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子亭。
苏启明勉强站在离大怪石碑约五步处,虽然不曾习剑,可“藤子亭”三字一笔一划,其中意蕴,如宝剑锋芒无匹,切实可感。面对着石碑,就好像在向刻字的前辈问剑,仅是多看几眼,其中剑蕴竟是如针锥般刺的眼睛生疼,让人不敢久视。
难得洪北嘉一本正经的挂剑在腰,整理衣容,对着石碑,眼神清澈。
“这就是江湖上众说纷纭的仙人快雪亭?”
苏启明不得不承认,自己戎马二十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充沛的凛然剑气,实在不敢想象,刻字之人的剑道造诣,只怕说是千古绝响也不为过。
“这石碑上的字是武岘前辈所刻?”
“他可做不到。”洪北嘉撇撇嘴,见陆仟面色尴尬,就稍稍改了口风,“武岘......剑道造诣高归高,不过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剑气,其实差了几分归真意思。要不然当初我问剑于他,他也不会输得那么快。”
陆仟面色更是尴尬。
一声冷哼。
如在耳畔如雷乍起。
洪北嘉回头看去,哟呵,一道凌厉剑罡自东面竖直劈来,剑气汹涌,眨眼便至,仙人峰顶四周的厚重云雾,都被这道剑罡一分为二。
洪北嘉就欲拔剑,只是略微犹豫,铁剑如通心意般,带鞘自行冲出,化作一道粗壮剑气长虹,与来势汹汹的剑气直直撞去。
霎时罡风骤起,苏启明衣袖冽冽,不得不伸手挡在眼前。
等罡风渐小,苏启明见一长袍人立在不远处,右手提一把晶莹细鱼纹长剑,左手负后,似乎也拿着一把剑。
无意间瞥见这仙人峰顶的天幕,苏启明讶异发现,此时哪里还有半点云雾缭绕,天空澄明如湖水镜面似的。
来人独独而立,长袍随风而动,一身凛然气势如刀如剑,极其迫人,可惜此人覆着一张面具,看不出面容。
“难得武岘教出个好弟子。”洪北嘉点头,赞许道:“如果你这一身剑气,仅是观石碑悟来,大道可期。”
来人仍旧冷哼一声,左手抬起,握着方才洪北嘉直直冲来的铁剑,就欲扔给洪北嘉。
“借你了,”洪北嘉摇摇头,摆手说道:“难得有个像样的剑客,姑且借你一剑。”
见长袍客不领情,洪北嘉赶紧说道:“别看铁剑是烂大街的货色,其中所养剑气,就算武岘也不敢小觑。”
陆仟眼神一亮,面色不变,却及时出声阻止长袍人丢剑,“老三,洪兄弟一番心意,先收着,收着。”
陆仟悄悄挤眉弄眼,生怕对自己这个大师兄都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的长袍客把剑丢弃。
来人瞥见双鬓都微白的陆仟搁那发神经似的脸面抽搐,右手提了提细鱼纹长剑,好歹压下脾气,再懒得看斗笠男子一眼,利索转身离开。
苏启明被晾在一旁,有些无奈,不过心下也有些猜测,快雪山庄的仙人峰,就算放眼天下,有资格登顶之人,屈指可数,此人来去自如,又能让陆仟叫一声“老三”,再琢磨洪北嘉所言,想来那人应就是武岘那久闻名而不见面的三弟子了。
不过那人一身的充沛剑意,确实很让人惊讶。
没了铁剑,洪北嘉双手抱着后脑,悠哉悠哉,“陆庄主,武岘……真的出海访仙去了?”
陆仟点头,转而又摇头,一脸无奈神色,“老人家从不与我们言语踪迹,自从当年败于你,师父出走快雪山庄,渺无音讯,扔给我这么个摊子,别说外界不知他老人家音讯,就连我这个做弟子的,都无从知晓啊。”
“其实武岘的剑术,已经可当一代宗师,输我一招,是输在我年纪小气力大些而已,无关剑术高低。”
听闻洪北嘉如此说,陆仟默不作声。
没了兴致的洪北嘉独自下山而去,背对两人,挥了挥手。本来就是与陆仟通气,既然苏启明都亲自赶来,就不缺自己在这胡乱插嘴了,到时候老皇帝真的铁了心,就算真的马踏江湖,与自己关系真心不大。
何处不逍遥?
