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献示意一众黑衣面具人莫要上前,用面具的细绳将头发束起,独自走向手握长枪的顾北离。
“此地离太平城不过一里地,喝盏茶的功夫,能打死我么?”
面庞白皙的俊逸青袍,直直盯着顾北离,眼神炽热,一字一句,“等禁卫赶来,再加上我这百余鬼差,在大隋国土,太平帝都城前,杀个梁人,应该不难。”
精壮汉子双手握枪,右脚后撤半步,“磨磨唧唧。”
孙献顿时眯眼,精壮汉子无什动作,只像是前走了几步,可长枪却弯如满月,当头砸下。
看得清出招,却来不及躲避。孙献上前大步,左臂稍稍格档,右拳自下而上,直冲顾北离。
能被冠以“枪绝”名号,公认的用枪第一人,无论成名前后,顾北离的对敌方式,极为简单,步步紧逼而已。对敌招式,更是干脆,出枪而已,单凭一个“崩”字,顾北离就足以在“天下四绝”四人中,站稳脚跟。昔年白衣韩退之与其比试,若非依仗轻功卓绝,在顾北离这里,根本讨不到半点好处。
翎衙府将孙献这类以伤换伤的打法,正合顾北离心意。
一枪砸下,被孙献左臂阻滞,孙献吃痛之际不忘右臂发力,一拳震退顾北离。
以枪杵地,顾北离伸手揉了揉胸口,咧嘴一笑。
“山水有相逢。”
精壮汉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众黑衣面具人也不敢上前阻拦,只好看着前面的青袍男子。
孙献面无表情,右手抑不住轻轻颤抖。
左臂无力下垂。
稍稍缓了会儿,右手稍有知觉,孙献就用力按住左臂,猛地一拧。
接上左臂,孙献心头阴霾仍旧未散,刚刚一瞬,若非出乎本能顺势由顾北离一枪砸下,若是自己硬生生挡那一枪,哪怕只是一丝一毫间,这条胳膊,就要被顾北离的“崩”字诀震的粉碎。
哪怕不是头一次和顾北离捉对厮杀,孙献仍是心有余悸。右手轻握几下,抖了抖酸麻的胳膊,孙献径直离开。
——
难得弟子沈风眠回了山庄,陆仟乐得做甩手掌柜,把一众杂事纷纷交于沈风眠,还不忘把自家缠人还不记好的大丫头塞给他,然后陆仟美名曰替弟子招待贵客,就拉着斗笠男子,邀请苏启明做客仙人峰。
算上陆仟,就三人而已,甚至连管姓老人,苏启明都没让跟着。
实际上管姓老人也不愿再登仙人峰。
三人拾阶而上。
阶梯蜿蜒,百步九折,不过容四五人并肩行走而已,可放眼望去,却是如一条细而无边的长蛇,直直上天去。
一路三人极少言语,只管埋头登山。直到半山腰之际,陆仟才率先打破沉默。
“苏侍郎远行至此,应有要事吧?”
苏启明虽说只是一部侍郎,可若因此小觑,实在大错特错。陆仟久经人情世故,何等老辣,又与苏启明有些交涉,大约也知晓些苏启明的脾性,能让他亲自来快雪山庄,绝不会是赏景这么简单。
斗笠男子拿着铁剑,轻轻敲着肩头,百无聊赖。
苏启明转头看着洪北嘉,“不知剑绝至此,是否也有指教?”
