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从来都没在意过吗?”他无望地问。
她顿了顿,回头嫣然一笑,“何必要知道呢?”说完就轻轻跑起来。那晚她穿着嫩黄色的连袖裙,她以前骗了他,黄色才是她最爱的颜色。她知道,从周渊龙的角度,那是绝美的背影,飘若惊鸿,离散的长发,翩跹的裙裾,美丽而且悲哀——永远不是他的。
笑且流泪,她想,也许这是让他一辈子都爱她的,最好的办法。
4
聚会散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刘俊的号码,她得意地笑笑,故意不马上接,响了四下,才闲闲地接起说:“喂,你好,我是佩恬。”
对方沉吟了一会儿,说:“佩恬,我有事对你说。”
连对不起也不先说一声,想蒙混过关,她有点儿生气,“什么事?”
“我想了一年多了,考虑到孩子,一直没同你商量,但这样下去,不行。”刘俊的语气平静得让她发慌,“其实咱们的感情坏成这样,再下去也没意思了,对孩子也不好。”
“阿俊,这样的玩笑下次不许你开,妈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炒米饼,我明天就回去,好吗?”她强装镇定。
“佩恬,你知道这不是玩笑。”
“我知道我架子大,脾气不好,是我错,总是挑剔你,对不起嘛,你就别生气了,嗯,好不好,好不好嘛!”
“咱们还是分开吧。”
……
“分开来好。”
……
“我起草了协议书,这段时间我们都能各自冷静一下,想想将来怎么走。”
“是那个王海燕对不对,你休想,回去我就找她算账!”
“与旁人无关!”
“我早知道她勾引你!”
“怎么不想想你自己!”
“我怎么了?我对你怎么了?”
“你对我好过吗?你关心过我吗?你爱过我吗?”
她一时语塞,“我不爱你怎么会嫁你?”
“你只爱你自己!永远高高在上,我不是太阳,无条件地给,我也有要求,我也要回报。”
“那……那你也得给我个机会。”
“佩恬,算了。”
“不,不,我会尝试着改变。”
“我下周要去香港参加一个年会,估计要一个月回来,我的东西已经搬走了。”刘俊叹了口气,重新平静下来,“你还是先看看那份协议,不满意的部分,可以修改。”
“我不会看的!我要撕掉它!我不会同意!不会!不会!不会!”她歇斯底里地喊,对方的电话断然挂掉。
连刘俊这样的男人,都会有今天,她又气又恨又痛地边走边哭。
选择他,当初,还不是贪他肯无条件地对她好?心细如发的男人,体贴入微的男人,把她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男人。
只有一碗粥,刘俊怎么饿也会给她一个人吃。冷了,大冷天就是剩下一件背心,刘俊也会毫不犹豫地把衣服全脱给她穿。累了,刘俊就背她,大街上往来侧目,他浑不在意。她喜欢一件衣服,刘俊一个月不吃肉省下钱买来给她。结了婚,所有的家务,都是刘俊做,她看电视,他拖地;她早下班,宁肯闲得睡觉,也要等刘俊回来做饭;带孩子,除了月子里她喂了几口奶,其余的,冲奶、换尿布、哄着睡,都是刘俊,还是刘俊。有时她想,这些,是周渊龙不可能做的,爱不爱,在切实的生活上,又有什么不同?
刘俊欠她的,谁让他爱她那么多,她的福气。
嫁给他,是舒服的,惬意的,无忧无虑的,坐享其成的,被爱的好处。
只是这安全满意,原来也维系不长,她始料未及。刘俊懒了,长脾气了,摆架子了,想从奴隶到将军?做梦!她何曾认过输的,吵得多了,感情坏得无法修理,等谁低头来修?事实上,他们已经分居一年多了。
还是因为得到了,就不再稀罕了,男人都贱。她好恨,又忍不住阵阵难过。
超出估计的事态发展,下步,怎么走?
5
次日八点,明娴打电话来,心情低落,不接,电话却不依不饶地顽强地响。
“你干吗啊!”
“佩恬,你知道谁回来了?”
“关我什么事啊!”
“就关你的事!你记得吗,我们昨天说谁来着?”
“啊?”
“周——渊——龙,他从美国回来了!”
“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他姐住我家隔壁。哇,他好帅,潇洒,稳重,而且他现在在美国一间跨国大公司任副总裁,说是明年回来负责亚洲区的业务开发呢!”
“哦,他全家都回来吗,不会真的娶个鬼妹吧!”佩恬淡淡地调侃。
“呀——他还没结婚呢!”
佩恬的心突突地跳着,“不可能!”
“是真的,他姐说,他想回来找一个。我看他还对你念念不忘吧!”
