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守业眼看着杜蛮要把银子收进荷包,争取道:“这也有我的。”
杜蛮抬头笑眯眯看着他,把手摊在他跟前:“行啊,你自己掰,掰下来都是你的。”
“你又哄我,我哪有你这么大力气。”
“那就等你有力气了再说吧!”
顾守业撇嘴,又打不过她。
二人接着商量摘莲蓬,杜蛮指挥道:“你拉着柳树枝,我再拉着你,这样我们连在一起,胳膊就变长了。”
“不行不行,我要是拉不住你,你就掉下去了,会淹死的,水鬼会扯你的脚脖子。”
杜蛮叫他说的脚脖子上好像有东西轻轻一拂,大夏天都凉飕飕的。
“不如咱俩换换,你拉着我,你力气大,我就不会掉下去了。”
杜蛮道:“可是你胳膊短,够不着。”顾守业表示不服,两个孩子真就各种变换位置比起谁胳膊长了。到底还是杜蛮的胳膊长了半个指甲盖。
杜蛮一脚蹬住池塘边沿,那边顾守业紧紧攥了一把柳枝,另一只手来够杜蛮。杜蛮眼睛盯着最大的莲蓬,手上却总差一点儿,于是使劲往前抻,整个人拉成了个斜歪着的“大”字。
顾守业被她扯得只觉胳膊都被拉长了,完了再比肯定比她长。紧握的双手都是滑腻的汗,好像随时能脱出去。更难抓的却是树枝,勒得手掌火辣辣的痛。
满身大汗更觉口渴,想到之前吃的大西瓜,突然想起一事:“蛮蛮,那两个坏人去哪里了?”
杜蛮没听清楚,只当他催促,不耐道:“快了快了!”终于触到莲茎,正要去抓时,突然荷叶间冒出个披着黑长头发的雪白面庞,杜蛮立刻大叫出声:“鬼啊!!!”
顾守业吃她一吓,手劲儿不由松了,杜蛮扑通落进荷塘。菏塘水浅,却都是滑溜溜黏腻腻的淤泥,扑棱了半天喝了好几口泥水却怎么都不能爬起来。嘴里全是沙涩的泥味儿,杜蛮几乎要哭出声来,后悔不该贪吃,叫水鬼拉来做替死鬼了,想叫顾守业赶紧跑,嘴一张又喝了口泥水。
恍惚挣扎了许久,突然胳膊被人一拉,耳边堵着的沉闷水声突然被划破,顺势就站起来了。那边顾守业也奔进荷塘,含着哭腔问:“你没死吧,变成水鬼了吗?”
旁边传来细细的笑声,这才发现荷叶里立着什么呢,顾守业吓一跳,拉着杜蛮一溜跑上岸,才敢问那人:“你是水鬼吗?我们在岸上了……不怕你!”
杜蛮缓过劲儿了,打量那人立在水中,藏在花叶之间,身上又是泥又是水,金黄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水上投出小片的影子。这分明是个活人。再瞧他的脸上,黑发掩映下,小脸惨白还带着笑。原来是个身量瘦小的孩子。便对顾守业道:“傻子,他有影子的,不是什么水鬼。”
说着冲那孩子勾勾手指:“那小孩儿,你给我上来!”
那孩子听她叫,便听话地淌水过来。待要上岸,却叫杜蛮挡住了:“你谁啊?干嘛藏在里头吓人?”
顾守业看清了这孩子的模样,扯扯她:“他是刚刚在马车上的那个人,他是偷跑的……”
杜蛮想到那一帮大汉,面相凶得很,为人却都很好的,便又问:“你干嘛偷跑?他们刚才还过来找你,你就是躲他们的?他们抓了你吗?”
那孩子点点头又摇摇头,迟疑地开口:“他们没有抓我,是听我父亲的吩咐,要把我送到别人家去。我听到姆妈说,我可能再也回不去家了。我不想去别人家。”
顾守业惊呼:“啊!你爹不要你了吗?”
