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草。”孟珂轻声道。
刘宁等人还没听清楚眼前这个白衣少年说了些什么,就见孟珂折身而返。
“这人莫不是脑子有病吧?”马麟皱起眉头,抄起腰间弯刀,并未出鞘。他脚下一蹬,便打算策马冲过去朝那人后脑勺来上一记,让孟珂得个眼中无人的教训。
马麟缰绳轻抖,座下马匹马蹄突兀一绊,猛然前倾倒下。身为准二品武夫的他急忙纵身而起,极其狼狈地滚到地上卸力,衣袍粘满了泥土草根。但他来不及抖落身上尘土,只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马蹄出疯狂生长缠绕、韧性十足的那些野草。
“妖法?”马麟心中一惊,望着那辆重新朝着白塔寺缓缓行去的马车,说不出话来。
“方外术士?”刘宁骑着马,走到那匹倒在地上嘶鸣的骏马前,问道。
“我看那人年纪不大,估计也只是会些这样的小伎俩罢了。”马麟摇摇头,道:“整天打鹰,没想到今儿被雀啄了眼。”
“你能打过那人吗?”刘宁问马麟。
这一行人里就数马麟武艺最高,放在军伍里也是中上层次的高手。打小就聪明的刘宁自然不会打肿脸充胖子,既然已经为那小脸都没见上一面的美人吃了一堑,他便开始小心掂量自己一行的实力,够不够做那地头蛇,抢得美人归。
“近了身也就是一两刀的事。”马麟嗤之以鼻道。
刘宁还是有些担心,朝后边儿一个随从吩咐道:“你传我的话,去东城门问贾俾将要三百号军士,拉到白塔山练兵。”
这本不合军伍规矩,但整个尚阳郡都是刘宁他爹刘锡说了算,辖境内的兵丁和他刘家的私兵有何异?这般小幅调动自然无妨。
其他几位公子哥早已见怪不怪,显然这类事情也不止发生一次两次了。就如去年刘宁和一家镖局镖头起了口角,直接在守城军士里拉了一百五十持重弩兵丁,将那家镖局围了数日,硬生生将那镖头逼得在自家镖局牌匾下朝外跪地磕头,把几辈子积攒下来的威望脸面全丢光了,这才算揭过。
王沂南微微一怔,开口道:“我说,三百人是不是有些多了,兴师动众地到白塔寺去,估计等我回去我娘又要唠叨,耳朵都得听出老茧。”
柳普笑道:“这些道士方士,往往手段颇多,招式冷僻无比,一个比一个阴,由不得我们不小心。眼下有着三百甲士,就算那人是神仙下凡,咱刘哥也给他屠咯。”
一众贵公子哥哈哈大笑。
这几年里,刘宁着实打杀了不少骗子方士。那些打着治病救人,请神打鬼的跳梁小丑不知从哪里得知了父亲刘锡突然染有腿疾,不能直立,竟有胆上太守府来坑骗。
下场自然不用说。太守刘锡不知怎么的勃然大怒,将那些满头雾水的方士道士全部押入地牢,杖责,割锯,灌铅,扒皮,活埋等等酷刑几乎用了个遍。
最惨的还是一个自称华玉峰仙师的中年男人,被刘锡先宫刑后铜牛,活活蒸煮而死。刘宁至今记得,那叫声隔着铜牛铁皮传出,竟还是极其痛苦尖锐,整个太守府都能隐约听见,让人不寒而栗。
鉴于父亲刘锡的反感态度,刘宁这两年便放开手脚迫害这类神婆灵官。除了城外那座佛教白塔寺,其他巫蛊惑人的妖人怪士尽数抓捕处决,惠及整个尚阳城。随后几年,城里风气蔚然,几条主街上的衙门竟连一起装神弄鬼骗人的冤状都没经手。
作为太守公子的刘宁心思缜密,如何猜不到前因后果,估计自个儿父亲的腿疾,便是被那些妖人术士所害。然而那些蒙在鼓里的百姓还觉着咱们郡太守大人一心为民,使得刘宁心中感觉颇为怪异,毕竟父亲大泄私愤还白捡了一个好名声。
刘宁和身后几人纷纷下马,同马麟一起在官道旁不耐烦地等待那三百官兵的到来。
与此同时,早已远去的孟珂三人已经抵达那处偌大枫林边缘,一山连着一山红,层林尽染,秋意萧瑟。
李蕙儿撩开车厢前面的帘子,小心翼翼的挪着屁股,坐到了孟珂身旁。
“孟公子,刚刚那些人有没有追上来呀?”李蕙儿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望了望后方道路,道。
她大致已经猜出那些穿着华丽的公子哥应该是为了她而来,心中气愤不已,本宫乃堂堂一国公主,就算出逃在外,却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来觊觎自己的!
