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诗中许多“接字”的运用也恰好与诗节的划分相配合,既点明诗节的转换,也加强了节奏感。
五七言古体诗古人不分节。但有的诗根据其韵式也可以感觉到它的节式的存在。如张若虚枟春江花月夜枠四句一换韵,与意义的转换也吻合,可以看成四句一节的齐言节式。这种节式看不见,却听得出:诗韵的转换便是诗节的转换。又如杜甫枟丹青引赠曹将军霸枠,共五十句,八句一转韵,与意思的递进和转换吻合,可以看成八句一节的齐言节式。
有的古体诗一韵到底,只能凭据意思的转换分出诗节。如杜甫枟饮中八仙歌枠可分为八节,以下是首四节: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古体诗今人一般并不分节排列,节式自然显示不出来了。
近体诗只有体式,没有节式。近体诗分律诗和绝句。绝句(包括五言绝句和七言绝句)四句,不分节。律诗(包括五言律诗和七言律诗)一般八句,不分节;八句以上的律诗称排律或长律,也不分节,并且也如八句体律诗一样一韵到底,所以也不可能从韵式上分出诗节来。
体式 五七言诗依据是否合乐和是否合律(狭义诗律,指平仄、对仗和押韵规律)而分为乐府诗、古体诗和近体诗。乐府诗主要指入乐的汉乐府诗和南北朝乐府诗,唐以后的文人乐府旧题已不一定合乐,在节奏形式上与古体诗无异。汉乐府诗多长短句杂言诗,但也有不少属齐言诗的五言诗。南北朝乐府中五言体诗更多。古体诗又叫古诗或“古风”,包括秦汉以来不入乐也不入律的诗歌,它是文人创作的诗,主要与入律的近体诗相对。古体诗多五七言诗,也有兼用其他句式的;近体诗具有平仄、对仗规律,押平声韵,并且不换韵。近体诗一般为五言或七言,属齐言体式。
五七言诗还可以从诗篇的句数上分出体式。最常见的是四句体和八句体。四句体汉乐府中便有,如枟枯鱼过河泣枠、枟古歌枠等。南北朝文人诗中已有不少四句体五言诗,乐府中更多。后来的五七言绝句一律都是四句体。八句体五言诗如东汉赵壹的枟疾邪诗枠,东汉枟古诗十九首枠中也有。八句体诗最多的是五七言律诗,不入律的八句体五七言诗也不少。在古代诗歌中,绝句的四句体和律诗的八句体是定型的,十句以上的排律则不定型。以上诸体式例多不举。
五七言诗除四句体、八句体外,从三句到上百句的体式都可以找到。由于五七言诗大多具有奇偶句式的特点,其中为偶数诗句的体式较多,如四句体、六句体、八句体、十句体、十二句体等。三句、五句、七句等体式也有,不过很少。三句体诗如明代詹天臞枟寄山中友人枠:
桂树苍苍月如雾,山中故人读书处,白露湿衣不可去。
五句体诗如杜甫枟曲江枠之三:
自断此身休问天,杜曲幸有桑麻田,故将移住南山边。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
七句体诗如汉乐府五言诗枟江南枠: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二 杂言诗的节式和体式
节式 杂言乐府也依乐曲而分节。 如汉乐府枟孤儿行枠、枟病妇行枠等,因有正曲和“乱”之别而分为两节。又如枟董逃行枠分为五节(解),各节的句数不等,各句的字数也不等,所以是杂言节式。全诗五节,只看首二节:
吾欲上谒从高山,山头危险大难。遥望五岳端,黄金为阙,班璘。但见芝草,叶落纷纷。(一解)
百鸟集,来如烟。山兽纷纶,麟辟邪;其端鹍鸡声鸣,但见山兽援戏相拘攀。(二解)
又如汉乐府枟东门行枠不分解,晋代时则分为四解(歌辞与汉代“本辞”相比已有较大的增改):
出东门,不顾归。来入门,怅欲悲。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桁上无悬衣。(一解)
拔剑出门去,儿女牵衣啼。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哺糜。(二解)
共哺糜,上用仓浪天故,下为黄口小儿。今时清廉,难犯教言,君复自爱莫为非。(三解)
今时清廉,难犯教言,君复自爱莫为非。行!吾去为迟。平慎行,望君归。(四解)
