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秦朗带着张郃的尸骨返回长安,曹真亲自出城三十里迎接。
曹真见到张郃死后还要身首异处,悲从中来,痛哭道:“儁乂、儁乂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说好要跟我并肩作战,共击蜀贼,保我大魏江山,以报武帝、先帝、陛下三世重用之恩。你出发之前意气风发地跟我说此次必将尽灭蜀贼,未曾想如今却是天人永隔!”
戴陵、秦朗、夏侯霸等人都上前劝他:“大将军节哀!”
曹真双目通红,恨恨地问道“是谁?是谁杀了儁乂?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众人如实回道:“是蜀将关兴。”
曹真咬牙怒道:“关兴、关兴!”
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曹真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众人惊得大呼:“大将军,大将军!来人,快叫大夫!”
张郃死讯传到洛阳,曹睿也是悲痛不已。经与朝臣商议之后,追封张郃为车骑将军,谥号壮侯,让其长子张雄继承了他鄚侯的爵位,封他的四个儿子为列侯,并赐给他的小儿子关内侯的爵位。
追谥完后,翌日朝堂之上,曹睿对群臣说:“张将军一声为国尽忠,不料想竟然惨死于蜀贼之手,身首异处。如今西线战事糜烂,大将军又悲伤过度以致疾病缠身,诸位爱卿以为该当如何是好?”
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二人倍受宠幸曹睿宠幸,出列回道:“启禀陛下,伪蜀丞相诸葛孔明学究天人,智谋超群,非常人所能敌。骠骑将军(司马懿)聪明多大略,博学洽闻,用兵如神,若由他执掌西线军事,必可击败诸葛亮。如此一来,大将军亦可回京安心修养。”
司空、镇军大将军陈群说:“二位大人所言不错,仲达足智多谋,知兵善战,足可匹敌诸葛孔明。只不过去年我军方败于东吴之手,如今西线进攻不利,孙权狼子野心,必然不会袖手旁观。若是将仲达派往西线,一旦吴贼大举北进,何人能挡?”
二人回道:“陛下、陈大人放心,东吴人善守不善攻,若据长江天险,依仗舟船水师,天下无人能敌。可步、骑军皆非其所长,一旦弃船就陆,便是以短取败。荆州刺史胡质清明有干略,江夏太守文聘足智多谋,有他二人在,便是孙权、陆逊发动十万大军北上,也难逃失败。”
曹睿自己也是知兵的人,知道二人所说确是如此,他自己也一向瞧不起孙权,于是下令道:“既如此,朕即刻下旨派人去宛城,以仲达代替大将军镇守西线。”
张郃之死,实在是出人意料,也让刘豹叫苦不迭。他带人回到并州后,立刻上表请罪。曹魏朝廷考虑到时局动荡,确实没有深入追究,只是派人谴责了一番。接下来匈奴人的日子变得不好过了,魏庭对他们开始猜忌、防备,处处压榨他们。不过,刘豹却是庆幸自己选对了。张郃那样的名将,简直惊为天神,竟然死于汉军之手,看来汉军的实力不容小觑,提前让匈奴人抱上这样一条大腿是个不错的选择。
因为关兴阵斩张郃,导致我们的命中宿敌司马懿提前到达西线与我们对阵,不知道算不算是因福得祸。
不过,这些我已经全都顾不上了,我现在心里只有家人。
临近南郑,已经有一行人在城外等候,其中有一辆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窗牖被一帘淡粉色的绉纱遮挡,几名侍女恭敬地侍立在马车周围。看到我们,其中一名侍女就跑到窗帘边朝内轻轻说了句话。门帘掀开,从中走出一人,眉黛春山,秋水剪瞳,肤若凝脂,一袭白衣胜雪,只是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梨花带雨,不是星彩还能有谁?
一见到我身后的灵柩,星彩扑了上来掩面痛哭:“大哥,你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二弟年少,你让母亲和遵儿怎么办?”
