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琉惜告诉他皇帝已经传口谕到尚书台要撤回婚旨,他还不太相信一向默默喜欢自己姐姐的人会让做出断送自己婚姻的事情,但流言越来越多,就算明旨未发也已成真。
祉禄前两日也曾去公冶子府上揪着他的衣领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究竟把他的亲姐姐放在哪里,竟然敢去文德殿拒婚,让她被天下嗤笑。
可他看到世容和龚玄策一起走进房中的模样,好像明白过来什么,不可置信的问他:“你是因为世容和沚祯的婚事去的文德殿?”
“是。”公冶子并不辩驳,他到希望祉禄能揍他一顿,身体之痛或许能压制一下内心的苦楚。
见他这副模样祉禄胸中怒火更盛,他二话不说论起拳头就要揍下去,世容惊叫一声忙扑上前抱住他的手哭诉道:“王爷手下留情,兄长他……兄长他受不住!”
“世容闭嘴!”公冶子一记凌冽的眼光射去,世容一狠心还是说了出来:“兄长他去西塞捉拿罪人时不小心中了毒,他现在能够起身走动能和王爷说上两句话,都是精心调养了一个月养出来的!”
祉禄愣住了,松开抓着公冶子胸襟的手,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又看着世容,慌忙道:“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世容只顾在一旁哭诉根本说不出话来,公冶子抿紧了纯也不说话,还是一直立在一旁的龚玄策开了口:“是边戎王室的秘毒,天下皆知,制毒师制出这种毒后便自尽了,就是为了留下这无解之毒。”
“是,是褚卫中的那种毒?”祉禄瞬间瘫坐在地,眼眶迅速发红,猛地起身又揪住公冶子的衣襟,大声质问他:“不严重,只是失了些血气,你自己说的,这是你自己说的!”
公冶子动了动嘴唇本想说些什么,但却有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只是沉默不语。
“边戎,边戎。”祉禄迅速松开他就要走,公冶子忙追了上去拉住他,问他要去哪。
“边戎王室没有解药,那么定有药方,我现在就去要那药方。”
“够了!”公冶子一把将他推倒,喘着粗气指着他道:“陛下已经下令诛杀了那几名守城的将士,这事也就是一个受贿不至于祸及九族,如今你又闹腾,那就是叛国,你知道会牵连多少无辜的人吗?”
祉禄强忍着不流下眼眶中的泪水,又听道:“边戎已经在拉拢南陵要与我朝打仗,这时候倘若有叛国的事情发生,又会有多大的震荡!各城关的守将兵卒都会因为惧怕国朝刑法严苛而有二心,那到时候就不是一个公冶子的命可以担得起的。”
“难道要让我就这样看着你去死吗!”祉禄克制不住大声叫起来。
公冶子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为他整理了一番仪容,不怒反笑道:“重华君,已不是终日沉默不语的稚童了,已经是一方藩王,日后要学会沉稳,深思,多谋,少动。”
恭玄策看着两人渐渐平静,伸手拽了一下世容的衣袖,两人悄悄的离开屋子。
两人并肩走在屋檐廊道下,龚玄策掏出帕子递给世容,两人止步沉默了一会,世容拭去泪水看着远方平静道:“让师叔看笑话了。”
龚玄策浅浅一笑,并不说什么,世容又道:“师叔,这府上的事,你会不会觉得好奇?”
“世家大族总是麻烦些。”恭玄策淡淡的开口回应着她。
对医药研究颇深的龚玄策怎么会不知,公冶子身上中的毒只流传于边戎王室,从不外露,公冶子定是去过边戎的都城,绝不是像他所说的只是去了一趟西塞。
禁中的形势复杂,人与人之间也不似山野乡村般纯净,他年少因轻狂自负而折了一只手臂,深谙缄口少言的道理,因此从不会主动去提及一些敏感的事情。
世容舒心的笑了笑,又愁容满面道:“师叔,我大哥会死吗?”
“生死有命,医者,尽人事过后也只能听天命。”
好不容易止住哭意的世容鼻头又酸了起来,她退了一步靠在龚玄策的背后,低声呜咽道:“师叔,我是不是很自私,我明明知道大哥喜欢长公主姐姐,明知道他是为了我才导致保不住这婚约……可我的内心还是自私的接受了。”
龚玄策站直了身子让她稳稳的靠在自己的背后,低声细语的出言安慰道:“或许,公冶家主心中的忧惧长公主殿下无法接受两个夫婿都因一种毒药而早逝,他心中不忍让自己喜欢的人看着自己慢慢死去,他想的只是能借这个机会一石二鸟。”
“真的吗?”
背后的人弱弱的开了口,龚玄策细细琢磨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这三个字。他呼了口气,迅速转过身,用自己唯一的一只手将世容圈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背道:“定是这样的,公冶家主背负太多,他想让所有人都好好得。”
好不容易安慰好了几近崩溃的世容,方才他们出来的屋子又打开了门,祉禄垂着双肩踉跄着了出来,看了他们一眼,稳了稳自身朝他们走来。
龚玄策松开世容,往前跨了一步,仅有的一只手握拳横放在身前朝祉禄躬身作礼问安:“穰平王殿下敬请钧安!”
