相处,都是亲人嘛。”
电梯门合上的霎那,房间门开了。
门后面端端正正站着一个女人。
一头光亮的金发,一身灰色丝绸居家服,一双缂丝工艺低跟穆勒鞋,举手投足之间优雅得令人赞叹。
她比印象中瘦了许多——两颊的凹陷十分严重。
“好久不见。”关瞻的表情有些僵硬,弯起嘴角扯出一个生冷的笑。
他把灰色康乃馨递到女人的手上,抬腿跨进了屋子。
“好久不见,宝贝儿。”女人温柔地回答,顺手把花儿插进茶几上的花瓶,“晚餐想吃什么?今天可以吃法餐或者中餐。”
她指了指那张气派的大理石餐桌,摆好的餐盘旁边放着两份家庭菜单。
“羊排。”关瞻随便报了一个,女人柔和地应声,走进厨房。
“关照呢?”关瞻打量一圈家里,沙发白得一尘不染,茶几上很是隆重地摆着水晶果盘、红酒、高脚杯和花朵。
其余所有的台面都干净得要命,整间屋子像个大样板间。
琳达猛地转过头来,脸上依然带着完美的微笑。
“你弟弟在蜕……复习呢。”她说,“他就要考试了,当然要安安心心复习。希望他别像你一样叛逆,叛逆的孩子最讨厌了。”
“没听见声音啊。”关瞻沉默片刻,确认他没听见弟弟的一点响动,“他在房间吗?”
“在的呀。”琳达一刀剁下,直接劈断了一根羊肋骨。“别去打扰他,宝贝儿。坐下来等吃饭就好。”
半小时后,羊排被端了上来。琳达再次嘱咐一句“吃吧”,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儿子。
关瞻头皮发麻。
就是这个眼神——一条蛇盯着兔子的眼神,或者是一只青蛙盯着飞虫的眼神。
“吃呀。”她重复一次,带着些情绪叹息一声。
“你很久没回来了。你应该知道和妈妈亲亲热热的有多么快活——可是你就是不肯。”
关瞻垂下眼睛,迅速把羊排吞咽干净。他心理的不适感过于强烈,以至于压根没心情去品尝晚餐的味道。
“你的房间收拾出来了。”琳达指指最里面那扇门,“你可以去睡觉,或者随便干什么。晚上没有人会去打扰你。”
“我得走了。”关瞻想到那位丧子的母亲,不寒而栗,“我不在这里睡了,我可以回学校——反正离开学不远。”
琳达沉默了。
“到底怎么啦,宝贝?”她问,“我听说帕克天天带着你去凶杀现场?”
“我得走了。”关瞻说,拉开椅子站起来。
他对上琳达的蓝眼睛,意外地发现这眼睛竟然很温柔。
温柔到刚刚的一切好像是个错觉。
关瞻平复了一下情绪。
“抱歉,但我有事情,我想要离开。”
“在家里住一晚而已!”琳达眼眶红了,“你哪怕明天早上吃完早饭走——你已经两个月没回来过了!”
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琳达抬手擦去了:“帕克在你到之前,来电话说你有些幻视。你看到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但是——”
她坐在餐桌后面,泣不成声。
“难道我不希望你好吗?”
她就像是个平凡而温柔的母亲——两个月以前的所有时日,关瞻也觉得她是这么一位温柔的母亲。
“病重还不想吃药,才惹出这么多事。”琳达擦擦眼睛,给他倒了杯温水,“今晚好好休息吧……总会没事的。”
他揉了揉额角,妥协了。
“好吧,”他叹了口气,“好吧。就一晚上。”
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
太潮湿也太冷了。
水汽浸透了羽绒被,致使被子粘在睡衣上,粘腻阴寒的感觉怎么也散不掉。
他感到有什么人坐上来了——坐在床位,压住了被子一角,衣料摩擦声、床垫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加上令人难受的阴寒,关瞻忍无可忍地睁开眼。
黑暗中坐着一个女人,可能是光线过于黯淡,她的皮肤呈现淡淡的灰,上面似乎有些鳞片的痕迹。眼睛和鼻子高度糊化,只有一张涂了深红色口红的大嘴是清楚的,扭曲成一个微笑的弧度。
嘀嗒。嘀嗒。
腿边的被子又湿了一大块,这下子,关瞻看清楚了——一条黏滑的细长尾巴从女人的背后绕过来,尾巴末端是一张圆形的嘴,利齿反射出冷光。
现在,大颗的涎液从这张嘴里滴下来,淡淡的腥臭味令人作呕。
恐惧在极短的时间内席卷了关瞻的大脑,他猛地坐起来,忍住强烈的眩晕,赤脚下了地。
“琳达?”他颤抖着问,“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