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自己在哪里呢?在命运里。命运在哪里呢?在自己这里。因为命运跟自己是一回事。不关心命运,也就是不关心自己。不关心自己,就会自以为是地生活着,只知道随波逐流,乐小利而忘大忧,如鱼遇食,不辨钓饵,往往大祸临身而不知惧,及祸来时便怨天尤人,不以为错在自己这里。
像鱼活在水里一样,人活在命运里。与鱼不同的是,命运不在人之外,人即是命运本身。谁都想有个好的命运,但命运却总喜欢跟人开玩笑,你想要的,不一定给你,你不想要的不一定不给你。你越是不服气越是挣扎好像就越不行,因此人就有了烦恼,而是还不止一种,用佛陀的话说是八万四千种,重重烦恼,无量无边。人就在这烦恼中活着,活出更多烦恼来。
正因为命运不可能外在于人,因此命运是不可选择的。它不可能像挑西瓜那样,拣自己喜欢的抱走。人的命运这样或者那样,好或者不好,都有很深的内在原因。这原因我们看不见,却在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为什么看不到呢?因为我们智慧不够。为什么智慧不够?因为心灵有染污。就好比浊水不能映物、绳短不能汲深一样。因此有一句话说“菩萨畏因,众生畏果”,菩萨深知因果道理,因此不造因,无因自然无果;我们凡夫不懂因果,不信因果,因此起心动念没有敬畏之心,只凭欲望做事;及果报来时才知恐惧,甚至连恐惧也不知,仍旧我行我素。无知者无畏,真是一点儿不错。
常有人问:有没有命运这回事?
在《楞严经》中,佛陀这样问文殊菩萨:“文殊,我现在问你,就像你这个文殊,还有另外一个文殊吗?有一个是文殊,还是没有文殊?”文殊菩萨回答:“是的,就如世尊所说,我就是一个真文殊。于我真文殊外,并无是文殊和非文殊。什么缘故呢?若有一个是,便有一个不是,那么就成两个文殊了。可是我今日,并不是无文殊,而是无是文殊和非文殊,所以在我文殊体中,实在是无是和非两个相的。”
这问乃是佛陀的问,美妙至极,表面看来是问,但其实问中已经有答案,他只是在考验文殊菩萨。而这答也答得好,这正是佛陀所要的答案。因此佛陀微笑着说:“如是,如是。”
借着文殊菩萨的意思,关于“有没有命运”这个问题也是如此——答有也不对,答没有也不对。命运不是家里的斧头,张三来借,就拿给张三;张三借走后,李四来借,便对李四说没有。对李四说没有时,不是没有,是这里没有,而张三那里有。有和没有,是相对的,它与你是一体的。你的生存轨迹曲折还是不曲折,都跟它是一回事。因此说,命运不是外在的。
不单是人,凡是生命体,都有命,有命就有运。没有没有运的命,也没有没有命的运。命是生命体,运是生命体在生存中的际遇。比如一粒豆子,在瓶子里生长是一个样子,在大田里生长又是另一个样子。且瓶有大小,土分厚薄,豆子就在这里头分出各种不同的命运来。再好比种北瓜,把种子种下去之后,北瓜的命就在那儿。其实在没种之前,命就有了,只是处在静止状态。瓜苗出土之后,运就有了,根据它所遇到的不同际遇,而发不同的棵,结出不同的瓜。
对于瓜秧来说,阳光雨露是它的好运,风雹水旱是它的坏运,突然有一天,一只羊过来,一口把瓜秧吃了,这是它的厄运。但对羊来说呢,则是羊的好运。羊的主人看见了,猛地给羊一鞭子,这又是羊的坏运。瓜开花了,有蜜蜂来,有蝴蝶来,有蚂蚁和蜘蛛来,大概在瓜那里,就好比歌星火了那样,有着难以比拟的风光。而蜜蜂蝴蝶等,遇到这花,也会是异常欢愉。在人生中也一样,各自有着各自的命运,但彼此之间也相互交叉着。你和我,我和他,他和你,组成社会,彼此之间,有拆台的,有捧场的,有施爱心的,有泄仇恨的,有献鲜花的,有捅刀子的。在这层层关系之间,或恶或善,有着好多好多的层次。而这些,又构成了我们这个社会的总体走向。
因此佛家说“诸恶莫作,诸善奉行”、“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其目的就是为了改善人心结构。人生走向变了,命就会跟着变。在错的路上走,遇到的都是错的;在对的路上走,遇到的都是对的。不是常听犯错的人这样检讨么:“我后悔了,错走了一条路。”他这里的错路,指的是心灵走向。心灵走向决定着实际走向。心里时刻想着善,条件具备之后,就会做好事;心里总是有恶念,条件具备之后,就会做坏事。做好事的结果与做坏事的结果能一样么?大家都做好事,与大家都做坏事,社会的走向能一样么?
命运像水那样在流动,生死攸关。每个人都活在命运里,就像花,表面看花是花,叶是叶,根是根,茎是茎,其实,植株的每一点,比如一根小小的刺,都包含着植株的全部信息。当然花也是,花是植株生长到一定程度之后特有的生命表现,代表着成熟,为繁衍下一代而特别彰显自己。彰显自己的目的,大概不仅是为自己好看,也是为了招蜂引蝶。它们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来延续生命的。因此可以说,不仅花是花,花株的每一处都是花。花是它们的目的,在植株每一处的细胞分子里都有花的信息。它们与花无异,花开时,它们同样开着,表面看来大不一样,内在是一样的。这时再读下面这则禅门公案,或许就有几分意思了。
僧问智门禅师:“莲花未出水时如何?”智门禅师答:“莲花。”僧又问:“出水后如何?”智门禅师答:“荷叶。”
后来的雪窦禅师看了这则公案,觉得有大意趣,于是就作偈来颂:
莲花荷叶报君知,
出水何如未出时。
江南江北问王老,
一狐疑了一狐疑。
在智门禅师看来,莲花与荷叶没有分别。若无荷叶,哪里会有莲花?若无莲花,荷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荷叶与莲花形态有异,但本质上是一个东西。
雪窦禅师的意思是说:哪里有莲花荷叶的分别,在未出水之前它们本来就是一个东西,可是人们不信,仍旧东问西问。这样问时就已经错了,得到的答案能是对的么?
人的命运亦如此。命运在你那里,你自己不知道,却要到处问。在别人那里问到的,能是自己的命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