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蔷和小江果然吵着要吃,黎东也被怂恿得好奇,就要苏荧讲价,苏荧慢吞吞地要了三个,价钱倒是不贵。
店家拿去厨房清蒸,黎东问身旁的苏荧,“怎么要三个,你不吃吗?”
苏荧笑着摇头,“我不吃了,我已经很饱了。”
待得海贝蒸熟上桌,黄蔷、小江马上动起来,啧啧喊鲜,黎东一手捏着贝壳,吹着气正要将嘴巴凑近,冷不防苏荧的塑胶凳子一滑,半个人撞在黎东身上,黎东手里的熟贝应声落地,汤汁泼了一手。
“这么投怀送抱啊!”黄蔷尖声笑她。
苏荧脸微红,迅速起来,码头风湿,地上的确潮腻,塑胶凳子又的确易滑,黎东不好发作,只用力擦手。
饭后逛夜市,镇上最大的珍珠养殖店里,黎东选了一颗最好的珍珠,真的很好,来自一只年头最久的老蚌,饱满浑圆不愧珍珠之王,洁白莹润天然,不经加工,却全无微瑕,当然价格不菲,且独此一颗。
他又买了些黎族女子织的锦囊,薄薄的纱,滚着一道道的彩边儿。
苏荧在旁边轻轻问:“你为何要买这么多锦囊?”
“唔——送人啊。”他答,一边从办公室到财务部地心算着,要多少份小手信。
他把珍珠放在一个最漂亮的锦囊里,倒是相得益彰,他笑笑,顺手揣在身上。
7
该是那柳条花纹贝之功,黎东、苏荧没吃着倒好,半夜里,黄蔷和小江却吐个翻江倒海,第二天,面黄脚软地躺在卫生院输液。
无奈,船又不好找,只好黎东、苏荧两个人去。
风大浪高,白浪飞溅成水屑,扑了人满身满脸,一路无话。
南朋是个半荒岛,岛上并无常住居民,从前有个养殖场,现在已经荒废了,镇政府去省城招商,公司签了协议书,想借这岛上的山海沙石,造一个世外桃源的别墅群。
他俩一前一后地上岸,天上的云不知什么时候厚了,风似乎也大些,金鱼眼船主有些忧心忡忡,一手遮了前额眯缝着眼睛看天,叽里呱啦说着什么,苏荧翻译道:“他让我们快点儿,这天像是有风雨。”
黎东不以为然,明明东边还阳光万里,哪能说变就变?估计是想早点儿回去再做一单生意。
岛上灌木丛林繁密,黎东在前,摄像机取景,苏荧跟在后面,用仪器测量数据。
林中荆棘处处,偶尔黎东拨开树枝,让苏荧先过去,高低错落之处,偶尔拉她一把。
苏荧良久不语,好像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啊。”
黎东忙着,“唔,谢什么?”
“这一路的照顾。”
“你们女孩子娇生惯养的,这是男人应该做的吧。”
“但你以前从没有这样对过我。”苏荧轻呼道。
“那——那我岂不是也要谢你。”黎东转了话头。
“又谢我什么啊?”
“要不是你撞翻了我的海贝,我可能也在医院躺着呢。”
“我不是故意的——”
“我说你是故意的吗?”
一时无话,又继续专心工作。
忽然丛林里游出一条小蛇,黎东啊呀一声骇得疾走,脚步杂乱,绊了一块石头,重重摔倒。
苏荧却很沉着,折了根小树枝,轻轻引开蛇头,那蛇径自去了。
“只是条过路的雷公蛇,一般不伤人。”苏荧笑着安慰他。
“我天生怕蛇。”黎东惊魂未定地爬起来,马上检查摄像机。
“你的东西都掉了。”苏荧蹲在地上,把黎东的钱包等零碎物件一一拾起递过去。
黎东忙着测试机器,一把抓了,随手揣在身上。
“刚才你那么惊天动地的,反而吓得那蛇咬你,要是咬你啊,那就得天上打雷才肯松口呢!”苏荧有些顽皮地说。
黎东紧张地看地下,“那要是几天不打雷呢?”
“那倒未必,未必这会儿就不打雷。”苏荧下意识地看天。
话音刚落,真的有隐隐的闷雷自云外响起,天上的云,不知何时已经沉沉地压将下来。
“咱们快走吧,要变天了。”黎东扯了苏荧便跑。
岸边船主已经发动了马达,鼓着金鱼眼,急得乱挥手臂,用海话喊:“快!快!快!”
两人急急忙忙上船,喘口气,黎东掏出手机看时间。
苏荧随口问道:“东西都带上了吧,没丢什么吧。”
黎东下意识摸摸口袋,掏出钱包、钥匙、装珍珠的锦囊,锦囊在,可是绳子不知怎么松了,里面瘪瘪地空着,“糟了,我的珍珠呢?”
“不在宾馆吗?”苏荧冷静地启发,“是不是没带在身上?”
“一直在身上!”黎东翻着口袋,“就是怕宾馆不安全,我才带在身上。”
“会不会掉在哪里?”
“肯定是刚才——”黎东说着已经跳下船,“再等五分钟,马上回来,最多我加你钱!”
船主大声叫喊,不知他喊什么,黎东只管狂奔,那珍珠是不能丢的。
8
黎东懊丧地跑回来,没有,不知什么时候掉的,又没时间仔仔细细寻一遍。
算了,只好去镇上找一颗逊色点儿的吧。
抬头找,船呢?