苏启明抬手揉了揉眉头,“眼皮跳的厉害。”
陆仟面色忧虑,师父临行前把快雪山庄托付给自己,可不能因此毁于一旦。
苏启明踱步至亭内,背轻轻靠着白玉亭柱,寒风仍旧呼啸不断,吹得他长衫衣袖摇摆不定。
“快雪山庄毕竟是北地第一门派,要想完全吃下,单凭八万余只善战场厮杀的步卒,希望渺茫。除非……”
苏启明顿了顿,摇摇头,否定道:“秦穆性情散淡,光是大隋以往的用兵调度,把他烦的就要卸职去爵,这次估计,他就是冲圣上撒泼打滚,也要不掺和。”
说到这,苏启明指了指自己,打趣道:“至于我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兵圣,等我回京,能否掌兵都两说,更不论领兵打仗了。”
陆仟喟然长叹:“我不如你远矣。”
苏启明不置可否,负手远眺,难得站在仙人高峰,这种机会,以后只怕不会再有了。苏启明突然有些遗憾,遗憾此时只是深秋,仙人峰没有传闻的那般,巴掌大的快雪瓢泼直下,遗憾此时,北地也无雪景可看。
其实陆仟心下仍是疑惑,不解问道:“不怕祸及自身,就不怕牵连家人?毕竟……”
苏启明转身回望,没有对陆仟藏掖,直言道:“可能外人只知当年我领兵十二万拒北,驻守北疆十载,又笼兵将近六万,以护北疆,功莫大焉。待功成身退,率六万步卒,三万轻骑,一万余大弓弩手,班师回朝。”
陆仟一瞬间察觉到其中意味,骤起眉头,微霜鬓角顺风飘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男子。
“自我回京,圣上立马让秦子陵去北疆,其中用意,我自然懂。不过我养兵十年,凭秦子陵,可拗不回我的将士。”
“北疆之地,无我兵符,皇命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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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听着谍子低声细说青州消息,孙献心中暗暗做出打算,等谍子一一详尽,孙献才慢悠悠起身,谍子不敢擅自动作,只得静静跪着听候差遣。
孙献路过这个尚且年轻就做了死士的青涩面孔,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
“年纪不大,别轻易死了。”
年轻谍子如遭雷击,自打裹尸房出来,接触人并不多的年轻谍子其实除了杀人,心智和平常少年并无二样,也是头一次,面见眼前这个在裹尸房时就听里面老人提起的翎衙府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语。
迈出门口,孙献停顿片刻,眼眸微眯,任由暖暖阳光洒在身上,白皙脸庞有些笑意。
翎衙府除了三千鬼差,还下设有如裹尸房这般专门培育杀人的好地,这些下设机属除本身职责,还负责地方情报搜集,甚至会有不少谍子秘密渗透进官府衙役,也许一个看起来唯唯诺诺不起眼的挫汉子,其实杀起人来,比武道高手都要狠辣。
适应慵懒午阳的孙献继续缓步走着,心里打谱千百次,默默推演此次青晋两州所有的可能性。
好在顾北离没有一味纠缠,不然确实要头疼,毕竟是眼下天下公认的用枪第一人,是一位和武怀王齐平的武道大宗师,若是比试切磋,孙献自然乐意,甚至巴不得能有此机会,无非受些小伤,无关痛痒,却能摸清顾北离用枪路数,丝毫不亏。
可惜。
孙献颇感惋惜,若不是赶着时间,上次见面,孙献就算拼着把百余鬼差搭进去,也要把顾北离留下,本就是早先设好的诱敌之计,如果不是圣上催促,这陷阱可不至于以顾北离潇洒离开而草草收场。
至少,也能留下所谓“枪绝”的半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