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坦跟着武士走了大约有一小时。泰山坐在那里没有事可做,就参观室内的布置陈设。墙上雕刻的图案和许多手工制作的器具件件精致美丽,一切用具都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
泰山正看得出神,戈坦忽然回来了。只见戈坦脸色苍白,两只手瑟瑟地抖着,眼睛瞪得像铜铃大,一脸怒气。泰山看他这副神色觉得很奇怪,便问他:“戈坦!有什么坏消息吗?”
戈坦没有正面回答泰山的问话,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在戈坦身后又来了一大队武士,把守在门口。戈坦向左右张望了一下,又向泰山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昂起头,对泰山大声嚷道:“真神为我作证,我做这件事,可不是我自己的主意。”他说到这儿就停住了,沉默了一阵,又指着泰山对武士说:“把他给我捉起来,总祭司说他是个骗子!”
泰山并不慌张,举起一只手拦住了武士。他方才看到戈坦的神色,已估计到大概出了什么事,所以他很镇定地大声说:“等一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戈坦说:“总祭司鹿顿已得到证据,说你不是真神的儿子,你是冒充的。他要求我把你捉住,押到御室里去,去接受你应得的惩罚。假如你真是真神的儿子,你当然用不着害怕,你父亲自会为你做主,你也不必逃避鹿顿的要求。我之所以要这样做,只不过是遵奉了宗教的规矩罢了。”
泰山听戈坦这样说,而且看他的神色,知道他对自己的敬意并没完全消失,只不过出于宗教的约束不得不这样做罢了。
泰山心里有了底,便对戈坦说:“快命令你的武士不要轻举妄动,如果惹怒了真神,会以死罪处罚他们的。”泰山说完,看了一下屋里的人们,发现自己的话发生了效力。只见每个武士脸上都有了敬畏的神情,那种杀气腾腾的气氛瞬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泰山对武士们面带笑容地说:“你们不用害怕,这件事本来不是你们的主意,现在我就去御室,去见那个混蛋,看他到底有什么话说。”
谁知泰山到了御室之后,又引起了新的纠纷。戈坦不允许鹿顿坐到金塔的顶上来,而鹿顿又坚持要到塔顶上去,而泰山则维持他原来的意见,任何人都不能占据比他更高的位置。三个人争个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还是约东站出来,提了个建议,让他们三个人并排坐在一起。但戈坦不接受这项建议,他说,除了荷丹族的国王之外,谁也不能坐到王位上去,再说王位的面积仅够坐一个人,三个人并排坐是绝对坐不开的。
泰山问:“谁是我的审判官?”
戈坦说:“鹿顿是控诉你的人。”
鹿顿接下来马上高声说:“我是你的审判官。”
泰山说:“鹿顿怎么能身兼二职?他既然是我的控诉人,就不可能是我的审判官,控诉是他,审判又是他,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他又转过头去问鹿顿,“你怎样审判我?又有什么权力判决我?”泰山的语气十分强硬,他的眼光怒视着鹿顿。鹿顿自以为铁证在握,也大怒起来。
戈坦和他的武士们都认为泰山说的话有理。于是约东说:“在王宫的御室里,只有国王戈坦有资格任审判官,别人没有这个权力。我可以提个建议吗?”说完他转头看了看戈坦,戈坦向他点了点头,他又接着说,“我建议先由鹿顿陈述理由和证据,然后再由戈坦作出判决。”
但是戈坦自己觉得对这件事没有把握,所以坚决不愿担任审判官。他怕万一审不好,触怒了真神,会给自己惹祸。他沉思了一会儿说:“这是宗教方面的问题,按照过去的惯例,国王无权过问宗教的问题。”
其中有一个酋长站出来说:“这个案件既然属于宗教问题,我认为就应该移到庙宇中去审判。”原来这个酋长也和戈坦以及武士们的想法一样,移到庙宇中去审判,王室的人就可以脱掉干系了。这个建议正中总祭司的下怀,他兴高采烈地说:“这话不错,这个人的罪名,本来就是违反宗教的,应该接受宗教方面的审判。那么,现在就把他拖到庙宇里去吧!”
