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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光裸的向日葵

一、狼烟

人的命运是很偶然的,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呱呱坠地,以后就会对世界得出不同的结论。那些结论有的欢喜,有的忧伤,各有各的道理。可是如果忧伤的灵魂在一个时代占多数,那这个时代必定是黑暗的,也必定会有许多忧伤的眼睛,在黑暗中寻找光明。西班牙人乌纳穆诺说,做西班牙人是人世间最沉重的事。墨西哥人富恩特斯说,墨西哥人最大的不幸,就是与美国为邻。他们这样说,必定有他们的理由,只是那理由,离我们很远,因为很远,也因为凡人缺乏跨越时空的领悟能力,所以我们品不出里面的苦涩。

要是有一个中国人说,二十世纪的中国人最伤心的事,就是连空气和阳光都要怀疑,怀疑空气里是否有氧,怀疑阳光其实来自月亮。你说其他国家的人听见这种说法,会明白其中的苦痛吗?或许经过解释后会明白,但谁来解释呢,谁愿意把人生的苦痛整天挂在嘴上?何况能挂在嘴上的东西,不会太苦。

你觉得自己一生最大的隐痛,就是从未见过长城上的狼烟。你本来想说自己一生最大的隐痛,是有一位信奉超验主义的母亲,身为她的儿子,你一生都在超验和现实的旋涡中挣扎。可是你不能也不愿说母亲,宁可说狼烟。在这片使用方块字的土地上,你可以怀疑一切,但唯独不能怀疑母亲,母亲是一个神圣的字眼,是用秦砖汉瓦筑就的牌位,任何对这座牌位的怀疑,都会被看作是对良心的叛逆,因此你宁可说狼烟,不愿说母亲,你也因此忽然明白了乌纳穆诺和富恩特斯,明白了西班牙人和墨西哥人,把他们视为你最好的兄弟。

自从世上有了阿伽门农王的儿子俄瑞斯忒斯的故事,母亲这个词在西方就有了多重含义,而不像在东方,只意味着慈祥。没读过巴赞的《毒蛇在握》,你怎会明白什么叫母性的欲望?没见识过疯癫时光身撕扯内衣翻找月经纸的娜阿米,你怎会察觉金斯伯格在《卡迪什》里淌下的是带血的泪水?这些含义在东方文化里是找不见,翻不着的,你哪怕一直翻到两千年前的战国竹简,母亲的含义依然是慈祥。

你驮负着这些含义,在这块土地上生长,看见的却是自己母亲时而胆怯时而亢奋的眼神。她会像孩子一样躲在你的身后,也会用如刀的目光定定地切割你,由上而下,由面庞到心脏,把你的灵魂切成碎片。你想对母亲说,你是东方的娜阿米,你并不孤单!那些十四五岁就接受虚幻理想的少女,二十年后会追随你的足迹进入精神病院,进入灵魂的地狱,她们会在烈焰中挣扎,而让自己的儿子在世间发出嚎叫。

由狼烟想到母亲,是一段艰难的过程,这世上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个人。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由狼烟想到母亲。再也不会有。巴赞由母亲想到毒蛇,那是法国人的想象。法国人是那么富有想象力,想到什么都不奇怪,可你是中国人,生活在循规蹈矩的二十世纪,你能由狼烟想到母亲,或者由母亲想到狼烟,那是需要一点想象力的,而正是母亲赋予了你这份对母亲的想象力。

你并没有见过狼烟,只在书本上见过对狼烟的描述。书上说狼烟是古代的一种讯号,狼烟四起,表示烽火连天,万分紧急。身披盔甲的武士正从四面八方拥来,战鼓在擂响,铁蹄在逼近,弱势的一方马上就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如今已没有狼烟,长城上的烽火台孤寂地守望着北方的草原,可是看见书本上那样的描述,你不能不心惊,甚至看见狼烟两个字,你不能不心跳。

