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栏袖拂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关汉卿枟南吕· 四块玉枠
酒旋沽,鱼新买,满眼云山画图开。清风明月还诗债。本是个懒散人,又无甚经济才,归去来。———马致远枟南吕· 四块玉枠
前一首的句式是曲谱中定格的句式。后一首则在第五、六两句上各加了“本是个”、“又无甚”三个衬字。
曲的衬字在以下几点上与曲句的节奏形式有关。
第一,衬字一般在句首,也可在句中,但不在句尾。那原因,从音乐的观点看,大约是句尾的节拍更紧要,因为句末一音往往要拉长,这一音的声调和韵因而也更重要,它要求与乐调配合而达到和谐动听,而衬字在句中是不大重要而又不讲究平仄声调的。曲作为诵诗,从音顿节奏的观点看,句末一音顿是最重要的节奏点,那地方字音的声韵也要与音顿节奏配合,所以也不宜加衬字。此外,句尾不加衬字,就不改变那句式固有的节奏调子。如上文枟南吕· 四块玉枠中所加衬字的两句曲,就并未改变定格句式的单音尾吟调。
第二,由于加衬字,曲句的节奏单位中三音顿增多了。有些三音顿由衬字与正字结合而成,或者单独由衬字构成(例见本章第二节)。有的则是由于添衬字而使曲句加长,诵读的速度加快,本来可以读为一个双音顿和一个单音顿的,也就结合起来读为一个三音顿了。
第三,曲句既可以加衬字,也可以不加;既可以多加,也可以少加。这样,曲的句式的长短差别比起词来就更大。请看关汉卿套曲枟南吕· 一枝花· 不伏老枠的结尾部分:
[尾]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铛铛一粒铜碗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吟诗,会篆籀;会弹丝,会品竹;我也会唱鹧鸪,舞垂手;会打围,会蹴踘;会围棋,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侯,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唤取,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儿道上走。
最短的句子只有两字,最长的达三十字,差别极大。衬字的运用实际上打破了曲谱的定格字句,句式能伸缩自如,这算是真正突破了古代诗歌固定的节奏形式。
第四节 词和曲的节式和体式
一 词的节式和体式
词的一节叫“一片”或“一阙”。不分节的词叫“单调”;分成两节的词叫“双调”;分成三节、四节的叫“三叠”、“四叠”。双调最多,单调较少,三叠很少,四叠的词今仅传吴文英枟莺啼序枠一首,共二百四十字,为最长的词。
词的节式也可以如诗的节式那样,划分为齐言节式和杂言节式,前者很少,后者很多。
齐言节式指每一片都由齐言句式组成。如晏殊枟浣溪沙枠(分行写出,以突现其节式):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上下两片都由七言诗句式组成,上下片的节式可表示为“七七七”(数字表示句子的言数)。枟木兰花枠、枟玉楼春枠等词牌上下片的节式都为“七七七七”形式。其他如枟生查子枠、枟醉公子枠等上下片的节式都是“五五五五”形式,枟谪仙怨枠上下片的节式都是“六六六六”,都是齐言节式。
词的杂言节式也如诗的杂言节式一样,分为对称的和不对称的。双调词多是上下片对称的。
较简单的对称节式是上下片各为四句。如白居易枟长相思枠:
汴水流,
泗水流,
流到瓜州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
恨悠悠,
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明人倚楼。
上下片节式都是“三三七五”。其余如枟虞美人枠、枟采桑子枠、枟卜算子枠等,也都是上下片各是四句,节式对称。更多的是每片为五句、六句、七句的,有的多达十句,如枟钗头凤枠。
在对称节式中,有的句式的长短差别较大,如上文枟长相思枠;有的则差别较小,如辛弃疾枟破阵子枠: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生后名。
可怜白发生!
上下片式都为“六六七七五”。
有的节间对称的词节内也对称,这种对称节式的节奏性就更强一些。如苏轼枟江城子枠:
老夫聊发少年狂,
左牵黄,
右擎苍。
锦帽貂裘,
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
亲射虎,
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
鬓微霜,
又何妨!
