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月直起腰身，于不经意间给刘青山递了个眼色，柳青月确实是个经商人才，一发现事故便冲了上来，短短几个呼吸间的作为尽显其四维的敏捷和行动的果决，不去问是非对错，厘清主次之后先是狠狠教训了一顿自己人，面对客人，她同样很是果决，刘青山身份确实不低，但比起左小凡来说，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几无可比性，她看似｀以下犯上｀的一脚，其实却是对刘青山的一种变相保护，当然，这种掩藏起来的善意最终也会演化成她们双方之间的香火情，且也在明面上维护了左小凡的身份脸面，一箭三雕，在人情世故上，柳青月不可谓不熟稔！
刘青山此刻再也顾不得任何颜面，扑通一下跪在了白衣玉簪的年轻人身前，诚惶诚恐道：“刘青山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左少爷屈尊降贵来到此处，方才多有冒犯，请左少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左小凡俯视着地上的刘青山，语气依旧平淡和煦，道：“凡是有个先后，刚刚我们讨论的是刘兄你吃霸王餐的事情，现在似乎条件更加成熟了一些，那我们就继续谈一谈吧。”
刘青山忙不迭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块金石，又扣扣搜搜大半天捣鼓出五千银石，赔笑道：“此事是我错了，说好的两块金石，我给！”
左小凡将钱财取过来，向前走几步，来到那布衣女子跟前，递上神仙钱，后者却畏畏缩缩有些不敢接这笔钱了。
事实上女子此刻已经六神无主。
柳青月不由心急地轻喝一声：“汤小月，发什么愣呢！左少爷给你脸还不给我兜着？！”
布衣女子这才将钱收了下来，依然很有些惊魂未定。
“汤小月，你怎么回事？”
柳青月眉头皱得更深，恨铁不成钢道：“连道谢都要人教的话你还挣个鬼的钱，今儿就收拾东西从老娘的店子里滚蛋！”
“谢…谢谢左少爷！”
汤小月一听柳青月要赶人，立刻收拢心神，一边道谢一边就要跪下去，却被左小凡拦了下来。
刘青山没敢起身，却也松了一口气，左小凡既然愿意接下他掏出来的钱，那今儿这个梁子也就不那么大了。
正当刘青山舒了一口气的时候，左小凡又来到他的跟前，依然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声音平静道：“刘兄，这霸王餐一事就算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咱们说第二件事。”
刘青山心里猛地一沉，他哭丧着脸道：“左少爷，您就别折煞我了，我哪当得起您这｀刘兄｀二字啊，您还是叫我刘青山吧。”
左小凡摆了摆手，道：“方才我已说过，凡事分先后，不要急，咱一件一件地把事情说清楚了，这样谁也不犯糊涂。在这里我想问刘兄一件事，如果刘兄在大街上安安分分地走着，被路人无端踩了一脚，刘兄气不气？”
刘青山抬头看着左小凡，如今他是如履薄冰，在不知道左小凡这番话有何深意的情况下，他都有些不敢开口。
左小凡笑道：“不必拘谨，有一说一。”
刘青山木然点头：“气…的吧…”
左小凡点点头：“再如果这个踩了你一脚的人非但不抱歉，还对你恶语相向，刘兄你会不会更生气？”
刘青山愈发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微微扭转目光看向柳青月，希望这个精通人事的女人能够替自己解解围提点提点，然而柳青月此刻自己都听得稀里糊涂的，哪能给别人提点什么！
不敢沉默太久，刘青山硬着头皮点点头：“会。”
左小凡又是点点头：“道理通了就好说了，那刘兄你觉得自己现在还是付两块金石，公平么？”