船走了,黑云压头,天暗,风涌,浪奔腾。
只一个瘦瘦怯怯的苏荧,挎着摄像机和背囊,情急地向他跑来。
“他不肯等,连剩下的船资都不要了。”
这下,刚才的气,这会儿的怒,也好像要风云际会,愈见这女孩担忧关切楚楚可怜,愈是忍不住要把火气引发向她。
“你是死人还是猪!你让他跑了,你没脑子,你弱智啊!”他舞着手臂,狠狠地骂。
苏荧的脸慢慢红了。
“我看你怎么办,这个鬼地方什么都没有,我看你怎么办!”
“没鬼用的,一点儿事情也干不好。”黎东喊着,见鬼去吧绅士风度,这个破岛,现在怎么办。
苏荧没有要哭的样子,神情冷冷的,偶尔才看他一眼。
“你快点儿,快点儿打电话给我叫那只船回来,快呀!”黎东把手机递给苏荧指手画脚。
苏荧不动声色地接过手机,停顿片刻,黎东催她,推推她的肩膀。
突然,这女孩扬手把手机扔向大海,银色的手机像一尾飞跃的鱼,倏地没入海浪。
风更猛,浪更高,云更黑,有细细的水星儿偶尔触湿睫毛,不知是浪还是雨。
黎东呆住,忘了发火,只管原地站着。
苏荧平静地看他一眼,也不说话,把摄像机的背带往肩上移移,拍拍手就往岸上走。
走了好远一段路,回头大声说:“你就在那儿站着吧,一会儿潮水涨上来,你等着变鱼吧!”
黎东这才赶紧追上来。
而身后,大雨也紧紧追来。
9
好狠的一场风雨。
纵然躲在密树丛枝底下,两个人还是被浇得湿透。
雨歇,想不到即刻天便开了,阳光在绿叶上闪,不小心碰一碰树枝,千万条晶莹水线。
黎东很狼狈,他的真丝衬衫遇水,又薄又贴身,头发不再有型有款,耷下来就是个垂头丧气。
苏荧还好,辫子湿掉,就索性打松散开来晾,把湿淋淋的蓝色风衣脱下,里面还有一件小T恤。
两个人不说话。
苏荧应该还有气,一脸庄严自若,看也不看他一眼。
黎东只得主动搭腔,“这下可怎么办,你带手机没有,早点儿找人来吧,要不今晚咱们就得在这岛上。”
苏荧听着,却只顾偏着脑袋梳头发。
“我觉得这时候咱们两个人不应该存什么芥蒂,同舟共济对不?”黎东又说,想想又补充了一个笑,只是这笑此情此景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滑稽。
“你能这样想最好。”苏荧淡淡地说,“其实我大可和那船一起走的。”
黎东忙笑着说是是。
“不过——我手机刚刚没电了。”苏荧又说,“也许咱们今晚真得在这岛上了。”
她站起来往前走走,故意回头看黎东那一脸沮丧,笑了笑,“我要是你,就把衣服脱了晾干再穿,你知道你这样比不穿衣服还难看吗?”
见黎东站着不动,苏荧又道:“你也知道,刚下完雨,蛇最多,如果你不紧跟着我——”
黎东马上跳起来紧跟她身后。
这女孩披着黑油油的头发,别过脸偷偷地笑了。
午后的日光海岸,蓝莹莹的大海是情人魅惑的眼。
苏荧兴致很好,放下机器背囊,把鞋子扔在身后,拂着头发朝黎东喊:“我在石头这边游水,你可以在那边游,但不能过来,不能偷看!”
黎东懒懒地调侃,“不能偷看?难不成你要裸泳?”
“就是啊。”苏荧脸一红,撒腿往前面跑。
黎东靠在大岩石上,海风把衣服吹了半干,日头令人烦躁。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他的才能和聪明,他的潇洒和风度,无用武之地,多么滑稽可笑但又隐隐地可怕,被抛弃荒岛,远离文明灯火,身边只是荒草蛇蝎,枯石乱滩,吃的住的在哪里?他心里慌,又乱,又无措,等躺在医院里的黄蔷、小江发现,再找船,至少得明天,只是眼下,只是今晚,又能怎样?
他双手插着口袋,口袋里有钱有记事本有证件,有各种各样的信用卡和贵宾卡,可是在这个天高地荒的地方,不如有一个苹果一块饼干一杯水!
既然如此,又能怎样?
他把眼光放出去,茫茫的海,茫茫的天,天地无限大,在眼前。
站起来,这莽莽苍苍好像极力敞开,等人入怀般。不远处,隐隐见苏荧的黑发脑壳在碧波里俯仰自由,一两只白色的海鸟叫着,翼尖轻擦浪花,一束束的细银鱼,忽地从海里高高跃起,又齐齐钻个无踪。
心念一动,其实自己有多久没好好耍耍了,尤其是找一个不必刻意对付旁人的,一个寂寞的地方。
他突然有了调皮的心情,脱了上衣,却跑到苏荧附近的大石头后大喊:“喂,我要去那边裸泳!”
苏荧尖叫,急急潜到水里。
黎东哈哈笑着跑开,“不过我欢迎有人偷看!”
10
太阳偏西了,黎东才脸膛红红地上岸。
苏荧早编好了辫子,蹲在沙子上忙着什么。
“数沙子呢?”黎东随口打趣,“你几岁啊?”
苏荧扭头看他一眼,“你不吃最好。”
饥肠早已辘辘,黎东上前争看,几片棕榈叶子平铺,上面有一堆大大小小的海贝,旁边还有几棵什么草叶。
“怎么吃?生吃?”他皱眉。
“当然,这是我在那边捞的,新鲜的,以前那边是养殖场,还有坝基在!”
“我是怕了,等一会儿再像小江他们那样……”
“不会,我教你认啊,这些淡灰色的弧形纹,是能吃的。”
黎东多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