斗笠男子置若罔闻。
苏启明耸耸肩,收敛神色,转而对双鬓微霜的陆仟说道:“希望陆庄主心里有所准备。”
陆仟深呼一口气,苏启明能如此说,陆仟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苏启明撇了眼斗笠男子,“秦子陵三万轻骑南归,太平帝都四万八千余皇家亲卫共分十拨悄然出城,至于翎衙府动向如何,我不得而知。”
陆仟听闻,呼吸为之一滞。
“翎衙府现如今已经空无一人。”斗笠男子难得脸色认真起来,“姑且算上翎衙府三千鬼差,那就是八万一千余人。”
当年苏启明领兵拒北,直捣大梁,圣上也不过给了十余万大隋铁骑而已。
陆仟沉默,都不用苏启明点破,值得老皇帝如此大动干戈,无非就是大隋南北的江湖势力。老皇帝虽然出身草莽,称帝后,却一向仇视江湖,翎衙府便是老皇帝为了掣肘江湖所建,如今又不惜如此大规模调兵,就为了马踏江湖,拔除眼中钉?可如此一来,百姓遭殃,民心向背,失利仍旧是大隋皇室,如此得不偿失,也不像老皇帝的作风。
不论其中缘由如何,快雪山庄作为北地第一大派,首当其冲。
陆仟看着苏启明,心底一番感慨,很不是滋味。此事苏启明完完全全可以置身事外,这个时候还敢跑来快雪山庄,与自己这个庄主言谈诸多禁忌,这等魄力,望其项背。
欠苏启明恩情的,不单单是一个快雪山庄,乃至是整个江湖。
洪北嘉这等江湖超一流高手,登仙人峰自然不在话下,陆仟好歹跟随“老剑绝”许久,也许手上功夫算不上多高,可到底也不是常人可比。
可颇有文士风范的兵部侍郎,此时竟然仍是闲庭信步般,就很值得令人深思了。
陆仟对此倒是并无惊奇,洪北嘉则全然不在意,至多眼睛稍稍多看几眼苏启明,能让他上心的,可不是一个兵部侍郎有无习武练武多久功夫如何,反正都挨不住他一剑,至多两剑。
陆仟喟然长叹,“苏侍郎何必如此。”
“无非除去官身,幸得自由,我也乐得清闲。”苏启明看的很开,微笑道:“对这个世道,确实有些失望。”
“我倒是可以护你一程。”
苏启明摇摇头,“大可不必,何况管叔在我身边,不会有什么意外,再者我好歹还有北拒梁贼之功,圣上还不至于这么早就算账功臣。”
斗笠男子点点头,那个老人步子稳健,双目有神,呼吸绵长,应是练的外家功夫,确有几分高手气象。既然苏启明不领情,洪北嘉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习惯,“陆仟,话我已带到,如何应对,就看你如何运筹了。”
见陆仟就欲开口,洪北嘉拿着铁剑耍了个转,轻声说道:“风雨未定舟中客,不见临夜打更人。”
洪北嘉这句出自翰林沈飞卿的《建林浅集》,是一首小七言,于风雨夜夜宿临江口岸,观大潮起,面友人别,即兴提笔挥就,以赠友人。
心下了解其中深意,陆仟再无言语,洪北嘉过的向来自在,从不问江湖琐事,遇不平事,只管出剑而已。况且以他的身手,几近无敌,除非碰上同为四绝的另外三人,可就算真的遇上,陆仟也觉得,洪北嘉多半是赢多输少。洪北嘉涉江湖将近十载,其剑术之高,江湖上推三十年,无人可比,相信以后三十年剑道的山顶风光,依旧是这个斗笠男子。
三人默默登山。
待三人行至仙人峰顶,已是黄昏,红日渐隐,仅存几缕余晕继续温暖着广袤大地,苏启明终于得见江湖里众说纷纭的仙人峰“一亭”,上铺碧色琉璃瓦,正脊鸱吻,白玉高柱,篆有许多古文,极为驳杂,有些古篆已经模糊,难以辨认。
苏启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立在仙人峰顶,倍觉秋风如刀,肃肃若有杀气。
由此远望,视线所及,山河尽小。
苏启明随便打量,发现亭子外还有一怪石,半人高,嶙峋丑陋,多有不平处。
走进一看,原来是块石碑,石碑只有三字,可仅是观摩这三字,苏启明竟不自觉心生寒意,忍不住驻足,不敢再靠近观赏。
藤子亭。
剑气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