你为什么会由狼烟想到母亲呢,因为想到母亲,你也会心跳,有时还会剧烈心跳,好像你从小就是心脏病患者。母亲和狼烟一样,带给你的是铁蹄逼近的紧迫感。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继承了她的超验主义思维,可是你真的很想见见狼烟四起是怎样的情景。你渴望见到千军万马从地平线上拥来的壮观场面,用这场面填补母亲带给你的漫长的虚空。

你从来就不羡慕做女人,但假使有来生,你想做褒姒。

最先发现路边有个坑的,是母亲。那条路通向医院食堂,你每天都要走好几趟,但从未注意到路边有坑。那个坑周围的泥土都很新鲜,显然是新挖的,坑边还放了一些草绳。

有人想活埋我们母子,去打饭时千万别靠近那个坑。

她再三叮嘱你。然而坑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她又有新的发现。她发现家门口对面的马路上,有两个男人,一胖一瘦,像地下工作者一样蹲在树下,“眼睛并不朝我们看,可分明是在监视我们”。

他们想跟踪我们。我们一出门,他们就会跟踪。走后门,别让他们看见。

她像是自我提醒,也像是提醒你。

那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可回想起来,你身上仍会感到飕飕凉意。那种凉意已经浸透到你的脊椎里,哪怕是在炎炎夏日,只要想到那些往事,你的灵魂就会回到九月,回到秋天。

母亲如同兵马俑里的陶制武士,永远睁着一双警惕的眼睛,注视着天空,注视着地面,注视着过往的路人,无论是熟面孔还是生面孔,都躲不过她细微的审视。她的眼神是很专注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看见别人的内心,要是忽然有一丝灵光闪过,那就是又有新的发现了,这时她的嘴角会浮现微笑。那种对蛛丝马迹的捕捉,对风的捕捉,对影的捕捉,是唯有二十世纪下半叶的中国人才具备的才能。

母亲的想象力是非凡的,令欧洲所有的超验主义艺术家相形见绌。你能由一只死蝇想到砒霜吗?或者由一个土坑想到活埋?大概你不能。可是母亲能。假使康德再世,他一定会膜拜她,为自己找到活生生的哲学范例而欣喜若狂。

她能由菊花想到切细的萝卜丝,由雨滴想到血滴,由砧板上的鱼头,想到断头台上的人头。她不知道她这一生最可自豪的事,就是把这份想象力,赋予了她的儿子。她不知道。她从来没有想到为儿子自豪。也许是无暇自豪吧,因为她总是神游在另一个时空里,那是一个更抽象更玄妙也更惊心动魄的时空,要想在那个时空里活下来,你得具有超常的生命力。

母亲始终认为自己的四周充满了各色阴谋,那些阴谋为什么没有得逞呢,那是因为都被她一一识破,一一挫败,因此她总是胜利者,脸上常常会浮现一丝冷笑。丈夫在世时,她最喜欢对他说:

你到底想干什么?哼,又失败了吧!想害死我,没那么容易!

旁人是听不明白其中的含义的,以为她在背诵哪部侦探电影的台词。丈夫和儿子起初也听不明白,只有她自己明白。儿子后来终于明白了,终于看见了她心中那把无形的剪刀。她总以为有人想用一把剪刀杀死她,一看见剪刀脸色就会发白,后来剪刀慢慢变形,变成了注射器、毒药和针,这些是她表述过的,至于心中还有什么没有表述出来,你也不清楚。哦,都是阴谋,都是阴谋,生命的四周充满了阴谋!我们每天都生活在别人的阴谋中,稍不留神就会吃二遍苦,遭二茬罪,甚至人头落地。多么熟悉的逻辑!连英明如恺撒都会被养子刺杀,至尊如秦皇险些被荆轲谋害,庸常的我们怎能不被各色阴谋重重包围?