泰山高声说:“且慢!真神的儿子是不许人拖着走的,只怕在审判完结之后,鹿顿的尸体要被人拖出去呢!鹿顿,你要认真考虑好,如果触犯了真神,你可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泰山的话,原本是恐吓鹿顿的,鹿顿本人倒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但是国王、酋长们和武士们,心里却越来越倾向于泰山这边了。
泰山心里想:“鹿顿这个家伙借着宗教说鬼话,宣扬的许多信念都是他自己编出来的,因此他认为我的话也是编出来的。他自己心里有鬼,自然会心虚。”泰山向周围看了看,觉得总这样相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他对鹿顿的虚张声势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因为他已看出戈坦和他的武士们对自己仍然保持着敬畏,所以他耸了耸肩,从塔上走了下来。他边走边说:“真神的儿子真理在握,根本不计较去什么地方。鹿顿今天的行为,已经触犯了真神,真神是决不会放过他的。真神无处不在,无论是在庙里还是在御室,真神都在我头上。”
一群人簇拥着泰山来到庙宇,鹿顿领着他们走进了一间很大的殿堂。他自己坐在西边的祭坛后面,叫戈坦坐在左面的月台上,泰山则站在右面的月台上。泰山很镇静地走到那里,用愤怒的目光望着大家,一点也没有要受审判的样子。他一转眼,看见祭坛的石槽中注满了清水,在水面上浮着一个裸体的男婴尸体!泰山由于昨天已经吩咐过不准再杀人祭神,而今天又在祭坛上看见尸体,不禁勃然大怒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鹿顿冷笑着说:“连这个都不知道吗?说你是个冒牌货,又多了一个证据。你若是真神的儿子,一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你既然不明白,那就由我来说给你听吧:每当太阳西沉,光线照到殿堂里的东祭坛时,我们就必须用成人的鲜血染红那块白石头,用以祭真神;当太阳东升,照到西祭坛的时候,就应当首先让阳光照到一个婴儿的尸体上面。每天太阳带着婴儿的灵魂走过天空,晚上再带着成人的灵魂回到真神那里。这在荷丹族里连小孩子都知道,而你是真神的儿子却不知道,这还不足以证明你是冒牌货吗?如果你还认为证据不足,这里还有。过来!华丹人!”
那黑奴战战兢兢地走过来,鹿顿指着泰山,对那黑奴说:“有关这个人的事,你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就像你昨晚对我说的一样。”
那华丹人说:“从前我曾经见过这个人。我是华丹的高卢尔人。有一天,我们很多人在山谷里遇到了狮子谷部落的敌人。他们中间就有站在这里的这个人,他的同伴都叫他‘可怕的泰山’。这个人很厉害,一个人足以战胜二十多个人。但看他战斗的方法,却不是什么真神的神力。我们用木棒打在他头上,他跟普通人一样晕过去了。我们见他昏倒了,曾经把他捉住,当作俘虏关了起来。后来,他竟杀死看守他的武士,从山洞里逃走了,还把杀死的武士的头吊在山谷对面的树上。我说的都是实话,在庙宇的神殿里,我不敢撒一句谎。”
约东自始至终听完了他的话,高声说:“天下长得相像的人多得很,这黑奴的话,就能作为攻击真神的证据吗?”
鹿顿说:“这当然要算证据,怎么不能算呢? 除这个黑奴之外,还有一个证人,那就是本国的公主,欧拉公主本人。”
戈坦听到这里,问道:“我女儿怎么会和这件事有牵连?她在花园里,她怎么会知道外面的事?你们难道要让她来对质吗?”
鹿顿说:“不必公主本人来,她身边有一个女奴,可以代表她。”说着,就吩咐他手下的一个小祭司,“去叫公主贴身的女奴到这里来!”
