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的第一个晚上下了一夜的雨,夜晚是有些冷的,两个人挨在一起倒还可以承受,何渺睡得很沉,顾予怀腿上有伤,始终是半睡半醒,他知道,第二天恐怕是难以展开救援。
何渺第二天醒来听到这个消息直接就哭了,顾予怀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哭的小孩,年龄还不能说是很小的那种,除了任性,没有别的解释。
他捂住耳朵,闭眼。
何渺很坚强地哭到洞口被埋了一大半,她抽抽噎噎地止住,紧张兮兮道:“死了??????怎么办,只有一条缝了。”
她捏起手指笔画了一下。
顾予怀松开耳朵,平静道:“嗯,你快多吸几口。”
何渺照做,吸了一会扭过头:“你也来。”
她硬是将他扯起来,让他坐直身体靠过去,顾予怀不耐地闻了几秒,就恢复原来懒洋洋的姿势,说:“难闻。”
闻一口一半都是灰尘。
何渺说:“这是泥土的芳香。”
顾予怀:“??????”
这条缝隙挺顽强地支撑到了天蒙蒙黑。
现在,何渺很慌。
没有空气涌入,也没有光了。
很黑,有点闷,空气里只有血腥味,她咳嗽了好几下顾予怀都没吭声——她交代过的,她咳嗽一声他就要嗯一声作为回应。
现在她还没困,应该还没有到要睡觉的时间,洞口彻底被埋以后她就不敢说话了,只偶尔咳嗽一声,他每次都“嗯”的。
虽然声音很小,但让她觉得安全。
她忍不住小小声道:“顾予怀?”
没有声音。
何渺在黑暗里睁大眼睛,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她小心地朝他的方向摸索。
裤子,衣角,扣子,口袋??????
口袋里有东西?
她好奇地摸进去,摸到一个拇指大小的硬块,按了按,还有点软,何渺拿出来,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巧克力的味道!
他竟然有吃的,为什么不早说。
何渺有点埋怨,咽了下口水,她好久好久没吃东西了,好饿。
她忍了好一会,终于没将巧克力一口吃了,而是伸手摩挲到顾予怀的肩膀,轻轻推了推:“嗳,有吃的,我们一起吃吧。”
顾予怀没有动静,甚至因为她不大的力道整个上半身往旁边倒去,很快就碰撞在身侧的岩石上发出轻响,何渺吓了一跳,挪动僵硬的身体摸了摸他的脑袋,她轻声叫了他几声,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顾予怀倒在那里。
一动不动。
像是死掉了
何渺眼睛一红,泪水悄无声息地淌了一脸,她以前经常哭,哭起来惊天动地的,但是眼泪水和哭声完全不成正比,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无声又汹涌的流泪。
心脏像被什么死死揪着,揪得她喉咙紧绷,发不出声音。
无措,恐惧,懊恼,挣扎??????无数的情绪充斥在这个狭隘黑暗的空间,何渺脑子一片空白,攥紧了手里的东西。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手上是吃的,何渺想也不想撕开包装袋,将巧克力塞到顾予怀嘴巴里,她胡乱按了好久才找到他的嘴巴,却发现他牙关紧闭,她想尽办法还是塞不进去。
何渺僵硬地收回手,巧克力黏了她一手,她慢慢握紧了手上的巧克力,埋头在膝盖里,许久,发出小兽般细细的呜咽。
两天不吃不喝,还哭了两场,这场尤其厉害,何渺有些脱水,有点耳鸣,竟意识模糊起来。
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绝望。
这个词她在书上学到过,小的时候被绑架了一次,她那是哭得不行,以为那就叫绝望,现在才知道,那个应该叫恐惧。
这才是绝望。
能依靠的人没有了,没有光,没有空气,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陷入一片混乱的何渺没有听到身侧的人发出的小动静,顾予怀听到呜咽的时候恍惚睁开了眼睛,他猜测自己是昏过去了,膝盖处的血流得有点多,又不吃不喝这么久,体力耗光导致的。
听声音就知道何渺是又哭了,这次倒是哭得很节制。
傻子。
这么难过。
以为他死了吗?