“瞎说。”
“难讲,他昨晚一见我就问你,还要了你的电话呢!”
“你都和他瞎说些什么啊!”
“我警告他,少胡思乱想,我们的校花嫁的老公不知有多好,生活不知有多幸福!”
“哦——”佩恬若有所失。
“你要不要记一下他的电话,什么时候老同学聚聚。”
“我要他的电话干什么,我哪儿有空儿打给他。”
“我想把我表妹给他介绍介绍,可是个金龟婿啊!到时候你可得帮忙美言几句啊!”
……
这消息冲淡了刘俊电话带来的忧患。他回来了,而且还是一个人,她的心乍惊乍喜,整一天都不知干些什么好,时刻神经过敏地守着电话,然而他没打来。
第二天,也没有。
第三天,又是一天。
他怎么会打来呢?还有什么理由值得?当年她的决绝,对他足矣。可是她想念他,这个时候,纷乱中,十几年来从未试过这么强烈的、婉转的想念,她是否该让他知道,当年他要的一句话,真实的答案。
第四天傍晚,他终于打来电话。
“佩恬,是我,周渊龙。”他的声音,清晰,沉稳。
“哦?周渊龙——啊,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同学。”她天真地惊喜了一下。
他笑了两声,“好久不见了,我一直在美国。”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随随便便地问。
“二十四日,后天又得走了。”
“这么忙啊。”
“都是俗务,我,想见见你。”
她的心跳怦然。
“方便吗?相夫教子,定是很忙吧。”
“嗯,是挺忙的,我尽量抽时间看看。”
“那好吧,明天晚上,北山下的那间什么啊……啊,是绿岛咖啡语茶,离你那儿较近,八点好吗?”
他学会征求别人的意见了。
“我尽量。”她笑眯眯地,淡淡的语气。
6
她一夜无眠,像个刚恋爱的女孩。
她拿捏不定他的意思,所以也拿捏不定,到底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婚姻美满的幸福女人,来加深他的失落感?深情款款的怀旧恋人,来唤起他初恋的甜蜜?还是有机可乘的寂寞妇人,来鼓励他抓紧机会,重拾旧情?而千真万确的,这是她的机会,这是她唯一用心爱过的男人,也爱过她,从前她不肯俯就去爱,现在不同,她愿意投身让步、将就、被动、忍让,她愿意为爱牺牲。何况他,如今是那么优秀。
这一天,她很忙,小城的美容院虽然简陋,紧急时刻,毕竟聊胜于无,从头发到脸、眉、眼、指甲,都修葺一新,腰间的脂肪也“烧”了一次,不知烧掉多少,反正她自觉轻盈。
她本来想穿黄色上衣,她的肤色白,黄色年轻细嫩。但黄色膨胀感太强。灰色有气质,但显老。挑来挑去,她决定穿黑色,收身,而且有神秘感。
她很早出门,早于八点,虽然近,还是打的去。到了门口,想想不妥,就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再多坐一会儿,太准时,岂不是显得急不可耐?
她看到他了,他准时到,穿着条纹的休闲衬衫,胖了些,但恰恰好。他那么玉树临风地、翩翩然地推门进去,自信、从容,所有人都在看他,太过卓尔不群的气质。
时间,给他的,都是最好的,成熟、味道、智慧、内敛,他不见老,三十五六岁,看起来不过三十,他优雅地拉开椅子,端然坐落,眼神温和睿智。
她蓦然心酸,他不会知道,时间,拿走的,却是她最好的。
不能再见,绝对不能。
她在黑暗的车里,他在明亮的屋里,她不会让他看见。
他等急了,有点儿坐立不安,电话不断打来。她故意不接。
司机不耐烦了,“我还有生意要做呢!”
“我今晚包你这车,一百块够吧。”
“要一百五吧。”
“算了算了,待会儿给你。”
一个钟头过去了,她这么定定地看他,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看完似的。他站起来,欠身望出来,又懊恼地坐下,为什么只有他痛苦、他急的样子才能让她放心?
他又一次打电话来,她接了。
“佩恬,你没事吧,怎么还没到?”
她怔了一下,语气夸张,“噢——对不起,我忘了,我刚才去接我先生了——对不起,不能赴约。”
“那算了,不打扰你了。”他的语气掩饰不住失望,她是他的挫折,永远都是。
而他最后的印象,便永远是当年春夜她绝美的背影,飘若惊鸿,飞扬的长发,翩跹的裙裾,美丽而且悲哀——永远不是他的。
回来的路上,她笑且流泪,也许这是让他一辈子都爱她的,最好的办法。
司机打断她的思想,“肥姨,你在哪里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