外公被处决时,母亲才十五岁,她和同样年纪的孪生姐姐一起,仓皇离家出走,考进了异地的护士学校。她的花样年华留下了太多血腥的记忆,目光本能地投向那些年长的男人,以为年长意味着安全。可是人是有记忆的,那些挥动的手臂,呵斥的言语,那些秋雨淅沥的傍晚和亚热带耀眼的阳光,总是如挥之不去的梦魇,不时在眼前徘徊。

那位家乡的细瘦小伙子,是否会想起她攀树啖荔枝的身姿?那位河南商丘的求爱者,是否还记得她舞动的细辫?那位目光哀伤的客家人,是否仍挂念她婚后的幸福?母亲已经不记得他们了。母亲选择了父亲,或者说母亲不由自主地跟随了父亲。父亲高挑的身材,灵巧的舞步,江南才子的谈吐,使她无法做出别的选择。她先是跟随他的舞步,后来跟随了他。

有那么一段短暂的岁月,五六年吧,也就是你出生五六年的光景,母亲是快乐的,可能是因为年轻,也可能是因为做了年轻母亲。那时她可喜欢笑了,家里虽然陈设简单,除了父亲从江南带出来的一只棕色皮箱,无论床铺桌子,还是长凳短凳,甚至装书的木箱,钉在墙上的书架,都是从公家借用的,连他们自己,也都属于公家。可是他们的房间里有笑声,不管对于飘零的他,还是出走的她,这毕竟是一个家,可以喘息,可以歇息,可以温存。

你至今记得母亲作画、父亲配诗的那幅图画。那幅画画在粗糙的水彩纸上,画面上一位白衣天使,正微笑着手握针筒,准备给病人注射,灯光映着她那美丽的脸庞。图画旁配着一行热情的诗句,赞颂白衣天使如何纯洁如何美丽。

也许年轻时笑得太多,把一生的笑都笑光了,到了后半生,剩下的就只有恐惧。不知道在二十世纪下半叶的中国,有几个家庭扛得住大街上的风暴,暴风骤雨的一阵阵袭击,几乎吹散了所有家庭的温情,只是有的早些,有的迟些;有的流泪,有的淌血;有些外观看上去似乎完好无损,内部已因高压而严重变形。只要看看干涸的眼睛,就不难发现这种种情景。户外的任何一阵风,都有可能刮进家门,屋内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传进黑夜的耳朵。黑夜的耳朵像洞孔一样无处不在,黑夜的眼睛如同树叶,可以透过玻璃看见每一个家庭。家庭如果没有屏障,女人靠什么生存?

无论父亲还是母亲,都生活在阴影中,每一次急促的敲门声,都会让他们想到爷爷和外公的幽灵,心因而跟着急促地跳动。那些早逝的父辈已经不能庇护他们了,不但不能庇护,反而会带来灾难,谁让他们在一种权力取代另一种权力之际,拥有学问、地位或财富呢?有谁能解释拥有学问、地位或财富也会成为罪过,成为被伤害的理由,甚至祸及数代人?

也许有人会说,比起某人投湖,某人悬梁,失明膑足的某人被揪打于床前,你家算好的喽,你家的那点遭遇算得了什么?这种时代哪家没有一点磨难,没有一点委屈?你得承认说这种话的人具有全局观念,具有领袖素质,显然是大政治家的合适人选,眼睛里永远只有历史的车轱辘,从不在意被车轱辘碾死的蚂蚁。也许一个家庭的苦难只是几只蚂蚁的苦难,只是时代苦海里的一滴,但就这一滴,已足够将一个人淹死,或者腌制成历史的标本。母亲就是一个标本。

不知道有没有人观察过动物园里的熊?熊刚被关进笼子里是很狂躁的,会沿着铁栏不停地来回走动,似乎有着走完一生一世的坚强决心。可是后来绝望了,不走了,在饲养员的威逼利诱下变得温顺,因为只有温顺才能吃到小鱼。再后来,不仅温顺,而且学会了善解人意,懂得跟人合作表演走平衡木,踩跷跷板,这样可以吃到更多的小鱼。于是有一天,这头熊出现在了马戏团的舞台上。