“神医快快请起!”祉禄将人扶起来,复又退了两步对他做了长揖大拜,道:“重华自知玄策先生乃天下神医,此番容雁性命危在旦夕却又不能广布于众,除了为他恳求先生救命,吾已别无他法。重华在求神医,救吾至交兄弟一命!”
那是祉禄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恳求别人。
对于祉禄而言,他的那些兄弟虽然与他流着一样的血,但是却比寻常巷陌间擦肩而过的人还要陌生。
而公冶子,与他不过是先皇后还在时与他伴读数载,而后成为他主之仆,却更比手足来的默契贴心。
他站在安华弟弟的场面上,虽然痛心金童玉女般的两人不能得以善结姻缘,可对于此事只晓得通透以后,到也有几分理解公冶子的用心。
健康的活着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夫君渐渐衰弱死去,是何等残忍,何等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因此,他此时看着陷入无可奈何的公冶子被安华逼入这般绝境,抱着不过再失一番圣心的决心,狠下心来走到安华身侧,狠狠的拉住她的手臂,朝皇帝讨好的笑道:“父皇切莫当真,皇姐喝醉了神志不清,这些话做不得真!”
桓王本就不想安华和公冶子结亲,但如今看情形,反倒是心中有了计较,他快步到中央跪下叩首道:“父皇,儿臣想为皇姐说几句话。”
皇帝将手负在身后,昂首垂眸看着桓王道:“桓王有何话进言。”
桓王长跪作揖又重重一扣首道:“天公平而无私,故美恶莫不覆;地公平而无私,故小大莫不载。自从先骠骑将军为国捐躯,皇姐为未婚夫婿守身如玉近六年,其忠贞节操感天动地,如今皇姐能够德遇良人那是上天的垂怜与自身的福报。儿臣恳求父皇允皇姐所求,以彰显皇室的公道平正。”
皇帝本就不欲让自己的爱女陷入危难,所以才一直沉默不语。桓王主动跳出来,一番言语引自圣贤管子的《管子·形势解》,正好让他顺势而下。
“尚书台今日哪位笔录当值。”皇帝眸光尖锐的扫视了一番台下众人。
一位年轻的学者颤颤巍巍的的从中站了起来,有软着步伐出列叩拜回话:“回陛下话,今日臣当值。”
“给他上文房四宝,朕要下诏书。”
两侧的随侍内监很快端来一张小案几,上面端端正正的放着笔墨纸砚,旁边还有数卷崭新的玄色龙纹圣旨。
那笔录很快坐直了身子执起笔,一个小内监在旁边细细的研磨着黑得发亮的墨台。
“茅土分颁,作藩屏于帝室;桐圭宠锡,宏带砺于王家。嘉玉叶之敷荣,恩崇涣号;衍天潢之分派,礼洽懿亲。朕之二子沚衽,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今命中书监执令沐方朔为正使,凤池首辅季言松为副使,持皇杖授以册宝,封亲王,号不变,加赐七章玄衣纁裳。明旨丹书,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若是说荣亲王的晋封是因为皇帝喜爱他不争宠夺嫡之心,那么如今皇帝在垂暮之时晋封桓王为亲王,还赐了连荣亲王都没有享有的玄衣纁裳,倒是让不少人猜疑,皇帝是要为桓王铺路,立他为东宫。
皇帝口谕一出,满堂皆惊,祉禄怔怔的看着皇帝,一时间喉咙好像哽咽了什么,吞不下,也吐不出来。
对于安华而言,她也有不想再去肩负太多,做回一次胭脂女儿家的任性。
所以她这次,谁也不说,她知道这样做可能会把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但是她只是要为自己活一次。
这一次,安华是下定了决心,要再赌一次,赌皇帝对于她和祉禄母后的爱,赌皇帝并不是如众人所看到的那样,是记恨祉禄。
坐在高台上的十公主定定看着安华,她羡慕那一袭红衣昂首上殿的洒脱,更是羡慕她敢于决绝的勇气。
十公主抬首看了皇帝一眼,她确认,她在皇帝的眼底深处看到了宠溺和恐惧。
对的,是恐惧,因为珍爱,所以有所惧怕。
公冶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广袖中的大手一覆,握住安华略有些冰凉的柔荑,低声道:“殿下,求亲,应是男子所为。”
那袖中的手确又被覆辙,安华强硬的握住公冶子的大手,低声回应道:“你公冶子,是我安华的。”
公冶子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一年在猎场上,安华也是一身红衣香驹,抢在他的箭头前面,弯弓直射,夺了他的猎物。
她得胜后那回眸明媚的笑,注定了要让公冶子此生陷入轮回,无人可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