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在所有人错愕的当下,卡戚尔微笑着鼓起掌来,“可以说,相当了不起。完全掌握了胜负的节奏,赢得彻彻底底呢。那么……”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接下来的一场,可以让我来决定比试的方式吗?”
诺茵盯着他,点了点头:“既然上一场的比试方式是我擅自选择的,这次的决定权理应归你。”
“对手是你这么通情达理的人真是太好了。”卡戚尔微笑地看着诺茵,然后眼珠不移动半分地,朝着仿佛存在于虚空中的另一个人沉静开口,“那么,刚才我让杰去叫……戴恩已经到了吗?”
卡戚尔的话音刚落,一旁主建筑的高墙上就浮起一个人形。
接着人形越来越清楚,就见一个如同壁虎一般手脚都吸附在墙上的,银色眼珠,银色短发的面容刚毅的青年,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
青年像是壁虎一般四肢附着在墙上快速爬下来,在卡戚尔的身边站定。
诺茵这才发现他的皮肤较一般人略微黝黑,而他的肩膀上,趴伏着一只看起来青翠通透的蝾螈。蝾螈的身体一动不动,唯有一堆眼珠骨碌骨碌不同步地旋转着,不时优哉游哉地吐出舌头。
卡戚尔黑眸幽深,伸手一指那名青年:“这是戴恩,我们的中阶骑士。他肩头的这只,是他的契约兽‘变色螈’。在变色螈的帮助下,他可以像壁虎一般攀附在任何能够承受他重量的物体表面,并且可以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进行移动。另外,只要他想,就可以随时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就好像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之所以跟你介绍这么多,和接下来我们之间要进行的游戏有关。”
“游戏?”诺茵稍稍睁大双眼。
“说起来,只是个极简单的游戏罢了……”卡戚尔俊逸的容颜上浮起一抹淡笑,“戴恩在这座院落的某处躲起来,你来抓。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你需要遵守一个约定,就是不能借助侦察型契约兽的力量。”
诺茵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然后,才迟缓地开口:“意思是说……捉迷藏?”
卡戚尔看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诺茵深深吸一口气:“那么,时限是?”
“可以的话,我倒是不想设时限。不过考虑到戴恩也是要吃饭休息的……就到今天日落为止好了。”卡戚尔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温和微笑。
“那好,就这么定了。”诺茵再次点了点头。
一旁的虎特和杰对望一眼,露出无奈的笑容。
果然是比不过啊……
——卡戚尔的坏心。
再看周围的骑士们,早就已经切切嘈嘈地议论开了。
当然了,他们的言论倾向可以说是相当一面倒:
“要找到藏起来的戴恩?”
“不要说一天,就算半个月也未必能找出来啊。”
“没错。因为戴恩……是那个‘变色螈’的契约者啊。”
“‘变色螈’可以让它的契约者牢牢‘攀附’在任何物体表面上,并通过‘换肤’技能将契约者伪装成那个物体的一部分。那个小姑娘还被规定不能用侦察型的契约兽,是根本没有半分胜机的吧?”
在骑士们的私语声中,卡戚尔缓缓弯起唇角,看着诺茵道:“你也听见他们说的了。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怎么样?一个放弃我提出的比试方式,由你来提出其他比试方式的机会。”
“不必了。”诺茵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指向一旁的戴恩,“这家伙……是叫戴恩吧?”
“没错。”卡戚尔满眼都是温和的笑意,“有什么不妥吗?”
诺茵看着他,迟疑了一瞬:“我……我有个弱点,就是不容易记住别人的脸!可以的话,为了不至于找错,先让我看清楚他的脸可以吧?”
