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多雨的城市。雨是这个地方的常住居民，时不时心情好一点就出来走一遭。生活在这里，要学会招待它。不过很庆幸的，这里的人都已经学会了如何应对它的匆匆。
雨撕刮着这座城市的房屋，泄怒一般的冲刷着，各个角落，都充斥着雨跃动的身姿。但这是一个活着的城市，铁幕一般的雨也拦不住霓虹的闪烁——有人给这个城市取了一个绰号“在水里游着的安康鱼”，很贴切的形容不是吗。
“下雨的周末啊。”
叶至说这样感慨着。这对于一个在这里生活了15年的人来说其实并不值得什么感慨，无论是雨还是周末，都见多了，他所感慨的，不过是这样一个下雨的周末。
他对着阳台前的落地窗门欣赏着外面的雨景。玻璃门可以映出雨点的欢愉，还有他自己的沉寂。
“这座城市，最美的，就是雨了吧。”
他站了很久，看了也很久，同样的，听了很久。雨水啪啪啪地在玻璃门上爆裂成花，落在阳台地面上，顺着瓷砖间的缝隙缓缓地流走。这样的声音杂乱无章，他却不嫌烦。
“我其实并不喜欢雨。”他突然间说了一句不太合景的话，“我讨厌别人在我面前放肆的哭。”他是在对着雨说呢。
“不想看雨了。这是一个周末，要尽力的去放松自己，”他转过身去，捡起了茶几上放着的手机，却又是忽然一怔：“我能用这个通讯设备做什么事情呢？“他这么想着，却还是划开了手机——他不喜欢上锁。
他的手机平静的样子就像他自己。连垃圾短信都没有收到一条。
“写作业去吧。”他很平静的说着，将手机放在了茶几上，随手关了充斥着整个客厅的暖色光芒。客厅瞬间像是被吞噬了一样阴沉了起来，外面闪烁的霓虹灯光艰难的穿过雨幕照射进来，成为了客厅中唯一的光芒，如此孤苦伶仃的光芒。
他进了自己的卧室。他自己的家很简单，一厅三室两厕，很标准很普通的居民屋，他自己的卧室也如此标准普通，简洁明了舒适，这是多么寻常而宝贵的感觉。
打开房间的灯，温暖的灯光让整个卧室舒服了很多。
他到书架取下了一个笔记本样子的小盒子，轻轻的打开，展出来的却是一本本的作业本，整齐的叠在了一起，没什么特色而言，唯一的特点就是姓名栏上都写着“叶至说”三个字。他抽出来了一本，翻开了扉页。
“论学习”
那蓬松的纸张最上端，写着这样的标题，书名号都没有。歪歪斜斜的字体一看就是小学生的手写字体，还不是很认真的样子。
叶至说可不在乎这种东西。
“学习是人类生存进化的根本原因，在人类的历史岁月中，学习和劳动共同促进了人类的发展，而学习是人类生存知识和经验得以传承与发展的方式。在当今社会，学习的重要性更是被凸显，演变为评判一个人的标准。”
他随意地浏览着。
“但，我学习是为了什么呢？”
他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对着那个写满了歪斜字迹的作业本这么发问着。
对他来说，这样随意的自问自答是一种很不错的消遣方式。他真的很享受这样的思考过程。
这些个作业本上记述的东西，不过是他在某时某刻突然而起的对某个概念的诠释和探究，这样的突然的心血来潮可能一般人就笑笑过了吧——或许会认真的思索上一番调节自己的精神格调；但如同叶至说一样的，会专门地思考过后还将它写下来的，应该很少了吧；若是算上保存完好一面的话，那更加少了吧。想必绝大多数人都会是一种“这什么呀”的反应，兴许还会自嘲地笑笑——再一把火烧掉得了。叶至说，没有这样的反应，从来都没有过。
.......
