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们在交大附近的一家面馆里见了面。
刚见到我,以及我手里拿的那件外套时,他还一脸云淡风轻:“怎么大热天的你还拿外套啊?”
我关切地询问着:“有没有发现丢了什么东西?”
看他一脸疑惑地开始翻口袋,我还是没耐烦地打断他:“行了行了别演了,你看这是哪个孙子的?”
我手里拿的是一个夏令营的身份牌,上面那个熟悉的校徽、熟悉的照片和熟悉的名字都一瞬间击破了他表面的淡定。
“那啥那啥。”他满脸堆笑地拉我,“你不是说特别想吃西安的面吗?来来来我请。”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过了饭点,面馆里已经没几个人了。他拉着我到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阿信,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老板,一碗三合一biangbiang面,一个优质肉夹馍,一瓶冰峰。”我没搭理他,叫老板点起单来。
点完了,我冷眼看着他:“说吧,我听听你有什么可解释的?不行你自己和警察再解释一遍。”
“那个,我承认,昨天晚上是我一时冲动,就,就,就偷偷跑去你们住的地方。”他垂下头解释道,“但是我本来没想对她那样的!我以为你们已经,就那啥,住一起了,我只是想再最后看她一眼的。然后我发现你们是分开住的,我当时又高兴又激动,脑子没反应过来,就跟着她进去了。不过你放心,我没有……”
“我知道你是想问为什么我能进去,其实说出来怕你不信以为我在胡说八道,在她面前,我就是隐形的,是真正字面意思上的隐形。”
“大一上学期第10周周三,那天技术服务部轮到我值班,本来很无聊的一个下午,她来了。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她说她的电脑总是自动重启,本来很简单的,我想多见见她,就骗她说要很久才能修好,让她明天下午来取。”
“我打开她电脑,发现她的桌面是她和你,我的舍友的合影之后,我懵了。我还是知道‘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的。”
他讲到这时,我忍不住一捶桌子:“你知道个屁!知道你特么还!”
没想到他竟反问我:“可现在她是你女朋友吗?你不是一直说你们之间就是好朋友吗?”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想反驳却组织不起言语。这时我要的面端了上来,我接过面对服务员说了声“谢谢”,拿起筷子开始拌起面来。
他继续说道:“那天晚上回去后你还记得我问你的吗?我说下午有个修电脑的女孩,她的桌面是你们俩的合影,问你她是不是你女朋友。你说的话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说,‘哦!我们家阿祸啊,她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哥们。’然后我问你你们是青梅竹马吗,你说算是吧。”
“从那之后我就知道你们不是情侣,但我也坚信你们心里也不可能只是朋友,所以我之后再没和你提过。”
我想起来我还没有剥蒜,就从桌子上的小筐里拿了一头蒜剥起来。
“后来,我忍不住偷看了她电脑里的记录、她写的日记,知道了她的QQ,知道了她的微博,知道了她的学院、班级、宿舍楼,也知道了你们俩的日常。”
“后来,我假装是通过技术服务部填的单子拿到的她的QQ,加她告诉她说电脑还有点需要注意的地方。”
“再之后,我通过她的各种动态,想尽办法制造各种偶遇。但是我没想到她那么高冷,基本理都不理我。”
他说着他的话,我剥着我的蒜。我不想管他说的这长篇大论是真是假,我只专心地对付这一骨碌蒜头。
剥好了的蒜晶亮剔透,饱着脆脆的色泽让人食指大动。要不然说还是陕西的蒜好呢,常听人说“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我觉得是这么个道理。虽然没有蒜的陪伴,面依然得照常吃啊。
把剥好的蒜放在一边,我将大大的面碗挪到跟前,又浇上几大勺辣子拌匀,深吸一口气。
“我每天看着她的说说、她的微博里发的你们的动态,忍受着被她忽视的尴尬和痛苦,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下去了!我在路上拦住她和她表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只有三个字,她说我是神经病!你知道那种耻辱吗?”
说到这,他脸上已经呈现出那种病态的扭曲和疯狂,我根本无法想象这种表情会出现在那个热情开朗、耐心答疑的学霸脸上,出现在那个经常带我玩新游戏、毫不废话把作业给我抄、一起出去时什么都考虑好的舍友脸上。
我低下头不再看那张现在可以说丑恶到极致的脸,面的余温尚袅袅,再不吃就坨了。也怪我,没有提早发现,提早剥蒜,浪费了那么长时间。
热油在面上弹着、舒展着,亮晶晶闪着云色的光,随筷子抹着润润的舞。辣子的红日在这云头升起,铺出无边火热,烘着舌尖和每一个毛孔。然后云端又跳来蒜瓣的白月,辛辛的寒意中和了这股燥。这大碗世界里的周天气象,也搅动着,也平静着。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在路上或者在哪遇见她,和她打招呼,和她说话,她都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次数多了,我真的有点生气,想着你再怎么着也不能不把人当人啊。”
“我也是被生气壮了胆子,就拿手在她眼前晃,或者故意拦在她前面,她依然无动于衷。再之后我在她眼前作势要打她,用腿绊她,她还是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往前走,就仿佛我是个隐形人一样。”
“我那时突然福至心灵,心想我是不是真的有隐形的超能力了。实验了一番后发现只有在她面前,我才是隐形的。”
讲到这他苦笑起来:“这不就等于,我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吗?”
我不置可否。
“之后的事她应该和你说了,那天晚上和第二天早上,我一时冲动,就趁教室没人的时候,想……想亲近一下她,你你你你别激动!”
见我放下了握着的冰峰瓶子,他继续说道:
“有一天晚上我不是没回寝室吗?就是那天早上被她的喷雾喷的,眼睛疼了一整天,晚上没办法就去了医院。第二天中午在食堂看见你们俩,我,我实在忍不住想和她说句话,就过去找你们了。果然,应该是和你产生了交集,所以我在她的世界里临时又有了位置,她终于看得见我,听得见我了!”
其实如果换一下位,我挺能理解他这种心理历程的。但理解不代表赞同,单方面的自我感动永远永远也不可能是得到真爱的充分条件。说白了,这就是为了满足一己之欲而对女生作出的禽兽不如的侵犯,是变态,是犯罪!
我大口大口地扒着面条,边吃边如上所想。
“前天夏令营的老师告诉我,优秀营员我基本上没跑了,只要能保研,开了学就能直接来进组实习了。也就是说,我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万幸昨天你发的朋友圈里有那个宾馆的定位,我实在是想见她最后一面,就偷偷跑过去了。”
终于他把这一切都絮叨完,我的面也吃的差不多了。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沾油的嘴,我站起身来,对一脸希冀地看着我的他说道:“我没兴趣听你的一厢情愿,也没工夫管你今后在哪。今天我来就两个目的:第一,你欠我们一个道歉;第二,你欠我们一个保证。”
他连忙站起来,拉开椅子朝我深深鞠了一躬:“对于昨晚的事,让你们受惊吓了,非常对不起。我保证,今后除了回学校办必要的手续之外,我不会再回上海一步,不会再靠近她了。”
我将外套抛给他转身就走:“希望你说到做到,馍在桌子上,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