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都城。
今日突兀下起了绵绵细雨，天色阴沉，厚厚的云层渐渐压低，沉闷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闲来无事，推开窗后，就又端坐桌前，静静提笔，对着一本《观大水东去帖》临摹起来。
此帖出自翰林学士沈飞卿之手，洋洋洒洒足足八千余字，词无滞理，天马行空，整个文坛都为之侧目，稷下一位老学究亲自题序，唐执宰读此帖，也忍不住赞一声“融风雨于一炉，真满地江湖”。尤其这帖最后，沈飞卿题了一首看似与前文毫无干系的小诗，寥寥二十字，让人倍觉余味。
正好写到沈飞卿的小诗，眼眸生的一褐一紫的白皙男子，略微停顿，抖了抖其实并无酸意的胳膊，继续落笔：
河岸草青青，
稚子闹飞蜓。
今日又无事，
烟雨催人听。
男子放下笔，对着纸轻轻呵了口气，将其晾置在一旁。
“有事？”
“陛下召见。”
男子闻言，只得无奈起身，稍微整了整身上的云雁细锦衣，顺手拿起放在桌角的狰狞面具，迎着窗外这个面无血色的年轻掌监，戴上面具，“走吧，宋掌监。”
白净男子此时依旧有些回不过神，与秦巨撕破脸皮，无非大不了鱼死网破一死了之，可秦巨所说言语，却让他心神震动，犹豫不已。看了眼行走在前、有些瘦弱的身影，白净男子按下心中万般滋味。
“臣，孙献，拜见陛下。”
衣衫凌乱的老人摆摆手，卧于床上，轻声言语：“孙献，上前说话。”
以面具覆面的瘦弱男子上前三步，微微弯腰。
“你这面具，实在碍眼。”见孙献要取下，老人又说道：“不碍事，既然戴了，就戴着吧。”
孙献问道：“陛下，何时动身？”
老人撑起身子，侧靠于床榻，“你觉得呢？何时动身最好？”
孙献领意，“那臣就去了。”
“去吧。不用顾忌。”
“陛下……”
老人一挥手，眼神微眯，“无需顾虑。”老人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朕在皇宫，何人敢来？朕的安危，不必操心。”
其实老人心底也有些好奇，此时面具下孙献的表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眼瞳异于常人的孙献，也算最早跟随自己的一拨人，记得初见，还是穆弟带着他，那个时候，孙献还小，十几岁来着？老人摇摇头，到底是老了，记性也一日不如一日。
“朕还会让子陵与你同去，子陵性子急，你多看着，护他性命就行，让他吃些亏无妨。”
孙献领旨，缓缓退出去。
老人长呼一声，倦意一下子涌了上来，到底是老了，撑到现在已是不易。那些与自己争过天下的老东西，都没熬过自己，都死干净了吧？
——
大隋，北疆之地。
年轻黑袍轻夹马腹，一骑南下。
身后黑压压一片，起码万余铁骑，皆是铁甲银枪，腰挂长刀。
……
孙献悄悄离开太平都城，脸面被青面獠牙的面具遮掩，只有一双一褐一紫的眼眸露在外面，整个人看起来，愈发诡异。
自大隋建国，翎衙府就隐匿了行迹，少有活动，或者说几乎没有如今日这般倾巢出动。
孙献其实有些期待，如果还能碰上韩逸，整个翎衙府足够将其困住了，那自己就和他好好玩一玩？
对了，那个袁青山，好像是晋州袁家的独苗，还有那个林天銮，林家也是晋州大族啊，听说这两家都已经可以和“北地第一门派”的快雪山庄比肩了？自己不过是蜗居皇城六载，变化就已如此之大，江湖真是欣欣向荣，都是一撮不错的好麦子，正值秋天，也正好秋收。
“大白天的，带着面具，唬人呢？”
稍稍侧身，一杆长枪顺着锦衣大袖一穿而过。
孙献俯身前冲，猛然跃起，一脚踏下。
来人面无表情，迎着这青面獠牙原地拧身，一脚踢去，与之针锋相对。
孙献如蜻蜓点水般，只是与来人“轻轻”碰了碰，衣袖震荡，飘然而落。
就在白衣韩逸三入皇城之后，江湖里，传出个天下四绝的名头，除了一个什么叫“江心舟”的名号不曾听闻，另外三人，都极具份量。有外功横练的恩师秦穆，有江湖剑甲的洪北嘉，而最后一人，近在眼前。
用枪第一，顾北离。
时隔多年，顾北离脸面仍是一副少年模样，身形算不上高大，甚至有些矮小。他慢慢挽起袖子，看着不远处的孙献，眼神玩味。
当年老子与韩逸比试，小兔崽子敢暗算老子？今儿终于舍得从龟壳露头了？可是让老子好等！
这个矮小汉子二话不说，一脚蹬地，眨眼便到孙献跟前，一拳抡下。
看架势是没打算用枪？
孙献双手护住胸口，结结实实挨住顾北离一拳，双臂发麻。
力道也不算大嘛。
不用枪的顾北离，还有何惧？
只是下一刻，孙献就后悔了。
矮小汉子精气神一提再提，一拳比一拳重，最后拳拳呼啸，打在身上，犹有一层力道更大的崩劲。
脑袋被一腿扫中，孙献直接飞了出去，砸在地上，尘土四起。也亏的此处偏僻无人，要是让旁人看到矮小汉子这一通快拳，估计堂堂用枪第一人的顾北离，又要多一个“拳也无敌”的说法。
停下手，汉子见孙献踉跄起身，嗤笑一声。
伸手颤巍巍的扶了扶面具，发现这青面獠牙在矮小汉子一番凛冽的拳罡之下，竟已碎了大半，近乎整张白皙面庞露在外面，孙献干脆扯下面具，面无表情。
顾北离也不是个爱说话的，只是看着勉强站起来的孙献，堂堂翎衙府之将，会挨不住自己那马虎几拳？
真是个谨慎性子。
顾北离正打算再多揍几拳，突兀停身，有些扫兴。
原来四周一瞬出现十余人，小心翼翼，远远围住顾北离。
还有许多类似身影，或快或慢，陆续赶至。
密密麻麻百余人，层层围住顾北离。
清一色的全身蚕丝玄软甲，清一色的面戴青面獠牙。
这些人都是翎衙府辛苦培养，更是大隋引以为傲又暗藏袖里的一把淬毒匕首，只活在影子里，好似天生的杀手。
顾北离心头一沉，短短几息间，就有百余人至，而且还有黑色身影不断赶来，翎衙府如此兴师动众，就是来救孙献？顺便把自己留下？
可孙献尚有余力，刚刚交手，虽挨了自己几拳，孙献却还没有还手，只是示弱而已，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全无招架之力。
那就是将计就计，孙献用自己做饵，想永远的留下自己咯？
百余人也不够啊。
翎衙府三千鬼差齐出还差不多。
顾北离虚空一握，长枪入手。
百余鬼差，心神骤紧，如临大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