“其实，对现在这样的社会来说，学习是人类必须需要掌握的东西，知识次之。而成绩会淡化两者的区别......”
“那只是你的借口。”他想着，边看边想。
“总之，学习的本质是生命的一种天赋，一种技能，人类不过是将其发展壮大了。成绩会混淆学习和知识的界限——它不应该被量化。”
“——叶至说”
“这是你对自己写下的一篇思想成果。”
对，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这是一篇写给你看的东西”。在每一篇的末尾，都有这样的东西写在后面，那些是他自己以前的习惯了——现在的他不需要这样了，那些话留在他自己心里说了。
“其实啊，被量化的不是学习，而是知识。”他轻轻笑了笑，“你还不懂。”
他合上了自己的作业本。那其实并不是他所说的“作业”，他不过是走进房间，突然想拿出来看一看罢了，不过这么一看，他已经很满足了。他将小小的作业本重新堆叠了起来，收入了那可以用来藏自己的小秘密的盒子里，关上，藏在了书之间。
“其实这个卧室里最有特色的就是这个小盒子了吧。”——其实，他自己才是最有特色的。
“作业”完成了呢。他自己这样想着，他觉得收获还是很大的呢——他觉得课题可以换一换了呢，但这不是现在干的事。
人一旦陷入深沉的思考或者是快乐中，就很容易忽视时间的存在。他不知道自己看了有多久，应该很久了吧，他有着一个小小的笔记本被他读成了一本小说的感觉。但可以知道的，就是外面的雨还在下，外面的光还是悠哉，有点东西变了，但也不过是多了几滴雨打在窗户上的差距罢了。这个城市就是这样的，雨甚至掩饰了时间的存在。把视角拉大一点，对这个世界来说，太阳和月亮也一样的掩饰了时间的存在——小一点的呢？你的心可以了解你的眼睛么？它们都将时间藏了起来。
“该出门了。”他伸了一个懒腰，“去解决作业和晚饭。”
叶至说上的学校，和他一样的，很普通，是这个城市里四所重点中学中的一个。他自己在这个学校中也只是充当着“年级第一”这样一个暂时的，普通身份罢了。
他其实在学习上并没有见得多努力，他只是运气稍稍好一点——至少他自己是这样想着的。
“下次，会掉的。”他这样说着，也只能这样说着了。
尽管在室内就已经感受到了外面大雨的喧嚣，但真正地走出来感受，又是另外的事情了。现在在街上走着的人，也只有一些真正赶着工作或干什么的人，还有去上学的学生了吧。他们都是为了自己而奔波，不畏风雨，不畏这座城市，更不畏这个世界。
这座城市的排水系统做得很好。路上的柏油马路应该是渗水处理过的，两侧的街道也只有薄薄的一层水雾弥漫。如果是其他地方，这样的雨估计都积满了水吧。
叶至说撑着伞，在街上走着。
他四处张望着，能隔着雨幕看到四周的景象：关着的杂货铺，开着的小吃店；四处逃逸的霓虹灯光，谦卑直立着不慌不倒的街灯；有些窗户亮着灯能看见有人，有些地方和雨同化看不见任何东西。街上最多的果然还是光了，它们在雨里静默着，它们又在雨里欢腾着，它们是除了雨以外的，另一个主角。
叶至说走过了少有车辆驶过的小街马路，朝着一家快餐店走过去。他其实并不喜欢吃快餐，他走去那个快餐店，单纯地只是解决晚饭——很简单粗暴的方法。对他来说，这样简单的方法挺合他的个性的，当然，他的初衷还是想节约一点时间。用来干嘛？
用来散步，用来欣赏雨景的滂沱。
不是吗？这座城市，最美的，就是雨啊。
他随意地买了几个面包，打包带走，花去了自己带的那么一点点路费。他打算一路迎着雨走到学校，不远的，但对于这样的天气而言，大多数人的确会尽量避免走在街上的吧——叶至说，可以独占这一条街，和街上的雨了。
能看见什么千篇一律的景色呢？叶至说心里这样想着。事实也的确如此。千篇一律而又五彩缤纷的城市，一直在走的东西，只有人和时间——停下来看看风景何尝不可？哪怕是千篇一律。
