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月溶设的赏荷宴是下月初五,也不过就是十日后的事情。这几日若儿很是忙碌,毕竟母亲去世后,我极少有机会出息这样的宴会,若儿很怕我在那些望族贵女面前出丑,丢了面子,一直叨念着要将我收拾得漂亮得体,不能让那些人小瞧了去。
我倒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按贺月溶那样骄纵的性子,会想到邀请我,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漂亮得体又如何,若是顾月溶不想放过我,她有一万种方法让我在人前出丑,而我连反抗都做不到,何必白费功夫。
更何况,我是何种姿色,我心里也很有数,眉眼寡淡,面色苍白,身材干瘦,这些我都清楚得很,并不是穿了好看的衣裳就可以改变的。
但我也不想拂了若儿一片好意,便随她着瞎折腾。小姑娘将我的衣裳翻了个遍,挨个在我身上比比划划,最后露出很是失望的表情:“公主竟然没有一件好些的衣裙……”
我笑,顺手摸了摸她的头:“你主子混的差,你又不是不知道,衣裳挑拣新一些的就行了,喏,那件蓝色的就不错……”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
若儿拼命摇头,突然抓住了我的袖子:“公主,咱们去布庄看看吧,这几年咱们也有一些积蓄,宫里头没人给咱们做,咱们就自己去买好布,自己去找裁缝!”
“若儿,不用这样吧……”
我哭笑不得,心里实在不很想去,但看着若儿伤心又期待的眼神,又想起她毕竟是为我好,还是叹了口气,让了步:“好,让人准备一下马车,我们去布庄看看。”
若儿眼睛亮了起来,开开心心地出去了。
我坐在镜前看着自己并不好看的脸,迟疑了一下,还是在双颊上抹了一些胭脂,再拿出一张唇纸抿了抿,并没有变得好看,但好歹气色好了一些,不再那样苍白的吓人。
“贺月溶的宴,你真的要去?你明知道她一定是为了算计你,才故意邀请你的。”
陆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
我懒得回头看他,随手挑了一直桃木簪子,将头发松松挽了起来:“你们北屿,女孩子的闺房是可以随便进的吗?”
“女孩子的闺房?”
从镜中可以看到他挑眉的样子,一脸的嘲弄与不屑:“你是个将死之人,何况本身名声也不怎么好听,还会在意这些?”
我也很不客气地回过头对他翻了个白眼:“纯粹是不想见你而已,被别人知道了,若是说我包养野男人倒还不打紧,可若是因此质疑我的审美,那可真真是侮辱我。”
“你!”
陆珩又一次被我气得咬牙切齿:“你在江久澜和苏砚面前,怎么不敢这般嚣张的态度?”
“我为何要对他们嚣张?江久澜是我喜欢的人,而苏砚从未亏欠我,反倒是我亏欠他和江云衣许多,你们还想用我的命去害苏砚。陆珩,你这样狠毒无情的一个人,我为何要对你好?”
“你!”
陆珩被我气得只会说一个字了,怒极反笑:“贺长白,你便等着下月初五受苦吧!”
“受苦?”
我冷笑了一声:“喂我吃下‘化蝶’的人,可不是那个没脑子的贺月溶!”
我与陆珩互相瞪着对方,恰巧此时,门外传来若儿的声音:“公主,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我一惊,转头看向门,再回头看陆珩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跑的倒是很快嘛……我暗暗松了口气。
若儿推门进来:“公主,刚刚你在和谁说话吗?”
我笑了笑:“没有,若儿你听错了,我们走吧,这个时间出门,午饭怕是要在外边吃了,我们去揽月楼吃那边的荷叶糯米排骨如何?很久没有吃过了。”
若儿也笑了,一边替我整了整衣服,一边随着我往外走:“公主,咱们是出去看布做衣服的,你怎么还想着吃呢?”