是的,它不再想逃跑,眼睛也不再露出凶光,它的大脑里已经没有原野,只有小鱼,因为它已经不是原来那头熊了,而是一头患了抑郁症的熊。可是在人的眼里,它变乖了,变成了一头好熊,应该得到更多的小鱼,所有的小朋友都愿意喂它吃小鱼,甚至亲它的嘴,摸它的毛。

思想的命运跟马戏团里的熊非常相似。你会发现总有一只无形的手想捉住你。要是你不幸真的被捉住了,就会进入上面的那个循环过程,由狂躁到不安,由绝望到乞怜,最后被彻底驯服,流着口涎出现在世人面前,这时代表黑夜的那个阴沉男人,就会露出笑脸,夸奖你终于成为一个好人。面对黑夜这道长城,这堵大墙,二十世纪的许多中国人,都变成了马戏团里的宠物。

母亲也是这样,所不同的是,她比别人更痛苦,因而表现得更独特。为了吃到小鱼,别的熊驯服了,或者装出驯服的样子,把野性深藏在心底,只待有朝一日大墙坍落,再欢呼着奔向无边的旷野。她却不是这样。沿着墙根走久了,她的大脑深处发生了质变。她从来不把父亲的死归结于权力的更迭,而认为那是几个卑劣小人策划的报复阴谋,好像人生确实如戏剧,在舞台上四处走动的只有身边几个人,至于阳光大地,山川原野,都只是虚拟的舞台背景。

她相信世上总是有坏人,总有人想害死别人,想害死她,三个人当中,必定有一个人袖筒里藏着剪刀。假设孪生的姐姐依然活着,她或许不会这样?这是一个谜。不会有谁解开这个谜了,姐姐死了,妹妹虽然活着,但灵魂已经有别于旁人。她生命的另一半远在彼岸,无时不在呼唤着她,揪扯着她,似乎希望归来,又似乎希望她去,所有孪生的欢乐都已被灵魂的分裂所替代。

从此花朵不再是花朵,姐姐死后,母亲成为一位彻底的超验主义者,会在黄昏或者午夜听见姐姐从彼岸传来的呼救声。她因为无法营救姐姐而痛不欲生,同时相信无形的凶手像暮色中的印第安人那样,正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在取走姐姐的灵魂后,还要来取走她的。

二、阴谋

在经历了几次失败的夫妻生活后,她锐利的目光忽然开始切割丈夫。丈夫正在五七干校学习,所谓干校,组织解释说是干部的学校,学员们都明白其实是干活的学校,而且是干苦活的学校。丈夫每个周末回家一次,讲述自己在干校的各种见闻。她对他的叙述非常在意,可是在意的不是他喂猪食时,如何缺乏养猪的经验,一走进猪圈便被饿猪拱个四脚朝天,猪食溅满一身,连自己都差点成了猪食。

一个人自己都半饥半饱,如何拎得稳沉重的饲料桶,又如何经得住四五头陆川猪的同时冲撞?父亲叙述这类事情时,表情很开朗,不时发出自嘲的笑声。你也跟着笑。那时你还太小,以为笑就是笑,不明白笑除了可以表达高兴,还可以表达其他感情,更不明白笑声中的自嘲。如今回想那些往事,你不再想笑了。想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削男人,捧着一个拳头大的小西瓜,走十几里土路回家给儿子吃,你能笑出来吗?