除了雨，还是雨；除了雨声，还是雨声；除了里面的安静，就只剩下外面的吵闹了。
一路上的景色都没有变：比起以前，多了雨。
一路上他的表情都没有变：比起以前，眼睛亮了一点。
一路上叶至说的心都没有变：比起以前，更愿意去看这个世界了。
这就是他看到的世界，千篇一律而又五彩斑斓。
或许他错过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但对这个世界而言，微不足道；对他而言，同样微不足道。
吵闹。
这是叶至说进入教室的第一印象——属于今天的第一印象。聊天的三五成群，吃东西的狼狈为奸，抄作业的孜孜不倦，和平常的学生生活一样，此刻却一同展现在这个小房间里。
叶至说摸索起自己的回忆，想着自己的座位在哪里——他有点对今天的雨忘乎所以了。但学生的本能还不会让他沦落到真的连自己的位置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处境，他不自觉的走到了座位之间。“是在哪里来着的？”他在心里想着，眼睛却瞥见了一张干净整洁的桌子，上面仅随意摆着一本作业本，封面上只写有“叶至说”三个字。
“找到了。”他想。
叶至说的手向肩头一挑，书包就顺着手臂滑下落在了椅子上，他抽了抽椅子——前面的同学又在不经意间扩大了自己的领域。轻轻的坐了上去，将微微被雨打湿的书包抱在了怀里，拉开了拉链，从中摸出了一个文具袋——这其实是他书包里唯一的东西了，雨打湿书包他也可以完全不在意。将拉链重新拉好，将书包挂在了课桌两侧的挂钩上，等几天，自然干。
他从课桌中抽出了一本笔记本，看起来挺厚的——因为这是一个要记载很多很多东西的笔记本。
“这个本子虽然厚，但也用了一半多了呢。”叶至说突然察觉到，这个本子是他在这个学期开始的时候买的，到现在不过是过了三分之四个学期罢了。“118张纸的本子还挺不经写的。”他翻开了笔记，随意浏览着。
每一张每一页都不满了零零散散的文字，看起来像是在挣扎又像是撒野的字体，仿佛是显明了主人的内心世界到底是有多么的空阔。
他平静的翻着每一页。
“幸福是什么？”
“生命是什么？”
“自由是什么？”
“和平是什么？”
“思考是什么？”
“活着是什么？”
“灵魂是什么？”
......
或长或短，或奇特或简单的答案挂在会令人觉得困惑又令人觉得幼稚而深奥的问题下面。许多问题和答案还重复过了好几遍，不同的只是日期罢了。有一点不可否认，叶至说很喜欢思考这种问题，用自己的话语组织问题的答案，并乐此不疲。
叶至说翻到了他所写的纸张的最后一页，对整个笔记本来说仅仅是一半的部分，上面写着他前不久一直在探究的问题——“什么是人？”他轻轻笑了笑，翻过了这一页，准备在新而洁的纸张上施展属于他自己的艺术。他抽出一直笔来，在纸页最上方写下了今天的课题——前一个课题已经很久没换了呢：
“什么是学习？”
停笔，然后他却划掉了。
“学习是什么？”
这个标题应该来说更为恰当吧。
他轻轻叹了口气，略微思考了片刻，抓紧了笔在下面写下了答案：
“学习是将知识数据化的过程。最为与学习最相关的活动——考试。考试是检测学生个体将知识量化和运用的程度和准确性。这一种将知识量化和运用的方法，在现实的社会上，称之为学习方法；其中在客观上的正确性占总体的百分比，用分数即成绩来表现，效率可称之为学习效率。”
“学习方法影响着学习效率。拥有且保持着一个良好的学习方法往往会被说成拥有好的学习习惯，这种概念会深刻影响学生，这是关乎着学生的学习的。”
“现实社会中，学习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正如上述。以一个具体的事物来表现，就是成绩。”
“因此，在很多现实意义上而言，学习，为的就是成绩。”
“它决定着......”
