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嫂将早点端上桌时,花园内响起了汽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停了下来。
“安远回来了,时间刚刚好。”林天音放下今早送过来的报纸站起了身走向大门
亓安远下了车,一脸的疲乏,一进门将外套脱下递给了林天音,
“夫人,早点准备好了。”此时莲嫂从餐厅内走出来说着,他正好看到从沙发上起身的傅海生。
“很久没吃到莲嫂做的饭了...”傅海生没看他说完走向了餐厅。
听到傅海生这么一说,莲嫂脸上堆起了笑,笑容那么和蔼可亲“你要想吃,常常来就是了,老爷和夫人可都随时欢迎你”
她也是很久没看到傅海生过来吃饭了,今天过来心里也高兴,毕竟老爷和傅海生之间那可是比亲兄弟还好。
林天音将外套挂在了衣架上回过头看向正盯着傅海生背影的亓安远“傅大哥今早帮我把曼儿送了过来,我想着你俩多久没见了,今早留了他在家里等你一块吃早点。”
亓安远沉默了几秒后走进了餐厅,林天音随在他身后。
“你可是有一年多没来我这了。”亓安远拉开椅子坐下时开了口,话语间带着对傅海生的不满。
傅海生稍微愣了下后,淡漠的开了口“外面到处在打仗,很多送回来的伤员多了医院很忙,常年住在医院也习惯了,也就没更多时间过来吃饭。”
“哼...”亓安远眼神扫过他的脸闷哼了一声。
傅海生鬓角的白发,那么显眼,他不是不知道,傅海生说忙那只是借口。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到了工作中,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三十有五的年纪,看上去都就像四十多岁的人。
“我准备把这个孩子带回去抚养。”傅海生吃完东西后,擦了擦自己的嘴说着。
亓安远和林天音两人停下手中的动作诧异的看向他。傅海生表现得不太在意两人的讶异神情,话语间的坚决不是与他两商量,而是思虑了很久做出的重要决定后通知他们。
林天音放下碗忧虑的看向傅海生,“傅大哥,虽然你是医生,你在病理上能更好的照顾曼儿,可是...”
“我在她身边肯定比你们每次送到医院治疗要好太多,而且这个孩子与我有缘,我也和这个孩子合得来,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倾尽全力对这个孩子好。”
傅海生对向林天音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坚定。
亓安远没说话,将手里的东西吃完后挪了椅子离开了餐厅,不紧不慢的上了楼。
林天音看着亓安远从位置上离开,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吃下去。傅海生的话语让她心里有了些犹豫。
曼儿有病在身,在他身边何尝又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她又舍不得将孩子交予他,孩子还小,他没有当父亲的经验,故友不在,她唯一能替林文月完成的事就是更好的照顾好她的孩子,让她泉下能安息。
“你们两个考虑下吧,或者等那孩子醒过来了,可以问问她的意见,我不觉得那孩子替自己做不了任何决定。”
傅海生说完起了身走进了客厅“医院还有事,我先走了,待我和安远说一声。”说完准备走出大门。
“你是不是准备让那孩子跟你住医院?”亓安远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傅海生的脚步停滞在大门口。
对啊,孩子跟着他...只能跟着他住医院,他完全没有顾虑到其他问题的存在。
他之前在南京有房子,已经给日本人占了去,如今在上海完全就是住在医院,如果孩子跟着他,他不能那么将就。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如果他要带着这个孩子生活,他缺少的东西实在太多。
亓安远走到了他身旁,将一串钥匙递到了他面前
“这是我之前给你准备的房子的钥匙。”
傅海生看着眼前的钥匙心头一紧。
这房子他记得,亓安远把他从日本人手里救出来后说给他的一个住处,他没接受。
右手缓慢的伸出,拿过亓安远手里的钥匙,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带着曼儿生活,那房子我刚才已经吩咐人把该准备的准备了,你好好照顾曼儿,文月很在乎那个孩子。”
亓安远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一拍就像把重要的东西托付于他。
林天音此刻在两人不远处站着没说话,无奈的上了楼轻轻的打开了叶曼卿的房门。
慢慢走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叶曼卿,眉宇间长得那么像林文月,让她心头不由得又升起了诸多难过的情绪。
“音姨...”叶曼卿此刻已经醒了过来,乌黑的眼睛看向床边的林天音想要起身。
林天音反应过来赶紧将孩子扶起来靠在床头。
“曼儿,饿不饿。”
“音姨,你哭了...”
