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目假寐的风胤安睁开了眼睛,与她对视,与生俱来的威严和猖极大相径庭。
这辈子,第一次见风胤安是她父母双亡。第二次,则是今日。
犹豫再三,她还是单膝下跪,行了外族子弟该有的礼仪。
风胤安站了起来,走上前,将她扶起,面无波澜地打量着她,眼神极具穿透力。
“殿下今非昔比,今后请按猖极殿的规矩。”他回到位子上,指了指长老边上的座位,“坐吧。”
三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这丫头的变化确实算得上脱胎换骨,修为深厚不说,气质也脱俗不少。尽管衣摆上有些雪渍,没有精修妆容,乍一看已经是飒爽清风,不染尘烟。
“家主大人,深夜召见,有何指教?”
“指教未敢,只想看看,阿音三年未回,有没有念叨这个破败的家。老夫与几位长老却甚是念你。”
她这辈子没与主家的人多接触过。但一场腥风血雨,风族败落,一夜之间,她成了最后的希望,她从没有忘记。可以说,风胤安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而真正和她千丝万缕理不清的,是整个风家。
“风音的今天,是风家万千将士用命换来的,风音永远和风家站在同一条线上。”
“是啊……风家万千将士。”风胤安顿住一会儿,“我的孙女儿也与你一般大了,在那场战争里没了爹娘,日后你们也许会见上一面……阿音,这血海深仇,你万万不能忘记。”
果然,还是那满地尸骸的罪孽,依旧灼烧着每个苟且之人的魂灵。无奈的的感慨勾起了她胸中压着的火种。
战争的残酷,她咬牙切齿!
夺走她父母,她咬牙切齿!
她永远也不会有一个完整的家,永远也不会和爹娘坐在同一张桌上,最渺小也是最渴望的东西被剥夺一空,只能怀揣着仇恨拼命修炼。
“阿音——绝不敢忘。”
“好啊,好孩子……”本是一家之主,儿子战死,家族衰败,都硬生生抢走了他的活力,以至于每句话都沉淀一分沧桑,也该庆幸他没有愁白满头,郁郁而终了。
“看你长大了,有些事我才能放心地告诉你……”
“什么?”
“三年前,你娘并不在上战场的名册中。”
“这不可能。那一夜……我记得很清晰,我娘告诉我,她必须要上战场了,然后把我锁在家里,再也没有回来。”风音说这话时,眼底泪光晶莹,又翻涌起对亡故双亲深深的眷恋。
后来没过几日大战告捷,父亲的战友回来告诉她,她娘赶到时,爹已经奄奄一息。她死命护着我爹,一个没有穿着战袍的女子,被那些畜生用刀、用枪,生生捅死!那些人,大多是西门家的战士。
当往事重新浮现,她唇齿颤抖,指甲掐在肉里,也不觉着疼了。
她还记得娘亲的尸体出现在面前时的场景——
大量遗体被送回来,搬运的人忙活不过来,动作十分鲁莽。
“咚”的一声,她面前尘土飞扬,最后沾在染红的遮布上。
所有人抱着家属的遗体哭泣。可她母亲的那具,连着布像从血池里捞出来一样。
撩开布,原本姣好的女子身上净是血窟窿,一片血肉模糊……
那时候她来不及恨,只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她想找父亲哭,可父亲也死了。她甚至不敢相信那些是她父母的遗体。
风胤安神情复杂,见她什么都不知道,便说道,“不……风家从来没有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前往战场。你娘更没有死在三族手上。”
“那还有谁?”风音十分疑惑。
“你娘她……”风胤安顿了顿,“她是死在大殿下青君手上的。”
“这不可能!”她惊呼一声,傻在了原地。
如果真的是他做的,是否与师父也有干系?那又为何要收她做弟子,把她搬上台面,昭告所有人她是东雪域的二殿下?倘若真是这样,他早就可以了结自己,让这个秘密深埋,而不是让手下亡魂的后人安然壮大。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风音想要反驳,但座上老者的话却句句是真,十分诚恳。
“你是风家的希望,从你出关那天,我们就在担心他会对你做什么。老夫知道,这要你相信很难,但我们现在只希望你对他多一分警惕。”
风胤安与她对视的眸里,快要溢出的是悲悯、心痛,让反驳的话被越囚越深,最后消失在心底。
“不……”
倘若真是这样,她还有谁可以相信?她恨之入骨的杀母仇人竟与她近在咫尺。师父以西门长老一命作礼,赐她魔蛇内丹,赠她凤凰琴,都是在青君面前。想到这儿,她忽然背脊一凉。的确,她根本不了解这个才见过寥寥几面的师兄。这个师兄的传闻,在大街小巷中都能听到,无一不是神秘莫测。
他的来历,他的修为都是个谜。可是,这和她母亲有何干系?为什么杀她娘,她想不通。
“你知道,我们只是不起眼的落没家族,无法将手伸到猖极殿细查。但你娘的遗体上的伤,是寒辰爪所留,风家所有长老有目共睹。”
她搜刮过每一个人的眼低,找不出丁点儿虚假。若不是真,活在东雪域大帝的天下,谁敢说这般诛心的话?
风胤安与长老给她留了足够的哀默,只等一个意料之中的回复。怀疑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滋长,风音即使还不相信,也把这个答案悄悄烙印在心底。青君的身影在脑海浮现,变得模糊而猩红,她自嘲般低低嗤笑一声,说道,“若此事是真,我风音,穷尽一生,杀他到天涯海角也不放过。”
向来温顺的她第一次这般冷漠无情。是的,再怎么不信,她至少要做好与青君为敌的准备。但愿这是个误会,她心中默默祈祷道。
“不行……阿音,之所以没有三年前告诉你,就是怕你冲动。你还不是他的对手,一定要谨慎行事。”风胤安的脸上,全是担忧。
“多谢家主提醒,不管是三族,还是青君,风音会一一将这血债讨回,但不是今天!”
风胤安神色肃穆,但掩盖不住骄傲与满意。
……她长大了。看来猖极的决定是对的。三年前,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成长的比她更快……
“你去吧,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记得,风家的未来在你手中。”
“是。”风音抱拳,从窗户摸了出去。
“呼!”灯火骤灭,这一晚,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红白的身影在夜幕中穿梭,在天际将白时钻进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