叶至说突然间停下了笔。这是真的么？他这样想着，“学习为的就仅仅是成绩么？只因为成绩被标准化而成为衡量一个人的水平？”
他在笔记本上的答案下面写了个小小的“结”字，结是缘分的象征物，这对他来说也意味着“有缘再解”。他相信着对这样的问题而言，需要的不仅仅是勤奋的动脑，其实更加重要的是某一时刻的灵感或生活的积累造就的一丝感性的起伏——因为他所在思考的是这样令人沉思有令人发笑的问题。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会自己的桌面——纵使只有一支笔和一本笔记本。他打算接下来拿出作业好好享受一下思考的快感——学生难道不应该以学习为乐么，苦中作乐。
“你为什么不继续往下想呢？”他在心里这样问着，哪怕周围还是一样吵，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内心的安静，保持思考的继续，而这时，他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桌面。“因为恐惧，因为担心，因为忧愁，因为无聊，因为杞人忧天，因为不知所措还是因为忘乎所以？”他这样反问这自己，像浮云一般的问法。他从课桌中翻出来了一本练习册，是物理练习册。打开来，提笔动手，大干一场。
“你为何放弃了自己关于‘学习’的探究呢?”他边写着练习边这样想着。
“你为何放弃自己的探究呢？”他写完了一题，一大题。
“为什么？”他又写完了一题。
“为什么？”他又写完了一题。
“为什么？”他又写完了一题。
“那么，为什么我在不断的反问自己呢？”他继续往下写着，
“思考。陷入思考的漩涡，迷茫而不断浮沉。”他回答。
“思考......什么呢？”他往下写着题。
“思考什么?“没回应自己的话，却重复了一遍。
“又在......思考什么？”他的笔一直没停，题目从头到尾都是迎刃而解一般。
“思考眼下的问题。”他顿了顿笔，微微直了直身子，掂了掂笔，指着试题最后的压轴题，却回答着和压轴题没有一丝关联的问题。
“思考什么呢？”明显不是答案，他再次问了一遍问题，像是自己不领自己的账一样。
“就这样吧。”略微认真想了一下，这题目也没有那么难，他很轻松的写完了最后一题，今天的物理作业就这样没有负担了——但明天还有，后天也还有，大后天也都是一样的。
“自己思考的东西，就当忘了吧，和作业一样，轻松一点。”这是他最后的回答。
“呵。”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声，“真是好答案呢。”
随后，叶至说又从课桌里抽出了语文课本和语文练习册，文科理科换着来是可以放松脑子的，当了这么多年的学生还是得懂一点技巧的。
——他其实一直都是很安静的，安静得让人忽视。无论是现在，还是刚才。
对于叶至说而言，写作业的确应该归类于学生的义务，这是他写作业的唯二理由；而另一个理由就是——写作业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消遣方式，很令人心静又令人忘记时间——至少对他来说就是这样的。“如果社会上真的愿意将学生归为一类职业，那么这个职业唯一的工作就是写作业了。”这句话被他自己刻在了课桌抽屉内侧。他自己的“年级第一”——连续三次。他认为自己真的就是运气来的了。
“下次会掉的。”他上次是这么说过，然而最近的考试还是年级第一，这句话有点诅咒的意味。
叶至说并不想将优秀和努力划上等号，也不想着在两者之间划上一个不等号，这两者之间隔着一个字——“人”。他自己也写过：“这两者之间从来就没有任何的关系。”
所以呢，他就站着上完了晚自习第一节的化学课。
有点讽刺而又有点惊异的一句话——“你居然是年级第一！”
“......随他吧。”他心里想，“反正下次，会掉的。”
他从来没有对自己有着什么过多的幻想——对于他人而言，这样的思想又何尝不是呢？自命不凡远没有自命卑微讨得这个世界喜欢。