可是母亲在意的不是这些。她的思维方式是环形的,可以暂时想到别处,但终究还是会回到起点。你可以说这是执着,也可以说是固执,不管用哪个词,说的是同一个意思。她会重复说一句话,想一件事,像祥林嫂那样只记得被狼叼走的孩子,思绪无论飘向何方,最终还是会落到孩子身上。世上到处都是狼,到处都有坏人想谋害她。

一个人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当然不是为了吃,那是动物。人活着就是为了找出那些坏人,先把他们揪出来,再慢慢分析他们使坏的动机,有时候动机甚至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把他们揪出来。只要发现坏人是谁,她的嘴角就会浮现微笑。

母亲并不关心父亲身边的猪,她关心的是他身边的女人,一个在他的叙述中偶尔出现过的女人的名字。那个名字一旦出现,就永远烙在了她的脑海中,成为背叛的同义词。从此一个女人的生活,因为另一个女人名字的出现而彻底改变了,或者彻底毁灭了。

那个姓苏的女人很漂亮吗?不知道。

也喂猪吗?不知道。

尽管她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她恨她。所有跟那个女人有关的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似乎每个字都被嚼过后才吐出来,就仿佛把对方嚼过一遍一样。女人之间的仇恨本来并不难理解,无论是在古代君王的后宫,还是在普通街坊的院落,都可以找到这种仇恨。可是母亲的恨不一样,这也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

对于母亲而言,苏是一个幻影,对她并不具有真正的威胁。真正威胁她的,不是那个女人,也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她的丈夫。为什么呢?只因为丈夫距离她最近。丈夫是距离她最近而又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这样的人往往最可怕。

死神在带走父亲和姐姐后,开始觊觎她。它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弥漫在空气中,散布在食品里,尽管她一次次把临入口的食物拿去化验,甚至变换名字拿去化验,找不到任何毒药的痕迹,尽管她严密注意邻居、同事的一举一动,也没能将投毒者当场抓获,可是她还是感到头疼,头疼,头疼欲裂,不时用手死死抵住太阳穴,双眼不知因疼痛还是亢奋而向外凸出。投毒犯有可能是谁?只可能是丈夫。

据说女人对世界的反抗,也就是对丈夫的反抗,战胜了丈夫,也就等于战胜了世界。从此她开始了对世界也就是对丈夫的不懈的反抗,把一生的精力都投入这场生死攸关的战斗中,所有能用的武器都用上了,唾沫,咒骂,牙咬,脚踢,甚至扯下丈夫的眼镜扔到窗外,让你举着手电筒,在没膝的草丛里久久寻找。她最喜欢说:

你到底想干什么?哼,又失败了吧!想害死我,没那么容易!

她诅咒他,直到他死,然后把这句话转送给别人。

夏日的午后,阳光烤着群山。母亲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枝叶繁茂的向日葵,陷入沉思。她忽然掉过头,很严肃地对你说:

儿子,我想清楚了。你姨妈是被别人害死的。

你的心陡然一惊。

记得吗,妈妈在姨妈家的桌子上放过一根针?那根针不见了。这说明有人进过姨妈家。姨妈肯定是被别人害死的。

你拼命回忆,但心中茫然。

是妈妈亲手放的。那根针不见了。

你睁大了眼睛。

这说明有人进过姨妈家,用那根针刺死了姨妈,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母亲的分析是对的,要是没人进去过,针怎么会不见呢?

妈妈打过针。针可以顺着血管进入心脏,一点感觉也没有,人忽然就死了,也不痛苦,好像犯了心脏病。你看看,多狠毒。针是肯定有的,我们看不见。要是不留意,就会被针刺中。

你问是谁进姨妈家,下这样的毒手。母亲一脸沉思,没有回答。可是,第二天她忽然说:

儿子,有人进过我们家!我在桌子上放了一根针,那根针不见了!我们家有毒气,闻出来了吗?嗯,你还小。这种毒气浮在半空中,高度在一米五到一米六之间,妈妈刚好能闻到。等你长大了,你就会闻到。

向日葵

夏天过去了,来到了秋天。

母亲眯缝着眼睛,望着门口的小路。她的眼角已经开始出现皱纹,由浅到深,穿过白发,慢慢爬向太阳穴。她满脸沉思对你说:

