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便是行走的回廊,弯弯曲曲。这也就罢了,偏偏头上修了屋顶,因此回廊灰暗,若不在转角处放些长灯便不能行走。可他们偏偏不这么做,只在几处暗得近乎墨般的角落放了一盏青铜丹凤灯。回廊前两座石狮子,本应是镇宅之物,却面目狰狞,看着更像恶兽卫士。
入门两侧,围着两片竹,蔓延开去成长方状。本应翠绿的竹却隐隐泛紫,错杂交织的竹叶间似乎有什么动物栖居,仔细一看却什么都没有。这里,可真是处处透着诡异。
姜沉负手站着,等待奴仆。没想到一个少女急匆匆地从回廊那头跑过来,在姜沉面前停下,气喘吁吁,“可、可是回云观女冠?小奴是二娘子的婢子,请居士一见。”
“方才有人去通禀你们府中大娘子了,要是我现在走了,不太好吧?”姜沉笑道,“你家二娘子可说了,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少女脸色微微一变,先四下环顾看看有没有人,这才踮起脚凑近姜沉耳边低声道,“是关于府中……闹鬼的事情!二娘子知道其中真相,所以请居士前去!”
姜沉来了兴趣,却没有贸贸然答应,反而问道,“真相?我听说,是殷六郎魂魄不安,才闹出这些事儿。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说法呢?”
少女正要说,一声厉呵传来,方才离去的奴仆气冲冲地走来,扬手给了少女一巴掌,呵斥道,“这可是大娘子请来的女冠居士!你好大的胆子!”
同样身为奴籍,奴仆的气焰嚣张得多。少女挨了一下,也不敢与他叫板,只是垂首嗫嚅道:“是二娘子命我前来,只是请居士到厢房中叙事,并无什么……”
不等她话说完,奴仆跳脚道:“待会儿我就将此事禀明大娘子,可教你吃不了兜着走!大娘子一再吩咐过了,二娘子不得踏出院门一步!她是借了你的脚还是你的口,能让你替她卖命?真得先剁了你的脚,再拔了你的舌,才能教会你规矩两个字怎么写!”
少女浑身一抖,小脸苍白毫无血色,怕是被吓出了魂儿去。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双手紧紧绞着袖边,哀求道:“宝哥,你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不敢为二娘子办事了!”
“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得看大娘子肯不肯饶你!”奴仆说罢,转向姜沉又换了一副谄媚的面孔,“居士,娘子令我来领您去见,咱们走吧?”
姜沉点了点头,奴仆又踹了少女一脚,说道:“现在就从后门滚了!不然,待会儿再见你,就是领大娘子的命令把你扔井里头!”少女被踢倒在地,动也不敢动。直到姜沉他们走进回廊,这才连滚带爬地从旁边跑了。
“还没向居士说明呢,小的来宝,是大娘子堂前伺候的,为大娘子领命递信的。”来宝眉开眼笑,全然无方才仗势凌人的气势,“敢问居士名号?”
“尚未有道号,只有一个道名,惠沉。”姜沉笼袖叉手,看似不经意地回头一瞥,已不见少女踪影,“方才那是……?”
“那是腊初,二娘子屋里的人,一条不成气候的狗!”来宝啐了一口,又弯眉笑道,“二娘子是郎君三年前两匹绢买来的妾,仗着年轻貌美,处处跋扈。彼时郎君还在,受她蛊惑颇为宠爱,大娘子念在郎君喜欢,也就忍着。未曾想郎君仙逝,二娘子大闹灵堂,还想将大娘子拉扯下来自己主家。大娘子一气之下就罚她禁足院中,不许出入,也不许人探望。本以为困了半年,这二娘子能想通了呢……”
他讥讽地扯了扯唇,神色轻蔑。
大周风气如此,一夫一妻多妾,妾都是几匹绢便能买来的,谁也不爱惜。殷家二娘子这么做,大娘子其实有仗杀她的权力。在旁人看来,她只是将她禁足院中,算得上是无上恩德了。
妾无依,连带着身旁的人也可以被欺负。来宝在大娘子跟前得宠,就能把腊初往泥里头踩。如果她这会儿不逃,或许真的没命了。
回廊幽暗,弯弯曲曲像是没有尽头似的,且不是一条道走到底,而是相互交叉,第一次来的人,没有人领路一定会迷路。就算是走惯了回廊的来宝,也得拿着一盏油灯才好认路。
“这回廊很别致。”姜沉跟在他身后,问得有些突兀,“是哪位大师设计的?”
“这里本来没有回廊,是郎君请一位隐居匠人来造的,但图纸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来宝的话逸着回音,偶尔转过一个拐角,那话语就像是从天边传来似的。
恰好转过一人环抱般粗的廊柱,眼前来宝暂时不见了踪迹。姜沉绕过去时与他撞上,豆大的灯光衬得来宝面容阴森森的,他颇有些抱怨地说道:“居士可得跟紧了,否则走错了路,就回不来了。”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眼前终于出现长廊的尽头,三五道石阶往下便是碎石路,阳光从天顶洒落照亮四周,瞬间给人暖洋洋的感觉,驱散了回廊的诡异。一旁立着两尊镀金镂空丹鸟灯,明明天色还早,却点着灯,豆大的火光在丹鸟眼中明明灭灭,随时可能被风吹灭似的。
往前十步是一块影壁,影壁后便是三进的厢房了。似乎有人在煮茶,香料的味道弥散到空气中,隐约夹杂着香薰味道。来宝让姜沉现在台阶下候着,他进去通报。这个档口,姜沉打量起四周来。
就是寻常的厢房,没什么怪异的地方。可那回廊未免也太奇怪了,她搓着手指细想,不免入了神。直到来宝连唤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居士,大娘子说都是女子,就不必避嫌了,请你直接进去。”
姜沉笼着袖踏上台阶,一进门,便见一个奴婢在一旁煮茶,正将香料往里添。长榻上衣着靡丽的中年妇人正闭眼小憩,一个看着十二三岁的少女捧着书在一旁念,听着像是时下兴的话本。想来妇人就是殷家掌家的大娘子,殷六郎的原配,听话本是她的消遣方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