他这一节课站下来，感觉自己的腿有点酸。一下课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轮番捶打自己的腿。在旁人看来有点像是在以自我施虐的方式来消遣课间时光一般，但很可惜，他是那么普通，不会引的谁去在意他的。
“那，我应该想些什么东西呢？”他觉得还是想想问题来打发时间好一点。
“你现在应该思考一下自己现在为什么要思考。”
“缓解自己心中的委屈。”
“到此结束。”
他停下了自己捶腿的节奏，已经没有心情了，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我该干些什么呢？”他突然又迷茫了，还夹杂着一些因自己的小小情绪被自己说破的悲伤。“去外看看吧。”“外面不是还在下雨么？”“不，雨已经停了。”
叶至说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室内的喧哗声太大，他不是很能确定有没有雨，他可以看见远方的霓虹灯光很平稳，有点悠哉悠哉的样子。
“说真的呢，他们，太吵了。”叶至说起身走去门外。
走廊的瓷砖地面都是湿漉漉的一滩又一滩的水，处理的并不是很好，但可以映出或近或远的景色。走廊上没有同学在吵闹，其实现在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如果不算水反射出的人影的话。无论是自己班还是邻班都透出了阵阵的喧嚣，外面的夜突然间像是另一个世界了，很安静的那个世界，有点像他自己的心一样的世界。
叶至说踩着水，靠在了挂满了水珠的栏杆上，有点贪婪地吞吸混杂着雨的气息的空气，感受着活着的快感。
他一直觉得呼吸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但往往会忽视掉它带给自己的“活着”的感觉，只因为呼吸像是本能一样的。而像现在这样，处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下的深深一呼一吸，清新的空气就和体内不知从何而来的气体互换了一遍。空气穿过自己的嘴巴，穿过自己的喉咙，最后充斥满了自己的胸膛，一路上留下了冰凉的感觉，然后自己的体温慢慢地暖化了空气，空气仿佛就和自己同化了一样、像水一般融入了自己的体内。这样奇妙的感觉，真的给人一种“我还活着”的感觉。呼吸不像心跳那么老实、那么澄净、那么倔强，相比于心跳，呼吸是更加有感情的吧，它有大有小，有深沉又欢愉，有非凡的畅快感又有时常被人遗忘了的熟悉感。呼吸，是一个人感受到这个世界最初的方式。
“这种感觉......活着呢。”叶至说轻叹了一声，声音混入空气中，融在了里面。
“人好像都死了，又好像都活着。人们好似忘了自己在活着，人们都好似一味地活在死亡中，忘了活着是什么感觉，如此困苦乏味的知觉，等着爱来解冻。”
这就是叶至说对“活着”的理解了。
他靠在满是水的栏杆上的双臂也都湿透了，水将衣服和他的手臂黏在了一起，有点令他难受。叶至说将手臂移了开来，却发现自己靠的地方已经没水了，他用自己的衣服换了一小片的干燥，叶至说轻轻笑了笑。
“留给下一个人吧。”叶至说现在的胸膛无比清醒，脑子无比清醒，心也是无比的清醒。“回去吧。”他这样想，“虽然有点不愉快，但那就是生活。”
“还没有上课不多看看么？纵使外面风很静，水很明，光很悠闲，树很乖巧，这样的夜景，也不多留一分钟么？”
“对，留给下一个人。”叶至说拉开了门，“明天的夜景，或许也是一样的吧。”轻轻的关上门，将一阵轻快地跑过的风，挡在了门外。
正巧，上课了。
这是晚上的，同时也是这一天的，又是这一个周末的，最后一节课了。上完这这一节课，这一切都结束了；然后，新的一天又开始，新的课程又继续，新的知识又要去学习储存，这一个关于一个人的故事又要继续被续写。