“这当然没有问题。”卡戚尔微笑着退开到一旁。
“那么……”诺茵看向了戴恩。
戴恩被她这么一看,眼神躲闪的同时,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诺茵突然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容,以饿狼扑食之势扑向了戴恩,并且用两只手掌死死地扣住了戴恩的两边脸颊,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
“等等等等……”对方则是紧张得视物都开始模糊了,好不容易才挣脱诺茵的魔掌,以人类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弹跳力立刻向后跳开五米远——这或许和在他肩头懒洋洋地趴伏着的那只青翠蝾螈有关。在他跳开的那一瞬间,它通体变成了黑色。而已经和诺茵拉开距离的戴恩,这才惊魂未定、充满防备心地看向诺茵:“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诺茵则不由得忍俊不禁:“哈哈哈……哈哈哈……在害羞……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所以才和变色螈订立契约的吗……啊哈哈……”
“这一点儿也不好笑吧?”对方有些不服气地朝着她怒吼,用饱含怒意的银色眼眸瞪了诺茵不到三秒,就脸颊升温移开了视线。
“哈哈哈哈……”诺茵再次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笑完了还伸手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啊哈……不过,我已经将你的脸好好记下来了呢。游戏可以开始了。我会好好数数的,不过数到多少下合适呢?数到五十够吗?”
“我想……数到十就够了吧。”卡戚尔别有深意地微笑起来,“而且,不用特意挡住视线也没关系哦……”
“不用特意挡住视线?”
“不用。”卡戚尔笑着,说得肯定,“因为那种速度,凭借人类的肉眼……根本捕捉不到吧?”
……不……会吧?
诺茵吃惊地望着他。
但是她马上摇了摇头,冷静了下来。
没准对方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不管怎么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平常心。没错,平常心……无论如何,要保持自己的步调。
接着,诺茵深吸一口气:“那,我要开始数了。”在说完这话后,她便表情严肃地,将视线紧锁在戴恩的身上,“准备了哦——一、二、三……”
尽管她在戴恩的身上投注了全部的心神。
但是几乎是在她开口数数的那一瞬间,她就惊讶地发现,原本呆站在原地的戴恩,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感觉不到气流的变化,也看不到草叶的弯折,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也就是说,诺茵的视线,毫不意外地从他的身上,跟丢了……
御灵骑士团总部宽阔的院落里。诺茵一面四下张望,一面用视线搜寻着戴恩的身影,却仿佛感觉一切直觉都剥离了身体,另外一座大小相同,格局相似的院落与之重叠,过去的时光就这样一幕幕地在院落的各个角落里重现。
“哈哈哈……哈哈哈……”
耳蜗里,仿佛充斥着当年的自己,在这座宅院中留下的放肆的笑声。
“爷爷!爷爷你看!就算是冬季,也可以创造出蝴蝶飞舞的景象!幻术的世界,真是好了不起啊!”
……
“爷爷,你说我像奶奶,是真的吗?听说奶奶的魔法可厉害了呢!诺茵虽然没学过魔法,但是用幻术,一定也能变得和奶奶一样厉害!”
……
“爷爷,爷爷!诺茵用过生日的时候得到的契约石,和一只真正的契约兽订立了契约哦!罗米修斯说诺茵和不得了的家伙订立了契约呢!虽然它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但是它说它愿意和诺茵做朋友呢!对了,它叫饕餮哦!”
……
“爷爷,听说罗米修斯要组建御灵骑士团了!里面的全部成员都必须拥有契约兽……他们会和契约兽一起来保卫国家哦!诺茵觉得好厉害啊,诺茵以后也能成为御灵骑士吗?”
……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怎么流了……那么多血?战争……呜呜呜,战争什么的果然……好讨厌……不能不要再打了吗……不能回到原来那样吗……我们不要再打了,去看医生好不好,爷爷?为什么要开传送阵?你说什么诺茵听不清楚啊!不要送走诺茵啊!爷爷!”
……
“呜呜……明明是诺茵的错……明明都是诺茵的错……为什么不回到诺茵的身边来啊,爷爷……”
声音……
过去的自己,在那座与这里格局相似的院落里留下的声音,不断地在耳蜗中回旋,回旋,回旋……
有那么一瞬间,诺茵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
她停下了脚步,缓缓地闭上眼睛。
“怎么了?”身后的卡戚尔仿佛发现了她的异样,淡然开口,“这么快就要放弃了吗?”