现在又有人想害死妈妈。看见马路边的那个坑了吗?知道为什么有人要在那里挖个坑吗?妈妈上夜班,晚上要从那里走过,他们挖那个坑,是用来埋妈妈的。他们想活埋妈妈。

虽然是初秋,你的心比冰还凉。

他们是谁?他们是坏人,很坏的人,跟你爸勾结起来,想里应外合,害死妈妈。你听,你听,有人在房顶上走,在栏杆上爬。闻到了吗,闻到家里有异味吗?那是毒气。外面有土坑,家里有毒气,装盐的罐子里还有砒霜,到了夜晚,门缝里会有眼睛。小心啊,外面有很多很坏的人,儿子,你脸色不好,去把那些向日葵的叶子剪掉,坏人都躲在向日葵下面,天色暗下来,他们就会爬出来。妈妈以后不穿高跟鞋了,遇上坏人会跑不动的。

说着她就从门后抓出一柄钢锯,锯掉了她那双黑色高跟鞋的后跟。

你的脸色当然不会好。有哪个孩子听见她那种阴森森的叙述,脸色还会好?还记得三岁半时听过的那个故事吧,一种叫魈的怪物守候在云开大山的某条山路上,等你路过时忽然跳出来捉住你的双手,接着便仰天长啸,可以从黄昏叫到午夜,一直叫得你肝胆俱裂,才把獠牙伸向你的咽喉。母亲说聪明的山里人,出门前会在胳膊上戴两节竹筒,这样一旦被魈捉住双手,就可以趁它大笑时抽身逃走。

不过跟四岁半时听到的那个故事相比,魈不算什么,真不算什么。比魈可怕的是人,是人中的坏人。要是你不听妈妈的话,一个人上街乱走,就会被坏人逮去,他们剪掉你的舌头,打折你的腿,扒掉你的皮,再套一层毛茸茸的狗皮,把你卖给马戏团。每次上街表演,观众围得水泄不通,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一个小孩子,以为是一条小狗。后来你在观众中看见了妈妈,她也以为你是一条小狗。你想叫妈妈,叫不出来,只有眼泪大滴大滴地在毛茸茸的脸上流淌。

知道了吗,坏人有多么坏?现在坏人都躲在向日葵下面,去把那些叶子剪掉吧。

执着的母亲为了说服你剪掉向日葵叶子,又把这些话写成文字交给学校,让老师再交到你手上。她懂得什么事都要通过组织。学校就是你的组织。你至今记得老师把信交给你时,脸上那种惊惧的表情。你还没有被吓着,可怜的女老师先被吓着了,平日在讲台上口若悬河,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神空洞而恐惧。

你心爱的向日葵,叶子最终都被剪掉了,但剪刀手不是爱德华,也不是你,是母亲自己。你们见过被剪光叶子的向日葵吗?所有的葵花都只剩下茎秆,可葵花依然向着太阳的方向。但是因为失去枝叶,无法进行光合作用,那些葵花子都是瘪的。

葵花下面光溜溜的,不可能再隐藏什么坏人,于是母亲的注意力开始转移,转移到低矮的篱笆墙、楼梯拐角、门背后甚至床底下。她每晚睡觉前都会拿着铁钳在门口守候好几分钟。你仿佛看见母亲身穿白大褂,脚蹬高跟鞋,孤身走在一堵残破的土墙上,风将大褂高高撩起,如同轻盈的长裙,远远看上去,不知怎么大褂下面忽然没有了腿,只有光光的向日葵秆。那堵墙一直伸向湍急的河中,她就在风的护送下走向墙的尽头。

社会总是把母亲塑造成慈爱的形象,女人一旦成为母亲,也愿意往那种形象靠拢,可是有谁想过,那种形象像贞女牌坊一样,同样也给女人带来重负?母亲的天性注定她不想成为慈母。世上不想成为慈母的女人是很多的,可以从梦露、杜拉斯,数到溺死五个孩子的美国妇女耶茨。每个女人都有不想成为贞女的理由,也有不想成为慈母的理由,除了贞女和慈母,女人还可以扮演许多角色。如果社会不允许,她们就挣扎,挣扎的结果有的死了,有的失常了,不过大多数还是得走上归顺的路。