“对于时间而言，有今天、明天和昨天的划分么？”
现在时间已经滑到了周一的早上，叶至说在食堂里吃着标准的学生早餐，思考着不像是学生应该思考的问题。
叶至说吃饭是很快的，无论吃什么，都可以比别人吃的快一点——如果刻意去控制速度，那可以更快。但现在他为了思考的同步性和准确性，故意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但这样随心随意地对一件事情去追求刻意中的无意的感觉，就已经很令他喜欢了。
“很明显的，时间在广义上是不被划分的，它作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而存在着，能割开它的东西，只有宇宙的诞生于毁灭了吧。它用自己的脚步丈量世界的广度。”叶至说咬掉了自己手里的最后一个包子，也咬掉了最后的一个问题。
其实现在天还没有亮，太阳的确是一个喜欢睡觉的孩子，月亮还伏在远方的云朵上替太阳当班。这样的早晨，最不缺的就是安静中的喧闹，空灵中的惊醒。有的是风的轻吟，时间的脚步声，还有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
叶至说走路会挑选那些少有人去的路走，只要那一条路足够的安静、足够的空明、足够的给他带来心灵上的陪伴，那么不管是对教室来说转了多少次弯，绕了多远的路，浪费了多少时间，他都会走这一条路。现在他走的这一条路，是一条难以被发现而少有人走，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走的一条小路，绕了大半个学校，从这一片绿化林穿到另一片绿化林再转到学校的一条小路——这一条路，他走了一年了——他还没有迟到过一次。
现在的天气估计是秋暮冬初，加上昨天的降雨，树林里面已经少有热情的昆虫肯叫上一声了，远处纵然还有一些残存的像是虫鸣的声音，但对树林而言，主旋律还是冷漠萧索的风声了。
“的确的，有点冷。”叶至说将双手插入了外衣口袋中，紧握着拳头，脚步却仍旧如同散步一般悠闲自在。却突然间感到背后一阵发憷。“我是不是应该加快一点脚步呢？”叶至说转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后面，什么都没有，但微微晃荡的树叶还是标明了风的闹腾。他抬头看了一眼附近的树杈之间，隐隐感觉有一些眼睛在看着自己，估计是一些小动物吧。
他刚才被风冷了一下感觉神清气爽，不过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叶至说还是觉得加快脚步要好一点。
“这可不是因为什么害怕呢。”叶至说轻轻笑了笑，在这个空寂得可怕的小树林中笑出了声。
与周末完全不同的，现在的教室里空的可怕，静的令人心颤。
“可现在离老师规定的时间只差了四分钟啊。”叶至说看了一眼挂在教室墙上的石英钟，“如果班主任一严抓起来，岂不是几乎全班都得要记一次过了呢。”
全班六十号人，现在待在教室的人，算上叶至说自己，也不过六个人罢了。都是在安安静静地伏在课桌上奋笔疾书。
“都应该是周末作业没写完才会起这么早来赶作业的同学甲乙丙丁吧。”叶至说环顾教室一周，“写字声都听地那么清楚。”当真的很安静。
叶至说点了点头，从抽屉中拿出来了他的笔记本，翻开了新的一页，拿出笔，开始写下昨天的课题。
“学习是什么？”
“学习是将知识数据化的过程......”他开始将自己昨天写过的问题和答案重新抄一遍——不是，是重新思考一遍。重新思考并不是重蹈覆辙，这是一种筑建思想高塔的办法，挺好用的，叶至说一直都这样做着。
“.......因此，在很多现实意义上而言，学习，为的就是成绩。”
他从回忆中一字不落地抄了一遍，和昨天一样的，他在这里顿了一下：“没有答案呢.......”他想起来了，“但这又如何呢？”他又反问道。
继续思考？还是又写一个“结”字？还是......