这个小祭司听了鹿顿的吩咐,马上走了。不一会儿,潘纳特丽来了。
小祭司对鹿顿说:“公主贴身的女奴只有这一个,现在我把她带来了。刚才我也问过公主,公主说昨天早晨在花园里见过这个人,这女黑奴好像是认识他的,脱口而出叫了他‘可怕的泰山’,这一点和刚才男黑奴说的相符。而这女黑奴也正好是从狮子谷那边掳来的。方才那男黑奴不也说在狮子谷部落里,遇见过这个人吗?刚才我还问过公主,这女奴的名字叫潘纳特丽。昨天,她脱口叫出‘可怕的泰山’的时候,公主问她是不是认识这个人,她说她认错了人,以为是她从前在狮子谷遇见过的一个人。公主要她讲一讲过去遇见过怎样的一个人,潘纳特丽就给公主讲了一个神奇的故事:说她从前在山洞里,曾经遇到过一个图尔欧顿攻击她,幸而有一个白人来救了她,后来那人和潘纳特丽被两头格雷夫追逐,在树上跑来跑去,后来两头格雷夫被那个人诱骗走了,才让她脱离了危险。她说,这个人很像救过她的那个人,所以她一下子认错了。潘纳特丽还说,那个人把格雷夫带走之后,她想回自己的部落去,途中就被我们掳来了。”
鹿顿高声说:“这前前后后的话,大家都听到了,这不是真相大白了吗? 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面前这个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而不是神的儿子吗?”他又转身问潘纳特丽:“他当时曾经对你说过,他是神的儿子吗?”
潘纳特丽吓得不敢回答,鹿顿急了,高声喝道:“回答问题!女奴隶!”
潘纳特丽害怕得浑身颤抖地说:“当时那个人没说过他是神的儿子,只是,我觉得他不是个平常的人。”说到这里,她似乎恢复了一点勇气,又记起泰山在花园里曾向她做过的手势,才大起胆子,又接着说:“我对公主说过,这个人和那个人很相像,他不见得就是救过我的那个人。”
鹿顿见她说得越来越离题,大声叫着说:“别说那么多废话!只答复我一个问题:他说没说过他是真神的儿子?”
潘纳特丽低声说:“没有。”她抬眼看了看泰山,泰山对她微笑着,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这时约东高声说:“前前后后贯穿起来看,还是不能证明这个人不是真神的儿子。刚才潘纳特丽的话大家都听到了,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只是和救她的人相像,还没有证据能证明他就是那个人。另外,我认为,就是真神自己,也不会见人就说‘我是真神’。真神的儿子,也同样要到必要的时候、对必要的人才会申明。你苦苦逼问潘纳特丽,那个人说没说过他是真神的儿子,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鹿顿嘶哑着嗓子喊起来:“够了!不要说了!他一定是个骗子,来这里冒充真神的儿子!我是阿卢尔城的总祭司,我有权力判他死刑!”说到这里,连他自己都心烦意乱,因为他知道他没能说服大家。静默了一阵,大家都不说话。鹿顿又说:“假如是我错了,我愿意在众人面前,被天打五雷轰!”
这时,殿堂内非常沉寂,连殿外湖水波浪打墙的声音都能听见。鹿顿站起来,庄严地站在那里。
他挺着胸脯,仰面向天,高举起两只手臂,像在等待着老天的判断。那些武士、祭司、奴隶们都静静地等着,看真神是否真会来为他的儿子主持公道,是否真会惩罚总祭司。
这时泰山打破了沉默,泰然自若地说:“看到了吧?真神都不理睬你了,鹿顿!我能在你和你的人民面前,证明真神已经不理睬你了。”
鹿顿又急又气地嚷道:“证明?你能证明什么?你才是侮辱真神的东西!你还配谈什么证明?”
泰山说:“你说我是侮辱真神的‘东西’,认定我是个骗子,你这些话本身就在侮辱真神!我能要求真神为了保持尊严,用火来惩罚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人!”
大家又静寂下来,想看看鹿顿有什么反应,也想等待着看真神到底惩罚谁。
泰山对鹿顿说:“你用不着这样吓唬人,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如果你杀死了我,你自己的死期也不会比我晚。”
鹿顿叫道:“一派胡言!如果真神没有明示我,叫我不要惩罚你,我今天是非要惩罚你不可的!”