“好吃呀!咱们今年还没有吃过呢。”
我舔了舔嘴唇,十分怀念那个味道。揽月楼是整个京城最好的酒楼,有全东沧最好的厨子,荷叶糯米排骨这样一道家常菜也做的十分好吃,价格自然也是高昂的,所以我给自己定了规矩,一年只可去吃一次。
带着对美食的向往,我和若儿坐进了马车里,向着布庄去了。
与揽月楼一样,东祥布庄是整个京城最好的布庄,甚至会出售一些仅有的孤品,那些王族贵女都很喜欢来此处看布买布,据说桃姨当初嫁给安辰姨父的时候,穿的嫁衣便是姨父重金从这里买走的孤品布所制成的,我还有幸见过那件嫁衣,很是美貌。
若是平时,我断然舍不得来这样的地方的,但此时我已经时日无多,钱财留着也不能带去地下,任性一回又有何不可。
一路上若儿都在叽叽喳喳的与我说话,说的都是自己小时候的生活,后来入了城,她就不再说了,掀了帘子饶有兴味地看那些摊贩,偶尔回个头同我说看到一个铺子的簪子好像很好看,又或者哪家店的米糕看起来很好吃,兴奋得很。
我看着她快乐的背影,心里也有点高兴起来,从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里掏出一颗酸梅丢进了嘴里,对着她说:“你要记着那家米糕店,等下我们看了布,来这里买几个尝尝。”
若儿有点惊讶:“可是公……小姐,今日不是说了揽月楼吃荷叶糯米排骨么?”
我微微一笑,做出一副嘴馋的样子:“都吃!难得出来,咱们多吃一些东西再回去。”
若儿年纪尚小,还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完全没有觉得突然大方起来的我有什么异样,只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重重“嗯”了一声,又转过头去掀开帘子看街上的景。
到了东祥布庄,若儿扶着我下来,进门的时候,还偷偷跟我说:“公主放心,刚刚那家米糕店,我已经记住怎么走啦!”
我点了点她的鼻子,正想笑她也是个馋猫,突然听到布庄里头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有个女孩子态度高傲地说道:“这就是你们东沧最好的布庄?这不是在我们北屿随处可见么,有什么好稀奇的?”
北屿的人?我有些惊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后知后觉才想起来,不管陆珩在不在,只要他不想,我都不会找到他的身影。
近几年,东沧与北屿为逐渐交恶,虽然还未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但两国也几乎是毫无来往,北屿的人想要到东沧来,需要有通信的文书,很是难办,若是没有文书,被发现了便可直接处决。
所以,敢这样大大咧咧地说出自己是北屿人,应当是有恃无恐,身份肯定是不俗。我隐约觉得和陆珩以及那个人有关,不知道他们又在筹备些什么。
我和若儿走进店门的时候,那姑娘还在趾高气扬地挑着布,她的随行小厮是个男人,抱着一柄剑靠在窗户旁边,掌柜模样的人伺候在她身边,大概也是猜到她是北屿来的贵客,态度好得几乎可以称为谦卑:“刚刚是我们的人不懂事儿,得罪了姑娘,姑娘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哼!”
那姑娘显然并不屑于搭理对方,又看了两匹布,转过身看到同样挑着布的我,突然愣住了。
“你……你……”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个北屿来的人怎么会一副认得我的样子,而我的出现似乎也打乱了她挑东西的心情,掌柜又拿出一匹布料,她并不看,只是转过头去招呼了一声:“洛威,我们走!”
然后头也不回地与我擦肩而过。
掌柜的拿着布很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看了眼同样糊涂的我和若儿,问了一句:“两位姑娘也是来看布的?”
我这才回过神,想起来此行的目的,赶紧答了一句:“是。”
“喏,那边的,你们去那边看吧。”
掌柜的语气与刚刚简直是天差地别,大概是看了我与若儿的穿着,觉得我们买不起什么好布,急着打发我们,可我缺偏偏对他手里的那块布起了兴趣:“我能看看你手里的那块布吗?”
大红色的锦缎,红得很正,很美,我想象着在这块布上绣上振翅欲飞的凤凰,那一定很美。
“哼?我手里的这块?小姑娘真是有眼光。”
掌柜的冲我递来不屑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那一绺小胡子:“可惜我手里的这块,你可买不起。”
“这样吗……”
我有些失望,但是想到自己并不富足的财产,还是心虚地没有问价格,倒是若儿不服气:“你怎么这样跟我们小姐……”
“元德,我便是这样教你待客之道的么?”
很好听的女声从二楼传来,一身白衣的女子撩开了珠帘,精致的脸上嵌着一双美目,似是含着秋水,看着我的时候,嘴角又扯起一抹好看的笑。
“东家?东家你怎么出来了?”
掌柜的似乎吓了一跳,抱着手里的布跺了一下脚:“哎呀,东家,我这是……”
“别说了,元德,之后自然要罚你。”
白衣女子轻声呵斥了他,然后又看着我笑:“价钱什么的,都好说,姑娘可愿意先上来坐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