刘青山目光一滞，终于明白左小凡兜兜转转一大圈的用意在哪了，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刘青山很是上道地又摸出两块金石来。
左小凡惊疑道：“刘兄的道歉诚意原来就值两块金石啊。”
刘青云一咬牙，索性将储物袋里仅剩的十块金石全部拿了出来。
“十二块？”
左小凡眉头一挑。
刘青山差点就要哭了，修行之人最是吃神仙钱，一举一动都是开销，他身上能够带这么多的金石在修士之中都算中上游了！
柳青月适时出来打圆场道：“左少爷，十几块金石对您来说不算什么，对我们来说已经很是不菲了，我相信小月也已经看到了刘公子的心意了。”
汤小月这次倒还机灵，立刻附言道：“左少爷大恩大德，奴家万世难报！其实无需什么补偿，奴家只想要奴家应得的两块金石而已。”
见别人都这么说了，左小凡也就没有继续坚持己见，将十二块金石收起来一并递给汤小月。
“霸王餐事了，道歉一事也算告一段落，接下来我们该好好谈谈心了，你的架子很大，我就不攀关系叫你刘兄了，只是刘青山，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从我出生的十八年来，没人敢在我面前张口闭口他妈的他妈的，我相信我爹，我祖父，我曾祖父，也不曾有过这种待遇，由此上溯到我左氏立族的数万年，恐怕也很少被人咋咋呼呼叫着他妈的他妈的，偏偏这个先例开在了我左小凡的身上，你说我是不是太无能了，尽给祖宗摸黑蒙羞。”
左小凡语气依旧平淡，只是每一个字都如同千斤重锤狠狠抡在刘青山的心头上，此刻的刘青山早已是面无人色，如同一个即将溺亡之人却完全没看到湖面还有救亡稻草。
左小凡走到栏杆旁边，双手趴在上面，看着下面不受影响的莺歌燕舞，笑道：“瞧瞧，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听歌，观舞，玩弄女人，有多少人想好好活着却被命运捉弄到活不了，偏偏还有那么一拨人明明可以好好活着好好享受，却偏偏要去拨弄死神的胡须，这个世界，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的矛盾！”
刘青山听到左小凡这番话，如同被人抽走浑身骨头一般直接由跪变成了瘫坐在地上，愣神了好一会儿，他如同失心疯一般爬到左小凡跟前，涕泗横流地求饶道：“我错了，左少爷，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给我一次机会，求您饶我一条小命！我才二十岁啊，我还没活够呢！求您…求求您…”
左小凡往旁边挪了几步，免得刘青山的鼻涕眼泪沾在自己衣衫上面，没有直接回答刘青山，问了一个让他如遭雷噬的问题——
“天象街刘家，本家以武立身，有九境纯粹武夫老祖坐镇，之下八境武夫十七人，七境武夫八十九人，六境往下两百余人，又有剑修客卿囊括七境八境二十余人，实力确实不俗，你觉得让刘家从断剑山洲彻底消失，会消耗我多少时间？”
不谈刘青山，便是柳青月和清香楼管事、汤小月几个旁人听到左小凡看似平淡的话都一阵透体生寒。
左小凡说得轻轻松松，但谁也不会怀疑这件事做起来对他会很困难。
汤小月心里不禁狠狠自责起来，早知道自己就拿五千银石了事算了，就因为她，如果连累一整个中型修道家族遭受灭顶之灾，那她该如何自处？
缓了好一阵，刘青山从地上挣扎起来，面色一片痛苦，他还是深呼吸数下，决然道：“左少爷，今日之事，是我刘青山一人咎由自取，与我刘家没有任何关系，求您不要为难我的家族，我的小命，现在就可以给你！求您…高抬贵手！”
左小凡略有诧异地看了刘青山一眼，他倒是看走了眼，没想到这个态度嚣张行事跋扈的家伙这个关头竟然有勇气站出来以死担责，事实上他确实打算将刘家连根拔起，这对他来说也并不费事，一句话，小半天，仅此而已。甚至左小凡心里已经想到了刘青山的各种可能举动，继续跪地磕头求饶，或是以钱买命，亦或是狗急跳墙，想着先下手为强，无论刘青山选择哪一天路，明日的断剑山洲天象街都将再无刘姓家族，偏偏这个刘青山走了一条左小凡直接排除了可能性的路走。