每解(节)都是杂言节式。作为歌诗,各解的节奏形式大约是相同的,但作为诵诗,各解的节奏形式却有很大的差异。这正体现了歌诗音乐节奏与诵诗语言节奏的不同。
杂言古体诗不分节。有的杂言古体诗由于不同句式的有规律的运用,虽然不分节排列,但也能显出节式来。如李颀枟古意枠:
男儿事长征,
少小幽燕客。
赌胜马蹄下,
由来轻七尺。
杀人莫敢前,
须如猬毛磔。
黄云陇底白云飞,
未得报思不得归。
辽东小妇年十五,
惯弹琵琶解歌舞。
今为羌笛出塞声,
使我三军泪如雨。
句式的转换与意思的转换吻合,所以前面构成五言节式,后面构成七言节式。这样便从杂言诗中划分出齐言节式了。
体式 杂言诗分为杂言乐府诗和杂言古体诗两类。 但若离开音乐而言,两者的节奏形式差别不大。大体看,两者都以五七言句式为主。但杂言乐府诗较多杂用其他句式,包括双音尾的四言、六言句式;杂言古体诗则较少杂用其他句式。
因杂用句式的不同,杂言诗可以分为五七言杂言体、三七言杂言体、三五七言杂言体和其他形式的杂言体。
五七言杂言体数量最多。五七言杂言体又分三种情况。一种是七言多于五言,这种情况最普遍,不必举例。另一种是五言多于七言,如李白枟杨叛儿枠:
君歌枟杨叛儿枠,妾劝新丰酒。何许最关人?乌啼白门柳。乌啼隐杨花,
君醉留妾家。博山炉中沈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
再一种是五言、七言大致相当,如上文枟古意枠一诗。
三七言杂言体一般以七言为主。如果诗中三言句式很少,这种杂言诗也可笼统称为七言诗。在三七言杂言诗中,三言与七言的配搭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两个三言句式在前,一个七言句式在后,组成所谓“三三七”结构形式。如李白枟白纻辞枠:
扬清波,发皓齿,北方佳人东邻子。且吟枟白纻枠停枟绿水枠,长袖拂面为君起。寒云夜卷霜海空,胡风吹天飘塞鸿,玉颜满堂乐未终。
“三三七”形式之所以在诗中成为一种相对独立的结构形式,是因为它们构成了一对意思上关系紧密的奇偶句式:两个三言句式可以合起来看作是奇句,后面的七言是偶句。“三三七”形式一般用于诗篇的开头,也有用于篇中和篇末的。
三言与七言配搭的另一种方式,是两个三言句式独立构成一对奇偶句式,这就只是“三三”形式,而不是“三三七”形式了。“三三”形式在诗篇首尾和中间都有运用的。首尾都用的如李白枟长相思枠(之一):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在有的三七言杂言诗中,三言多于七言,但节奏形式显出平衡、对称,如王建枟望夫石枠。分行排列便容易见出:
望夫处,江悠悠。
化为石,不回头。
山头日日风复雨,
行人归来石应语。
前四句三言构成一对奇偶句式,后两句七言构成一对奇偶句式,两者的言数不等,但顿数相等,能形成平衡、对称;两者用不同的句式,用不同的韵,又显出各自的独立性。
三五七言杂言体一般也以七言为主而杂用三言、五言。如李白枟前有樽酒行枠(之一):
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欲安归。
句式参差不齐,显出一定的自由灵活性。
其他形式的杂言体,主要指以三言、四言句式为主而杂用其他句式的杂言体,汉乐府中较多。如枟上邪枠: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三言为主而杂用二言、四言、五言、六言。又如枟远如期枠:
远如期,益如寿。处天左侧。大乐万岁,与天无极。雅乐陈,佳哉纷。单于自归,动如惊心。虞心大佳,万人还来。谒者引乡殿陈,累世未尝闻之。增寿万年亦诚哉。
三言、四言为主而兼用六言、七言。再如汉乐府中的枟孤儿行枠,以四言为主,兼用三言、五言、六言。这类杂言诗形式已相当自由。由于四言、六言句式较多,作为诵诗已有散文气息。