他便抿着嘴低下了头。
杜蛮听了,想到自己被亲生父母抛弃,倒有了同病相怜之感,于是伸手拉他上来,三人移到柳树下说话。
顾守业又问:“那你是要回家吗?”那孩子看看二人,慢慢摇了摇头。
杜蛮便道:“那不然你跟我们一起吧!我们三个人一起玩。”
那孩子听了自然高兴,又犹豫道:“可是你们总要回家的,你们走了,我该怎么办呢?”
顾守业道:“我们不回家,我们去找蛮蛮的小姨母。”见他好奇,便解释道:“蛮蛮的爹娘不是亲生的,她觉得她是小姨母生的,所以我们要去小姨母家问问小姨母。”
那孩子听了一呆,见杜蛮低着头揪手里的柳树叶子,问她:“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
“我小时候回老家,村里人总是问我爹娘是谁,我说了,他们就说‘那不是你亲爹娘,你爹妈怕你跑了没告诉你,你亲爹娘在你真正的家里呢,你还不去找自己的家吗?’现在我长大了,才明白他们不是在跟我玩笑,他们是说真的。从小姑姑就偷偷骂我‘野种’,我告诉娘,娘就偷偷地哭。”
说着一指顾守业:“老太太把他当宝贝蛋,可打他的时候也会骂他,说不要他了,让他走。过后又哄他说‘亲生的孩子,哪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可我再怎么闯祸,爹娘也没打过我,也没说过让我走的话。因为我是别人家的,不是亲生的,他们怕我真走了,就不回来了。”
“你父母对你不好吗?”
杜蛮摇头:“大家都说我爹娘最疼我了,连顾少爷都挨打,我却从没有的。”
那孩子又问:“那么这些都是你猜的,如果你就是亲生的呢?他们疼爱你,不舍得打你。就算不是,你找到亲生父母之后呢,就不回去了吗?”
杜蛮忙摇头:“不是不是!”又迟疑道:“我就是想知道,到底是谁生了我,又为什么不要我。”
那孩子便怔怔地:“既然父母疼爱你,又何必追究亲生的父母呢?”
杜蛮答不出来,她只是执着地觉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她也一定要问清楚的。至于其他的,便先放到一边。
顾守业见二人不再说了,便问这个初识的伙伴:“你叫什么?我是顾守业,她叫杜蛮。你叫我顾小爷,叫她蛮将军。”
那孩子听他问才回神,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道:“我姓赵,你们叫我长歌吧!”
顾守业不满道:“什么‘长哥’‘短哥’,你瞧着还没我大呢,要叫也是你叫我哥。”
那孩子道:“我十岁了。”
话音落,那二人都瞪着眼睛看他,把他看得脸通红:“真的,我只是身子不好,瘦了些。”
顾守业叫:“你还没我高呢!”
杜蛮有些嫌弃地:“你比大姑娘还白。”
那孩子解释:“听说我是早产,生下来就小,家里怕养不活,便格外小心。我自小就吃药,也不许我随意出门,所以比旁人显得瘦弱……白净了些。”
顾守业同情他:“我也是难产的,不过我可壮实啦。你爹娘不许你出门玩吗?那可太无趣啦,你真可怜。”
杜蛮却道:“你看着这么矮,我们肯定不能叫你长哥的。不如叫你‘阿长’好啦!你就叫我‘大哥’吧!”
顾守业听她自称“大哥”,便扒鬼脸冲她吐舌头,对阿长道:“你就叫她‘蛮将军’、‘蛮丫头’或者‘臭蛮蛮’!”说着往池塘里跑去,杜蛮便追过去,二人你打我、我泼你地玩起来。
阿长喃喃:“‘长歌’是我祖父为我拟的字,长久的‘长’,歌唱的‘歌’。”可惜无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