左小凡拍了拍这个年长自己两岁的五境武夫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青山啊，你家祖坟冒青烟了。”
刘青山内心五味杂陈，却又无言以对，因为他愈发觉得这个白衣玉簪的年轻人如同一团迷障一般，让人根本看不真切，你越是投入心思目力，得到的结果可能是自己越糊涂。
左小凡轻舒一口气：“你应该感谢这场人、妖二族的大战，是这场大战救了你们刘家。”
刘青山悬在心口的千斤巨石终于落了地，一旁噤若寒蝉的柳青月、管事和汤小月也暗自舒了一口气，尤其是汤小月，她可不想背着偌大一个包袱活着，生活于她而言，本来就已经很艰辛了。
今儿这些个人都是怎么了，先有汤小月在前，现在又是刘青山，该道谢的时候怎么都跟木头一样，柳青月看得有些着急，也没管刘青山的个人地位身份比她这个清香楼楼主只高不低，出声提醒道：“刘青山，还不谢过左少爷的恩典！”
刘青山得了提醒，正要开口，却被左小凡给挥手打断了，“我只是不追究你们家族之罪，可没说就这么放过你。”
刘青山闻言一愣，苦笑着一躬到底：“多谢左少爷开恩！”
柳青月壮着胆子问道：“左少爷，斗胆问一句，不知道您打算如何对待刘公子？”
左小凡看了柳青月一眼，明明左小凡眼神之中并无异样，后者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是一种来自灵魂的颤栗。一些个活了千年万年的老怪物可以谈笑间杀人，也可以在内心翻涌如火山爆发面上却沉静似水神态祥和，那是因为经历的多了，由岁月磨砺而成，但左小凡才十八岁而已，柳青月的真实年龄，足以做左小凡的祖辈了，可就是在这个于修士眼中完全可称之｀乳臭未干｀的少年面前，他们两人的心境却发生了对调，柳青月完全看不懂左小凡的心思喜怒。反倒是左小凡的一眼，让柳青月觉得自己由外而内再无秘密。
“柳楼主，做生意讲究个适可而止。”
左小凡点到为止的丢下一句，柳青月再不敢多说一句。同时心里暗暗发苦，本来想着再多捞一点人情，没想到左小凡人小成精，竟然如此轻易就看穿一切，她也不敢再使什么小聪明，以免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左小凡对刘青山说道：“人族有先遣军，你去报名吧。”
刘青山没有丝毫犹豫，称是而走，在生死上徘徊这么久，他早已精神疲惫不堪，先遣军虽被称为送死队，其实也并非十死无生，努努力，胆大心细一点，也还是能有一线生机的，总比直接被砍杀了划算太多。
刘青山心中没有怨念，反而生出一丝感激。
人性就是如此作妖。
“汤小月是吧，卖艺都是两块金石，不知道我又没有这个荣幸？”
看着刘青山下楼，左小凡转过去，将目光看向汤小月。
听到左小凡这么问，汤小月抬头正好迎向左小凡的目光，却如同被烈阳灼烧了一般又猛地收回视线垂下头颅：“能为左少爷献艺，奴家高兴还来不及，怎敢收您的钱。”
感受到在场三人现在对自己好像都是既敬又畏，而畏又占主，左小凡便有些无奈。
自己又不是什么不讲理之人，方才不是都亲眼看到了自己是如何一条一条把道理厘清的么？至于这么敬畏自己？
不过他也懒得去说，倒是有些想念中土杨家那个丫头了，即便是屈身在左小凡身边做丫头那几天，杨文静还是个处处挑刺儿的主儿，丝毫没有身处他人屋檐下就当时刻自觉低头做人做事的觉悟，左小凡反而觉得这般相处才轻松自在。事实上如果不是刘青山张口闭口他妈的，左小凡远远不至于动真怒，最多也就是帮着汤小月讨回她该得的报酬。这个世界是有规则的，强者为尊，强者至上，所以他可以理解刘青山的所作所为，但他不应该在吃了霸王餐的同时还去诋毁受害者的清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