顾予怀浑身无力,他不想动弹,但何渺细细的声音听着万分刺耳,他闭了闭眼,身侧的何渺有了些动作,他看不见,却突然闻到血腥味,他膝盖的血差不多流完了,干涸的血液味道和新鲜的不一样,他闻得出来。
顾予怀支撑自己坐起来,顺着她的方向抓了一把,抓住的是她的手臂:“你干什么?”
何渺浑身一顿,下意识抓住他的手,用力摩挲了几下,她刚刚被尖锐石块划伤了手指,那血液也跟着蹭到他手上,顾予怀皱眉,下一秒何渺紧紧抱住了他那只手,眼泪噼里啪啦砸在他的手背上:“呜??????我还以为你死了??????”
顾予怀轻嗤一声,声音很低。
何渺很快止住哭声,放开他,珍惜地拿出巧克力递到他嘴边,说:“从你口袋发现的,你快吃。”
顾予怀闻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时他行军路上队友给的,那个队友分给了一群人,他随手收了,竟一直没想起来。
他敛了敛睫毛,声音嫌弃:“都是你手上的细菌,还有眼泪。”
“什么啊,你刚刚差点死了,吃点眼泪有什么。”何渺羞得脸红,依然没收回手。
顾予怀的确没嫌弃,当兵什么苦没吃过,吃点眼泪细菌更不在话下,他低头咬了一点,扭开头:“行了,你自己吃。”
何渺收回手,掂量了一下,低头咬掉一口,又递过去:“一人一半,你才吃一点点。”
顾予怀不理她,何渺含着巧克力,觉得自己精神了不少,硬是仗着自己力气大塞进顾予怀嘴巴里,一边说:“上面已经有你口水了,我才不会吃。”
顾予怀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又上去一层,咬牙吃掉:“饿了别哭。”
“我才不哭。”何渺收回手:“肚子饿有什么好哭。”
俨然忘记自己早上知道无人救援后嚎啕大哭许久的英勇事迹了。
“睡觉,保存体力。”
“明天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应该。”
何渺安静了一会:“这里面好闷,我们会不会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你拿树枝戳几下好了,说不定能戳出洞。”
这话听着像安慰,何渺有被安慰到,照做,她折腾了许久许久,久到顾予怀支撑不住昏睡过去,听着身侧的动静心想这小孩精力怎么这么旺盛。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被人用力的推搡,勉勉强强醒来,嗯了一声,睁开一只眼睛。
细小的光线透过小得不能再小的缝隙透进来,外面大概是无云的夜晚,月光很亮,银白的光穿进来,要很努力才能看到。
终究是看到了。
他哼了一声:“不错,有光了。”
再次昏睡过去前听到何渺低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但很得意:“我很厉害的,多黑我都能把光找出来。”
还挺会说。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何渺从来没有觉得白天这么漂亮,光线亮白得刺目,但眼睛还是久久不舍得闭上,紧紧盯着窗外的骄阳。
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得救了。
直到护士走进来,紧张地捂住她眼睛,说:“你现在不能老看光线,眼睛会疼的。”
她眨了下眼睛:“为什么?”
“你再黑暗里呆得有点久,习惯了黑暗,总之先闭眼,慢慢来,过两天就好了。”
何渺想说自己并没有在黑暗里呆很久,其实里面是有光的,但嘴巴先问了其他问题:“和我一起的顾予怀呢?”
“他在隔壁,还没醒。”护士贴心道:“没事,就是缺血,已经给他输了三百毫升,没什么大问题。”
何渺咋舌:“他流了这么多血?”
“是挺多,你们俩都挺厉害的,安全回来了,值得表扬。”
何渺被夸得笑嘻嘻的。
何执和宋之安这时走进来,宋之安一看到何渺眼睛就红了,母女俩一个德行,爱哭,奇怪的是何渺这次没掺和着一起哭,何执一个大男人,看着自己宝贝的女儿摸着老婆的头发说:“我好着呢!”时,竟觉得鼻头酸涩。
怎么说,他带人去搜救时都抱着孩子九死一生的念头了,谁能想到,跟随搜救犬挖开洞后,俩孩子竟只是缩在一起昏睡过去而已,也就顾予怀脚边一地的血有点吓人,其余都很好。
一切都很好。
这个“很好”只停留在何渺的十一岁父母去世前,顾予怀的十七岁母亲去世前。
之后的人生,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