“不,正好相反。”诺茵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到一如既往的、满溢的笑容,“只是想……差不多是时候了呢。”
然后在卡戚尔略微震惊的神色中,她微笑着,打了个响指。
那是一棵长势极好的,郁郁葱葱的大树。
粗壮的主干,繁复的分枝。树影轻摇,密密匝匝的叶就像是在头顶沙沙地流动。
就在诺茵的响指打响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在这棵树上发生了。
从树干的高处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的形状。
他一面发出不可遏制的惊叫声,一面从刚才还什么也没有的树干上剥离、掉落下来。
寂静的院落里,产生了这么大的异变,当然逃不过诺茵的眼睛。她走到树下,低头觑着那个掉落的人影,安静地微笑:“看,不是在这里吗?”
此刻人影也恢复了他应有的形貌——
银色短发,银色眼珠,较一般人略微黝黑的肌肤——不是戴恩是谁?
而戴恩见到诺茵,就像见到怪物一样,迅速倒退着朝后爬了几步,并且不时地将目光扫向刚刚那棵树的树冠:“你你你……你不是刚才?”
“刚才什么?”诺茵笑意更盛。
“刚刚刚……刚才你你你不是才从树冠上倒吊下来吗?而且脸……而且脸……脸离我的脸只有……只只只有一厘米!”说话的过程中诺茵不断走近他,而他的视线则不知道看哪里好一般,上下左右迅速乱窜,到最后已经彻底混乱,像蚊香一样不停打转。
“哦……一厘米吗?”卡戚尔那一成不变的微笑,不由得加深了,看了一眼刚才为止就没靠近过那棵树的诺茵,“原来如此,是幻术吗……”
“幻、幻幻幻术!”戴恩持续混乱中。
“冷静一点儿,戴恩。”杰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那个麻烦的世界第一厚脸皮到底还打算掀起多大的风波啊……“不过,等等——不对啊……幻术不是凭借虚拟的画面、声音、气味等来骗过他人耳目的吗?”杰立刻否决了自己之前的想法,“你如果不知道戴恩在哪儿,又怎么在离他只有一厘米的地方呈现自己的虚像呢?而要是知道戴恩在哪儿,根本就不需要多此一举嘛!”
“虚拟的画面、声音、气味等,统称为幻象,是幻术的一种。但是,幻术还包含有幻觉。”诺茵神秘地竖起一只食指,微笑着解说道,“之前我刻意捧住戴恩的脸,不是为了记住他的面容,而是为了让他迫不得已与我对视,好对总是喜欢逃避他人目光的戴恩施加幻觉。”
“看来你还真是从罗米修斯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啊。”卡戚尔温和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诺茵用手抚了抚下巴,叹息着说道:“说起来,要是一般人的话,非要对其施加更可怕的幻觉不可呢。不过以戴恩的性格,只要让他产生我的脸突然近距离出现在他眼前的幻觉就可以了吧。”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虽然原计划只是让他在惊吓之下大叫一声,暴露出他的位置而已。哪知道效果这么好,他会整个人从树上掉下来呢。唉,虽然这样对我来说毫无疑问算是好事,不过为什么觉得,稍微有点儿受打击呢……”
“我倒是觉得,懂得利用他人的弱点这一点,很了不起呢。应该说,不愧是罗米修斯的高徒嘛。”深黑的眸中沾染的笑意,有如暖阳般温柔和煦,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诺茵的心没来由地一沉,“但是,他真的没有告诉过你吗,‘不到最后一刻也不要掉以轻心’这件事?”
说这话的时候,卡戚尔依旧微笑着。
一双深黑的眸,仿佛平静如水,又仿佛藏着深不见底的涡流。
而在诺茵想到自己觉得哪里不妙的缘由之前,他已经不徐不疾地开口,对着戴恩下达了新的指令:“趁现在——”
卡戚尔话音未落,皮肤黝黑的银发青年就再次地消失不见了。
“那么……”卡戚尔弯起好看的笑眸,微笑着看向因为已经陷入某种惶惑不安的情绪,而只能呆立在原地的诺茵,“现在胜负未定,你还要继续吗?”
“胜负……未定?”恐惧和惊愕,开始渐渐填充进诺茵清澈明亮的蔚蓝色眼眸。
“你不记得我们当初说好的规则……”而卡戚尔依旧看着她,依旧笑容不改,“是‘抓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