接着,鹿顿大声地哼起祭歌,戈坦和武士们明白马上就要杀人了,所以非常着急。他们原本就不信鹿顿的话,只因为他是总祭司,不敢站出来公开反对他。这时,毕竟还是有人站出来反对了,那就是约东。约东像一个猎狮老人一样勇猛,高叫道:“鹿顿!你真的不害怕吗?我看,侮辱神灵的是你,而不是他!”
鹿顿怒喝道:“你是什么人?敢点名道姓地喊我鹿顿!还敢反抗总祭司!你们赶快把这冒充真神儿子的罪人拿下,到了明天早晨,就让他接受死刑。依照旧例,让他受用真神喜欢的那种死法!”
这时,没有一个武士动手,大家都不服从鹿顿的命令。只有一群祭司们一哄而上去捉泰山。泰山知道不能再等了,现在不是用辩论能取胜的时候。若动武,他们人多,他向下面扫了一眼,马上想出了一个主意。
这时站在泰山面前的只有鹿顿一个人,在泰山附近却有近两百个武士和祭司。武士们都没有动,最前面的一个祭司却气势汹汹地冲到了泰山面前。在他还没有抓住泰山的时候,泰山伸出像钢铁一样的手臂一把抓住了他,并迅速把他举起来,对准鹿顿的脸扔过去。那时鹿顿已经握着刀,正要向泰山砍来。他的刀还没砍出去,泰山扔过来的祭司已重重地砸在他脸上了。
泰山的动作非常神速,他把祭司抛出之后,马上移动脚步,跳上祭坛,由祭坛又攀上墙头。然后他转过头来,向下望着,高声说:“谁说真神不保佑他的儿子呢?”随后就跳到墙外面去了。
殿堂里,戈坦和他的武士们都松了一口气。最庆幸泰山能够脱险的,一个是潘纳特丽,一个是约东。
那个被泰山抓起来向鹿顿扔过去的祭司,由于颈椎断了,已经死在地上。鹿顿被撞倒,从台上跌了下去,也受了伤,但他仍能马上跳起来,既恼怒又恐惧地向四周张望。他并没有发觉泰山已经不在殿里,还在一连声地大叫着:“快捉住他!快捉住他!”他一边狂喊,一边寻找,还命令武士们堵截捉拿,可那些武士们却一动不动。这一转眼间使泰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祭司中却是一死一伤,这难道还不能说明真神已经给了明示吗?因此,他们更坚信是祭司受了真神的谴责,越发不动了。只有那些祭司们还晕头转向,东撞西撞地去找泰山。
武士们见戈坦没有下命令,就站在原地不动,等于在看热闹。戈坦见鹿顿已然受了伤、吃了亏,心里十分高兴,但脸上并不显露出来。他低声吩咐一个武士,将泰山已走的事告诉鹿顿,让他不要再当众出洋相了。
接着,戈坦让全体武士和小祭司在宫中四处搜寻泰山。泰山临走时那几句话,还是使武士们相信他是真神的儿子,所以并不认真去找。有的武士心里还暗暗高兴,鹿顿平时作威作福,今天活该让他当众吃了苦头。
大家把四处都找遍了,连泰山的影子也没见,甚至连庙宇中平时不用的秘密通道也都找过了,仍一无所获。这种通道平时只准祭司进出,别人是不准进去的。后来,武士们奉命离开庙宇,都回王宫去了。他们在王宫各处以及街道上都设岗检查,但毫无收获。国王又通知全体人民,让他们留心泰山的踪迹。泰山的事迹立刻在国内广为流传。城中的人们传来传去,加上转述中又添油加醋,越传越神奇,越传越活灵活现。没出一天的工夫,城里的妇女和小孩都吓得不敢出门。但是那些武士们仍旧奉命到处巡逻,他们中有些人不但不怕,心里倒还暗暗祈祷,希望能再看一眼这位赤手空拳降服格雷夫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