“唰！”清脆的撕纸声在这间安静的教室中突兀的响起，像晴天突然爆出了一声霹雳一样，吓着好几个人往这里看，连刚想着往教室里走的学生都吓着了。
“诶呀，心急了呢。”叶至说心中有一丝无奈和对别人的歉疚。众人却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叶至说发出的声音，便也没有一个人在意，继续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了。
叶至说细细地会看有自己刚刚望向他的同学们——当然他们都是在做自己的事情了，他们现在不约而同地奋笔疾书。“一半赶作业一半写作业吧。”叶至说只是在有意无意的猜测，没有经验也没有依据地猜测，“作业多少的问题罢了。”
他再次看了看四周，突然感觉到了有人——不是脚步声，而是人走过时撩起的风带给他的感觉，他们走路都没有声音的。“还有一分钟呢。”叶至说在心里轻轻笑着，这时他再好好看看教室，却已经来了一大半的人了。
“这就是‘优秀班集体’的实力么。”
叶至说不知道怎么看待这样的一个班级。
他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只知道自己是这个班级很普通的一员就是了，什么都不需要期待。
“普通的人”。
这样存在着，多么舒服啊。
......
叶至说将自己撕下的那一页稿纸随手放进了自己领座的同学的垃圾袋中，他领座的同学虽然是一个很小气很吝啬的人，但叶至说这样丢个垃圾他还从来没说过。
他决定了，今天不写那个课题，而是继续写之前的课题。
“什么是人？”
他在笔记本上写着。
叶至说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原点，属于那个问题的原点。但他也知道，明天的太阳和今天的太阳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今晚的月亮和昨晚的月亮也不会相差太大；昨天晚上留下的夜景今天晚上还能看见——时间推着一切东西在走着，但时间并不嫌累，累的只是我们自己，休息并不是机械的循环——“这多么地像人类自己啊！”叶至说悟到这一点时在心里这么感慨着。
他将还没忘却的答案继续从脑子里抄了一遍，抄完了，合上书本，收拾了桌面。
接下来呢?
接下来，他就开始了自己新的一天。
“人类的确是一种因为环境的适应性而存活下来的物种。”叶至说在上完早上的课程后，起身伸了个懒腰，在心里这么感慨着。“学生的学习任务真的很辛苦。”但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自己习惯了这样的课程安排，而且自己感到的累更多的是周末的放松和学习的紧张相互作用造成的落差感，在座的各位同学都或多或少的有这样的感觉。作为学生，应对这样的奇特心理的情景转化能力还是要有的，不然很影响自己上课的效率。
“人类因为习惯得以生存，人类因为创新得以发展。”叶至说嘴里念叨了一句，这的确是句真话，但他这样总结性的自言自语他自己说的也不会少了，这几乎也是他自己独有的习惯了——这应该也属于他的天性了吧。
叶至说不会像其他学生一样一下课就跑出去吃饭，而是像那些好学生一样，在教室留个十分钟，等到整个教室的人走了六分之五左右才会慢悠悠地离开。他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所以他不喜欢和别人一样蜂拥出门；但他留在教室的这十几分钟，也不是复习功课或者是写写作业——他只会单纯地将头转向窗外，平静的看着窗外的景象：偶然间有一只鸟从树梢间腾起，还可以看见几片树叶摇摇晃晃地被风卷起然后悠然落地，还可以看见远处靠着大楼的阴云在漫无目的的飘荡——和其他人上课时会干的事情没什么不同，只是叶至说喜欢把这件事情留在下课做。
