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草知道李一民两口子并不恩爱。李一民曾在一次小范围的朋友喝茶聊天时控诉妻子对自己母亲的不恭。李一民起立望着暮色四合的窗外,好像有个老妇人正挑着担子从窗前经过。他说,就是这样的时候,天全黑了。我妈千里迢迢从乡下进省城看孙女,饭还没吃一口,却被妻子吵得无法安身,当晚星夜坐长途客车返回老家。我站在自家的窗户前,看老娘一个人挑着空箩筐急匆匆往远处走。李一民泪水成河的样子让人痛心不已。章草当时就想,一个做妻子的永远不要做伤害丈夫母亲的事,否则那将是婚姻隐秘的杀手。章草还记得李一民当时泪水涟涟楚楚可怜的样子,与他平素飞扬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沉浸在如烟往事里说,那可是我母亲唯一一次进城唯一一次进我家门。这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空气的凝重。李一民继续呢喃道,那时,我就想,我妈含辛茹苦养我这么大,供我读了一肚子书,好不容易盼我成了家立了业。我做儿子的家里竟没有母亲的容身之处。我这儿子当得多失败啊。
那时的李一民只是报社一个普通记者。他妻子却出身城里一个老干部家庭。在外人看来,李一民这个乡里伢是攀高枝了。婚姻还是要门当户对。这是李一民痛定思痛后常说的一句话。李一民发誓要好好工作出人头地。后来,他从普通编辑升到总编,在家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渐渐咸鱼翻身。他几乎不再回家吃饭,一年里与妻子说不上三句话。他以这种方式维护着一个寒门母亲的尊严。尽管如此,家庭的小恩怨都远不至于要让上天以那种惨烈的方式夺走妻子的生命。一个四十六岁的男人事业如日中天,他要的不是灯红酒绿不是花天酒地,他要的是一个和和美美的家,一个幸福祥和的后院。这一刻,章草似乎恍然明白李一民的醉生梦死外强中干都是面具是盔甲,也像她离婚一样,是一桩难以启齿的痛。章草想,假若李一民哪天发现自己离婚可能会向自己求婚的,那时,只要他改掉霸王脾气,戒烟戒酒,或许她会答应。毕竟他算得上是个成功男人。他是她知根知底的朋友。她深知朋友过渡到爱人,就像冬天退回到夏季,进退都很艰难。可是,她知道主动权在她手里。只要她愿意,事情便易如反掌。后来发生的事却彻底粉碎了章草这退而求次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