不想成为慈母的女人,想成为什么呢?她还是可以成为母亲的,只是她的孩子得学会自己长大,自己嚎叫,得明白世上最伟大的爱,不一定是母爱,有可能是情爱,或者性爱。母亲更关心的是,什么颜色配什么颜色,会变成什么颜色;什么线条连什么线条,会成为怎样的线条。如果她生活在一座除了花朵还是花朵的庄园里,兴许她会实现绘画的梦想,谁能说她不会成为中国的克里斯蒂娜·罗塞蒂或者二十世纪的蔡文姬?她就愿意走在树荫下,看看绿色的叶子,闻闻风中的花香,有时盯着一簇花看半天,然后告诉你:

这是荷兰玫瑰,有三层花瓣呢。这种花瓣最难画了,要趁墨湿时,一层一层地染,叶子最后才画上去。

她只要说起画画,眼里就会放出另外一种光。那是一种圣洁而热烈的光。

可是这样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长,不久她忽然很诡秘地告诉你,每天晚上都有一胖一瘦两个男人,站在路灯下监视她。你说你在家里,他们怎么监视?

这你就不懂啦,你没有当过兵,你爸当过,他就懂。他们主要是观察我在哪间房活动,在哪间房活动的时间最长。不过我也有对策,我总是开亮一间房的灯,但是在不亮灯的房间里活动,这样他们就弄不清我究竟在哪里。

儿子,你脸色不好。知道吗,那些人想干什么?他们追踪谁,就在谁的窗户外面种向日葵,向日葵的叶子很大,他们就躲在叶子后面监视你,到了晚上,还会靠近窗台,偷听你说梦话,你晚上梦见什么,他们都是知道的。别以为梦里的事他们不知道,他们都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记住不要去想剪刀,剪刀是锋利的,他们会以为你想杀人,破门进来先杀了你。菜刀也不要想。还有针。

你插话说那爸呢?要是爸还活着,会不会也躲在向日葵的枝叶下面?她狐疑地看了你一会,脸色忽然一沉,厉声说: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跟谁说谁都不相信!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说的话?你这头蠢猪!全世界的人都明白的道理,就你不明白!你就只相信那个小妖精!

她指的小妖精,叫肖。她的感觉是对的。同样是女人,可是你更愿意亲近你的情人,因为她不怀疑空气,不怀疑阳光。一个女人只要不怀疑这些,你就已经很满足。

鸡汤

你又一次看见母亲的眼睛里闪过灵光。这时父亲已经去世十几年,荒芜的庭院长出了茂密的野草,可她的防御体系变得更加坚固。她接收了父亲的许多遗物,那些厚重的书籍堆放在靠近门窗的地方,使她小小的居所显得坚不可摧。你上她寡居的小屋去看她。小屋虽然在楼上,但为了防止有人从空中窥视,她将所有的窗户都蒙上了白布。那些布在风中飘荡,看上去如同招魂的白幡。

你身后跟着肖。肖像许多在洞庭湖边长大的姑娘一样,体态丰腴,步态妖娆,有着葱白一般光洁的肌肤,是那种不论近观还是远看都很漂亮的湖南女子。

儿子,你脸色不好。

母亲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肖,眼睛因为有新的发现而熠熠闪亮,嘴角同时现出微笑。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除掉耳旁多了几根白发,她的目光依然坚定,话语依然沉着。

我知道你为什么脸色不好,要小心哪,吃饭时不要单独吃,不要吃别人不吃的菜,也不要单独喝汤。有一种无色无味的药,可以溶在鸡汤里。看见鸡汤上那些白色的泡沫吗?什么东西会形成泡沫?要好好想想。不要喝鸡汤,别人是有解药的,不要看见别人喝汤,自己就跟着喝,别人喝汤会胖,你喝了,只会更瘦,变成骷髅。不要以为鸡汤有营养,就跟着别人喝,啊?