叶曼卿的手伸了出来触碰到了林天音的脸,替她擦拭着眼泪,林天音慌乱的擦掉了眼角的泪。
“对不起音姨,曼儿惹您不高兴了。”
叶曼卿想到刚才自己的无理,内心开始自责。
她虽然还小,可是却比同龄人还懂得不少,这或许同林文月的教育有关系。
“音姨没有不高兴,只是曼儿你不要怪你爹爹娘亲,他们是有苦衷,他们也没有不要曼儿。”
叶曼卿摇了摇头“音姨,我不怪爹爹娘亲...”
“我们的曼儿那么乖,你爹爹娘亲说过让我好好照顾你,等我们病完全治好了,音姨带你回家好吗?”林天音话中带着些苦涩,她本该安慰这个孩子,最后却成了这个孩子的懂事让她心中泛起了酸楚的滋味。
“我相信爹爹娘亲不会不要曼儿,曼儿会把病治好在回家,谢谢你音姨...”
文月,你看到了吗?
这个孩子多像小时候的你,总是为别人着想。你是怎么教出那么好的一个孩子...
可是为什么天爷这么不公...你们再也看不到了...
傅海生出了亓府,坐上了亓安远的车,由司机小周送他回医院。
车缓缓的开着,傅海生坐在车内望着窗外的风景若有所思。
回过头看着手里的钥匙突然想到些什么。“小周,你知道你家老爷在奇园路的房子吗?”
“知道!傅大哥这是要过去吗?”小周询问着傅海生。
傅海生没有立即回应小周,而是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
这些年,他都没有好好看过上海的变化,日复一日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似乎外界的种种都与他无关。
就算现在外面在打仗,可这上海依然是一年比一年繁华啊...
“带我去那个房子。”
小周将车速慢了下来后听到了傅海生的回答,脸上挂起了笑“傅大哥,算我多嘴说一句,老爷可这几年每次都会让我派人去打扫那栋房子,老爷每次提起你啊,那表情都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小周是亓安远的司机,跟了亓安远有些年头了,因为知道傅海生为人,所以在他面前说话从来都不用拘束。
小周说着用眼睛瞟了一眼后视镜,里面的男人头一直歪着看着外面的风景,不知道有没有听他说话。
傅海生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小周的话只能点到为止。
他和亓安远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为何会一年见不联系...自从开始在医院生活后,亓安远就开始把他的生活拉入正规,无非就是想让自己摆脱那些陈年往事。
大家都是意气用事的人,他不来亓家只是不想两兄弟见面斗气。亓安远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傅海生,可是他不愿意妥协,用林天音的话来说,两个人都三十多的年纪为人父母,还跟个小孩似的闹变扭。
这一次叶曼卿的病,他都不愿意出面来找他,都是让林天音去操办,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先开口去找他罢了。
十几年前还会跟自己撒娇的男人,现在已经为人父了。
“傅大哥,到了。”小周把车停稳,回过头看向正在陷入沉思的傅海生。
傅海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巷子口外,这一带所处上海中段地带,不似城中心那么热闹,因为离医院较进,住户也多,每一栋楼房都有独特的小阳台与一个小院。
小周将车停靠在路边后,小跑到了傅海生的身旁“傅大哥,我带你进去。”
傅海生点了点头,跟随在小周的身后,走了十几米后在一栋两层楼的楼房前停了下来。傅海生将钥匙递给了小周。
小周开了门,两人跨步走了进去。一个十几平米的小院映入眼帘,墙边种了几株修剪的花草,客厅外是玻璃窗户制成的开合门,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简单陈设的家具。
他推开了门进屋,手停在了半空中,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恍惚。
家具摆设,墙上的挂饰,窗帘颜色,楼梯扶手及方向位置...
这里,虽然看起来不是特别大,但是里面的陈设,和他在南京的家...几乎差不了多少...
小周站在院子里,看着傅海生错愕的神情。
“老爷说过为了让你住得习惯,一切都按照之前在南京的房子一样的陈设。”
“这些花草,都是有人在这里打理,老爷说过,想要让你好好生活下去。”
“傅大哥,老爷不是不心疼你现在这个样子,只是你们两个都死要面子,都不肯低头。就算你为日本人做过什么,但是老爷依然把你当成兄弟。”
小周自顾自地在一旁说着。而傅海生此刻内心五味陈杂。
自从父母、妻儿被自己间接害死后,心中就一直有个郁结,他唯一接受亓安远的东西就只有那个工作,对于他来说,那份工作时为他赎罪的而已,亓安远曾经多次找过自己,去他的身边帮助他,可是他不肯,也为此,亓安远与他争吵了很多次。久而久之,傅海生为避免两人吵架就也就不见面。
他走进了客厅的房间,窗户旁有个柜子,柜子上装饰着一面镜子,傅海生的身躯被映入了镜子里。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常年大褂披在身上,不修边幅。
胡子拉碴,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鬓角的白发。
没想到啊,自己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