杂言体式也可以分为对称体和不对称体。对称体一般不是指枟诗经枠对称体那样的节间对称,因为杂言体诗多不分节,即便分节,也可能分成不同言数的齐言节式,显不出对称性来。它一般也不像枟诗经枠对称体那样,是不同句式在参差变化中的对称,而主要是奇偶句式的对称:或者是一对奇偶句中奇句与偶句的对称,或者是同一言数的一对对奇偶句之间的对称。如上文枟望夫石枠一诗中的对称;又如上文枟古意枠一诗,前面是三对五言奇偶句式之间的对称,后面是三对七言奇偶句式之间的对称。
这种广义的对称体,也可以看作相对的齐言体。如枟古意枠一诗,前面部分是五言的齐言体,后面部分是七言的齐言体。
这样,这种对称体杂言诗在诗体上便是两可:从整体看是杂言诗,从局部看又是齐言诗。
这种情况以不入乐的杂言古体诗为多。既不入乐,诗人创作时便可充分注意诗歌语言自身的节奏形式:大约当诗人写出一句顿数言数一定的诗句(奇句)后,由于奇偶句的艺术传统作用(律诗则还有对仗的要求),便写出另一句顿数言数相同的诗句(偶句)与之相对称,如此便写出一对或若干对奇偶句。然后出于表情达意的需要,又写出一对或若干对顿数言数不同的奇偶句。这就造成了上述那种对称杂言体诗(或称相对的齐言体诗)。这是在诗歌节奏形式上对汉语的匀整和对称特点的利用。这与枟诗经枠对称体杂言诗的产生不同,后者的那种对称性,主要为音乐曲调的反复所造成。
有些杂言诗,句式种类多样,体式富于变化,但如果分行排列,也能显出对称性。如李白枟梦游天姥吟留别枠: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岩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或者是奇句与偶句对称,或者是一对奇偶句与另一对奇偶句对称,不对称的诗句仅属个别。这种对称结构大大加强了诗篇的节奏性。
最后,杂言体式还可以分为格律杂言体和自由杂言体。五七杂言体的格律性最强,因为五言和七言两种诗体是严整的格律体。以五七言句式为主而主要杂用三言句式的杂言诗,虽然句式的参差较大,但仍有较强的格律性,因为成对的三言句式具有与七言句式相同的顿数,此外,三言、五言、七言三者是同节奏调子的。
以三言、四言句式为主而杂用五言、六言、七言、八言的杂言诗有较大的自由性,因为它不但句式长短差别大,而且节奏调子也不统一,而这两点正是现代自由体新诗的两个特点。这种自由体杂言诗以西汉乐府为多,其中枟铙歌十八曲枠大多如此,杂言古体诗中则较少。不过,这种杂言诗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体诗,一则因为它们本来是合乐的歌辞,并且大约主要是通过“因声造词”而产生的歌辞,其形式主要是由音乐决定的,所以算不上是真正自由的形式。再则,有的诗篇的句式有一定的对称性,因而也就有一定的格律性,如上文枟远如期枠一诗,若分行排列便能见出。但像枟上邪枠一诗那样句式参差不齐而又完全无对称性,如果不考虑到它曾经是合乐歌唱的产物,其形式确实与现代押韵的自由体诗没有什么区别。
第五节 五七言诗和杂言诗的节奏调子
一 五七言诗调:成熟的吟调
五七言诗的节奏调子不同于以往枟诗经枠和枟楚辞枠的节奏调子,先读一首五言小诗和七言小诗。
阳关/万里/道
不见/一人/归
唯有/河边/雁
秋来/南向/飞———庚信枟重别周尚书枠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茱萸/少一/人———王维枟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枠
两首诗的节奏调子相同,都是吟调,因为诗句都是单音顿结尾。由于同样的道理,三言诗、九言诗的节奏调子与五七言诗的相同,即也都是单音尾吟调。试与四言诗和六言诗的节奏调子比较: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枟周南· 关雎枠
桃红/复含/宿雨,
柳绿/更带/朝烟。
花落/家僮/未扫,
鸟呜/山客/犹眠。
———王维枟田园乐(之一)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