昨天下了将近一天的大雨，现在的地面虽然说风干了一个晚上，但正如他早上看到的那样，还是有一点冷清和泥泞，当然了他也不会在意——只要他还可以从树叶间的缝隙看到远处的天空——哪怕现在天空满是汹涌的阴云，风躲在云的后面用瘦弱的双手送阴云向前走——他也觉得足够了。“希望今天不下雨。”他这么想着。
树林子间是一条用大大小小的规格不一的大理石铺着的小路，叶至说早已经走习惯了，哪怕是闭着眼睛他都可以准确无误地走所有的石板一遍，所以他早上走这里时是不会在意自己脚下的路的，自己对这条小路已经充满了信任——而不是自信。叶至说一步踏一步地踩着石板走，弄不脏自己的衣服，小路旁有着很多坑坑洼洼的小水坑，积着水，风走过荡漾出一圈水纹——他早上可看不见这样的景色。
中午的时间才是真正用来欣赏风景的时间吧，早上的风景可不是给眼睛看的。叶至说就这样慢慢地走，即使这一条小路穿过了大半个学校，他也觉得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
从树林出来走到食堂的一段路，路上都只栽有整整齐齐的一排树木，比起纵横自然的树林而言，当真少了很多乐趣。叶至说走在这样的路上，看不到他喜欢的景色，也听不到他喜欢的声音。
他在这样的路上走着，只会走着，而不会是像平常那样边走边思考某些问题。
叶至说认为这虽然不是刻意的放松，但也的确留一点时间给自己放松比较好，他自己还是个人啊。
有这样的感觉的他，是很珍惜他自己走在树林了的每一分钟的。每一步他都会好好欣赏时间和风穿梭着飞过树林时撩起树叶的样子——他真的很喜欢这样，很喜欢很喜欢，乐此不疲，仿佛是能看出这一片树叶和另一片树叶在哪一条纹路有什么不同一样。
哪怕是这一条路上，他也看见了一片树叶微微晃动。
是他走过了。
.......
叶至说眼前的，是一栋足足有三层的食堂，第一层专门打饭打菜，第二。三层才是供学生进餐用的，挺好，不乱，但有点吵。这样熟悉的地方，叶至说却总是感到一丝的陌生和质疑，或许是自己的心太安静了吧。
他轻轻叹了口气，笑了笑，
此时的食堂人不多——三层够了。现在也不算太吵了，他喜欢安静，而角落的地方很安静，这一个角落听不见另一个角落的吵，其实也是一种幸福。他在这里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也是属于他这一类人此时独有的一种事情——一个人吃饭。
叶至说吃饭很快也很简单，也正是因为简单才快的不是么？他其实也有算过，自己正常吃一餐饭的时间是三分钟左右——没刻意地压缩时间，也没有刻意排挤时间。很平常吃完了饭，很平常地走出了食堂，他想回宿舍好好睡一个午觉，下午可以有好的精神来迎接下一个循环。
沿着来时的小路，转个弯，就是宿舍了，当然，叶至说不会忘了欣赏沿途的风景。
这样的生活，真的很平常呢，
“不然呢？”
没有奢求过生活可以带给自己什么样子的波折，没有渴求过命运和他开一个小小的玩笑，这样的人，这样活了十五年，他觉得很好，真好呢。
他回到宿舍第一件事情就是和自己的舍友打一个招呼——但宿舍一个人都没有，估计都是去窜宿舍玩了吧。
他自己也就干脆躺下睡了吧。
叶至说是一个很期待做梦的人，毕竟梦是一个很荒诞的东西，但他很喜欢，白日梦也好噩梦也好，他想在梦里面看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完全区别于他自己的生活的东西——说到底他还是个人，还是个上初三的少年，在一些方面上，所有人都是共通的，因为他们都是属于伟大的人类。
你知道叶至说将梦比喻为什么吗？
烟花。打在心灵上空的烟花。
很有他的个性吧。
.......
突然间他被舍友的声音和夹杂在舍友的吵闹声中的铃声吵醒了。
下午都是正课，中午不睡觉一般会很困，但他的舍友们精力时常很充沛。下午的课，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一切东西，习惯就好。
“习惯，真的很恐怖。”
习惯了生活。
习惯了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