她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怜爱,用瘦削的手紧紧抓住你的臂膀。

要是换在十年前,你会很在乎她的叮嘱,去细细体味她话中的含义。可是现在不了。你仿佛看见一头衰老的熊,在墙内缓缓爬行,尽力伸长颈脖向铁窗外张望。它已经不可能望见什么了,那些云都离它很远。你只是看着她。

你去给你爸上坟了吗,看见那两个男人了吗?他们猜到你会去上坟,就守在坟头,但是会装出抽烟的样子。我晓得他们的阴谋。我不去。我在家里给你爸烧纸钱,这样他们拿我也没办法。我对付这些坏人,是很有经验的。

她说完,冷冷地看了看肖。肖也看着她。虽然你事先已经跟肖说过,说母亲是一位超验主义者,可她还是满脸惊讶,因为紧张而抓住了你的另一只臂膀。

母亲在你身前,肖在你身后。

你无数次想象过,你的姑娘遇见母亲,会有怎样的反应。你希望她不要太害怕,但又不希望她太沉着。你希望她会发现里面藏有一种被毁灭的美,就像透过烧焦的经卷,看见里面残存的醒世箴言。

可是有几个少女能够参透老妪的命运?能够从别人的命运中找见自己未来的影子?

肖姓肖,不姓苏,也不信邪。她很快就适应了眼前的一切。

三、肖

——超凡的能力不会消失,会隔代相传。肖在电话里说。

你的心一惊,仿佛看见肖的脸上呈现出女巫的某些早期特征。

她好像洞穿了母亲的一生。母亲的一生对于母亲已足够痛苦,对于你则更是倍感凄绝。若干年后你读到娜阿米,读到娜阿米光身在儿子面前跳舞,这种感觉忽然膨胀开来,巨大的创痛充满了你残存的每个细胞。

——你是说,要是我们有孩子,也会是超验主义者?你说。

——我没说你,我说的是我自己。我觉得你妈很可怜,年轻时没有遇到真爱她的男人。女人没有爱,会害怕这世界。我不想变成你妈那样。她不是生来就那样的。

你好像看见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虽然很微弱,很迅速,但是你看见了。你像母亲捕捉别人的罪恶那样,捉到了那丝稍纵即逝的亮光。那是她内心掠过的一丝恐惧。

——女人没有爱,会害怕,害怕孤单。很爱,也会害怕,害怕失去。女人总是生活在害怕中。你说。

——所以,我想走。肖说。

你第一次发现电话机上的数字排列是有规律的,以前你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有很多别人已经很明白的东西,你都没有注意到,因为你像母亲一样,已经习惯于去注意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我预感我和你不会有结果。我希望有结果。我是个平凡的女人。我害怕我的孩子,以后会嚎叫,像你说的。她说。

——我还是决定走。她又说。

她在电话里说了很多。你一直听着,从她说要走,一直听到挂电话的声音。中间有很长的停顿时间,你们都没有说话。

见过母亲后,肖就给你来电话。

她说我们一块走吧,这样对你也有好处。

你问那我妈怎么办?

她沉默不语。在说了一些别的话题后,她忽然说出了那席话,就是超凡的能力不会消失,会隔代相传的那席话。她还说,你总不能跟你妈过一辈子吧?

你承认她是对的,可是你做不到。走是一个动词,意味着游动,意味着转移,意味着行进,还有灵魂的动荡不宁。很多人走了,很多人没有走,无论走还是不走,都各有自己的理由。

肖走了,去了海南,去了那个长满椰子树的地方。她后来又离开椰子树,去看紫荆花。看过紫荆花,她就去了枫叶的国度。如今肖已经成为加拿大男人的情人和你喝茶时的记忆,而母亲依然在暮色中仰望星空。有一天深夜母亲打电话给你,说她发现其实月亮很狡猾,也在跟踪她,但她及时躲开了月光,所以月亮的阴谋没能得逞。

(原刊《收获》2004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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