“没有跟上来,不过我觉得他们估计不肯善罢甘休的。”孟珂直言道。
李蕙儿听到那些人还不肯休停,不禁柳眉倒竖,又偷偷瞅了一眼旁边孟珂,好在孟公子没有嫌弃蕙儿惹事麻烦。孟公子性情温柔,一举一动都让人如沐春风,偏偏长得还英俊无比……
一时间,李蕙儿呆呆地盯着孟珂,红扑扑的小脸煞是可爱。
孟珂偏头看到李蕙儿在出神看他,不禁捏了捏李蕙儿的琼鼻,笑道:“怎么,看我干啥?”
“没……没有!”李蕙儿害羞地别过脸去,又突然反应过来孟珂这厮好像占了自己的便宜,耳根一红,又强行壮着小胆子,直勾勾地看着孟珂。
这下倒是孟珂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鼻子,道:“蕙儿,那个……我不是有意的。以前在道观里也没这么多繁文礼节,习惯了都,不是故意轻薄你的。”
“习惯了?”李蕙儿杏眼一瞪,问道:“那你说说,对谁习惯了?师姐还是师妹们?”
孟珂如实道:“我只有一个师姐,比我大三十多岁,早就嫁人成亲了的。而我是师尊最小的弟子,没有师妹的。”
“那你对谁做这些亲昵动作,不知道男女有防吗?”李蕙儿装作生气道。
孟珂哪里还不知道眼前人的小心思,便笑道:“她们只是我观和其他观里的杂事童子,才十一二岁罢了。”
李蕙儿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脸上由阴转晴,灿烂一笑,道:“就像团团那样身份?”
车厢内的团团其实一直支着耳朵,听到这句话差点没呛出声来。奴婢尽心尽力侍奉公主,公主却这样对待团团。
团团心中一寒,奴婢到底做错了什么呀!
“若是这般说来,其实差不多的。”孟珂道。
李蕙儿笑得更是开心,玉指朝着孟珂勾了勾,小声说道:“孟公子,你过来些。”
孟珂不明觉厉,听从李蕙儿之言,往那边凑了凑,一脸茫然地看着李蕙儿。
李蕙儿的小手飞快伸出,捏住孟珂挺拔的鼻梁,使劲摇晃。
“我错了,我错了,停停停。方才我真的是无心之举呀!”孟珂不敢泄露丝毫修为,生怕伤到李蕙儿,只能任由眼前人捏着他的鼻子玩闹。
李蕙儿玩闹一阵,松开手后立即钻进车厢内,留下一句:“到了白塔寺再叫我。”
孟珂摸了摸微微发红的鼻子,灵气流转,红润消退。
又过了半个时辰,孟珂驾着马车在半山腰一处空旷场地停下。空旷的坝子上停着不少马车,驴车,它们的主人估计是早上来争头柱香的香客。按白塔寺的规矩,车马至此便要拴在路旁马桩上,沿着青石小道步行上山,以示诚心朝拜我佛。
孟珂敲了敲车厢墙壁,叫醒流着口水的团团丫头和趴在团团身上小憩的李蕙儿,道:“我们到那寺庙下方了,还要下车步行少许路程。”
李蕙儿替团团擦去嘴角晶莹,让团团反反复复地检查了一番自己妆容抹花没有,确认没有后,这才牵着孟珂的温暖手掌,跳下马车。
团团提着大包小包,早已无力埋怨自家主子,揉了揉眼角,一路打着哈欠,小脸生无可恋,生怕成了没人要的小丫鬟,紧紧跟着二人后面。
李蕙儿见秋阳稍烈,便撑起一把油纸伞,又瞥了眼一旁龙章凤姿的孟珂,便高高举起手中的伞,想替他遮挡一二。
孟珂一把接过油纸伞,再帮李蕙儿擎着,笑道:“晒些太阳能长高,我师尊说的。”
李蕙儿气呼呼地抱着藕臂,道:“我又不矮。”
孟珂不怀好意地朝李蕙儿那边挨了挨,肩膀刚好与李蕙儿头顶平齐。
李蕙儿咬牙切齿地举起粉拳,在孟珂肩上锤了一记。
孟珂笑着看了看后面的团团,驻足接过团团手上的大包小包,在团团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通通放入自己腰间那只蠹鱼福袋里,解放了可怜兮兮的团团。
团团只觉得这孟公子浑身散发着佛光,真是慈悲大善人。这一刻她便在想,若是孟公子成了自家公主的驸马,其实也许不赖的。
几人缓缓登山,一抹雪白出现在前方枫树中,那座巍峨白塔渐渐露出全貌。
白塔上涂抹着一层细腻白漆,其上绘有一幅幅金色画像,孟珂凭借非凡的眼力,老远就看到那些叙述着“佛陀割肉饲鹰”,“菩萨普渡世人”,“圣僧西行求经”等一连串佛教壁画。
李蕙儿生在宫中,端是娇生惯养,走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孟珂只好顺着她放缓脚步,慢悠悠走着。团团则一人跑在最前方,偶尔回头看一眼两人。
白塔下那座白塔寺门前,落叶被扫作一堆。大门内进出香客不少,门口一位手持念珠的迎客年轻和尚笑眯眯地望着几人。
孟珂抬头一看,牌匾上用金漆写着三个佛气十足的楷书大字:白塔寺。
孟珂不禁勾起嘴角,道士进了和尚庙,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