张飞有两个儿子,二子张绍还未及冠,张苞自己也有一个幼子张遵,不过才四五岁。
我抱着星彩说:“兴国是被张郃杀的,如今仇已经得报,你不要太伤心了。以后兴国的家人有我们照顾,朕保证不会让他们受委屈的。”
星彩因为太过悲伤,脸色苍白,我急忙把他带回车上回到南郑。
回到南征,关兴病情更加严重,连张怿都束手无策,只能先用几副补药吊住性命。
为此,张怿专门找到我跟我说:“陛下,关将军与张将军二人兄弟情深,亲眼目睹其死却未能援救导致抑郁成疾,这已非药石可医。”
我慌了:“那该怎么办?兴国已经去了,安国万万不能再有失!”
张怿说:“微臣才疏学浅,已经无能为力。不过,我将关将军的病情写信详述寄回成都给家父了,现在只能祈求父亲他有办法能医治。”
我说:“对对对,张老先生医术精湛,经验丰富,他一定有办法救安国。朕这就给成都传信,让他们全力协助老先生,需要什么都要找到。”
我亲自主持了张苞的葬礼,棺椁下葬回来之后,星彩也病倒了。她是悲伤过度,不过万幸的是不像关兴那般严重,张怿开了几副药以后就慢慢稳住了病情。
她生病这些天,我几乎天天陪着照顾她,一刻也不敢离开。
她问我:“陛下打算怎么安置遵儿?”
我想了想说:“先前马承、傅佥、黄崇他们父亲去后孤苦无依,朕都将他们收进宫中,跟刘永、刘理一起学文习武,如今都已经是能上阵杀敌的少年将军了。遵儿年纪与谌儿相仿,也把他带到宫中,让他二人一起读书吧。我们把遵儿培养成才,等将来谌儿即位以后,又是一段君臣佳话。”
星彩说:“陛下自从北伐离开成都以后再未回去过,只怕谌儿已经不认识你了。要不,把他跟遵儿一起接过来吧。”
我离开成都已经将近三年,走的时候儿子还在襁褓之中,如今应该会走路说话了。我自幼丧母,年少时父亲常年在外征战,从未体会到过家庭的温暖。我曾经以为我的孩子肯定不会再跟我一样,可是没想到最终依然逃不出这个怪圈。自从三年前离开成都开始北伐,我每天不是在打仗就是为了打仗准备,几乎没有一日停歇。可是,打了这么久,我们也不过刚刚在陇右站稳脚跟,曹魏依然是三国中实力最强大的。我们虽然也有所斩获,但这几年的征战,我们先后损失了赵云、兀突骨、马谡、张苞、王猛等一批忠臣良将,损失并不比魏国小。实力最弱小的我们,只有拼尽全力才能从曹魏身上咬下一块肉,一点点改变双方的实力对比。这就注定了,我不可能让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而自己却在后方舒适安逸。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累,仗是打不完的,我想多陪陪家人。可是,这种想法我只能埋在心里,因为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是君臣两代人的夙愿,一旦我动摇了,只怕我们这个国家星夜之间便会倒塌。
半个多月后,张老爷子终于日夜兼程从成都赶了过来。
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待他给关兴诊治过之后,我问道:“老先生,安国的情况怎么样?”
老爷子说:“关将军病入骨髓,若非他是习武之人,身体比一般人强健,恐怕早已不测。”
我焦急地问道:“老先生可有办法?”
老爷子说:“有,不过还需再等几日。”
我疑惑道:“为什么?”
老爷子笑了笑:“等药引。”
我再问,他却讳莫如深,不肯再说。
又过了十余日,一行人马护着两辆马车来到南郑,领头的竟然是张绍。张绍不过十七岁,尚未及冠,长得一表人才,与张苞不同,他武艺平平,却喜欢舞文弄墨。
我问他:“绍弟你怎么来了?”
他一脸悲痛地回道:“我来拜祭兄长。另外,姐姐,不,皇后娘娘说要让谌儿来汉中,我不放心,正好一起护送他们过来。”
说完,他马车上抱下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孩,长得虎头虎脑,不是刘谌还能有谁。自他出生之后我就离京北伐,多年来第一次相见,我不禁眼睛湿润了,张开手想要去抱他。
没想到,他见到我认生,害怕地躲在张绍身后了,问:“舅舅,这个人是谁?”
张绍抚摸着他的头,说:“谌儿乖,这是你父亲。来,叫一声爹爹。”
听了张绍的话,他才怯生生地叫了声:“爹爹。”
我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抱起他痛哭不止:“好孩子,好孩子,是爹不好,没有看着你长大,爹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