持节云中,
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
西北望,
射天狼。
节内对称即是片内句组之间对称。此词上片三个句组,第一句组的节奏形式与第三句组对称。下片相同。
词的对称节式的形成,大约一是由于同一曲调的反复,上下片句式便是一样的,对称的。再是由于有些双调词原本是单调,后来词家把它加以重叠,上下片格式就一样了,对称了。例如晚唐韦庄枟天仙子枠还是单调:
梦觉云屏依旧空,
杜鹃声咽隔帘拢,
玉郎薄幸去无踪。
一日日,
恨重重,
泪界莲腮两线红。
节奏形式为“七七七三三七”。五代和凝的枟天仙子枠也是这种形式。但敦煌曲子词中的枟天仙子枠就分上下两片了,各片的节式都是“七七七三三七”,从而成为对称的节式:
燕语莺啼三月半,
烟蘸柳条金钱乱。
五陵原上有仙娥,
携歌扇,
香烂漫,
留住九华云一片。
犀玉满头花满面,
负妾一双偷泪眼。
泪珠若得似珍珠,
拈不散,
知何限,
串向红丝应百万。
后来北宋张先等人的枟天仙子枠也如此,上下两片节式对称。又如五代词人和凝的两首枟江城子枠都是单调;后来的张泌、欧阳炯等人的枟江城子枠也是单调;北宋苏轼的枟江城子枠便重叠为上下对称的两片了。其余如枟南乡子枠、枟何满子枠等词牌,也都是先为单调,后来重叠为双调,从而构成对称节式。由以上两种方式造成的对称节式,上下片的平仄、韵位往往也是相同的。
词的对称节式还有从齐言节式变化而来的。如枟浣溪沙枠上下片本来都是“七七七”的齐言节式,后来通过“摊破”(添字句)而成为“七七七三”的对称节式。又有通过“偷声”(减字句)而把齐言节式变为对称的杂言节式的。
如枟木兰花枠,上下片本来都是齐言的“七七七七”形式,通过“偷声”后变为枟减字木兰花枠,上下片为对称的“四七四七”形式。
在双调词中,也有上下片格式不相同,不对称的。如王禹偁的枟点绛唇枠:
雨恨云愁,
江南依旧称佳丽。
水村渔市,
一缕孤烟细。
天际征鸿,
遥认行如缀。
平生事,
此时凝睇,
谁会凭栏意!
上片节式为“四七四五”,下片节式为“四五三四五”,不形成对称。其他如枟诉衷情枠、枟雨霖铃枠、枟双声子枠、枟望海潮枠、枟水调歌头枠、枟水龙吟枠、枟八声甘州枠等调,都是上下片节式不相同,不对称。
词的节式不对称,大约主要由于曲调的前后乐章不同:乐章既不同,与之配合的词句的句式也就不同,于是不能一一对称。此外,这种不对称节式的词许多篇幅较长(在体式上属长调),填词时也不易做到上下片的句式一一对称。其实,篇幅较长的词即使做到上下对称,在格律上的意义也不大,因为上下片对称的句式相隔太远,其反复性已不明显,不大能显出由对称造成的节奏性。
词的节式除齐言和杂言外,还有齐言与杂言混合的:有的是上片为齐言节式,下片为杂言节式,有的则相反。前者如枟鹧鸪天枠,上片为“七七七七”形式,下片为“三三七”形式;后者如枟菩萨蛮枠,上片为“七七五五”形式,下片为“五五五五”形式。
体式 词的体式也可以根据前面划分诗的体式的标准来分类。 这个标准就是看构成体式的句式和节式是齐言的还是杂言的:句式和节式是齐言的,是齐言体词;句式和节式是杂言的,是杂言体词。齐言体词又分两种情况,一种是不分片的,它由齐言句式组成。如温庭筠枟杨柳枝枠:
馆娃宫外邺城西,
远映征帆近拂堤。
系得王孙归意切,
不同芳草绿萋萋。
在体式上与一首七言绝句无异。所不同的是,一般七言绝句不依赖音乐而成立,唐代“选诗配乐”的绝句早先也是独立于乐曲的;而枟杨柳枝枠这种类似绝句的词却不同,它是依赖音乐而产生的,是“依声填词”的产物。这种齐言体词还有枟竹枝词枠等。
另一种齐言体词分上下两片,都是齐言节式。如枟生查子枠、枟谪仙怨枠、枟浣溪沙枠、枟木兰花枠、枟玉楼春枠等。
齐言体词较少,大多数词是由长短句组成的杂言体词。杂言体词又分对称的和不对称的。对称的杂言体词可以简称“对称体”词。少数对称体词是单调,即不分片。如王建枟宫中调笑枠:
团扇,团扇,
美人病来遮面。
玉颜憔悴三年,
谁复商量管弦!
弦管,弦管,
春草昭阳路断。
前三句为“二二五”形式的句组,中二句为“五五”形式的句组,后三句又为“二二五”形式的句组;前后二句组对称。上文论述过,词的节奏,主要由句组内句式的重复、变化和长短配合等规律造成。此外,句组之间的这种对称(其实质是相应句式和整个句组的反复)也能增强词的节奏。读枟宫中调笑枠便能感觉到这一点。
大多数对称体词由上下两片的对称节式组成。这种对称,对词的节奏就更重要。因为这种对称的实质,不是个别句组的反复,而是上片所有的句式和句组的反复。比较起上下片不对称的词来,这种词的节奏性更强,因为它多了一重对称性节奏。一般说来,对称体词的篇幅愈短,相应句式和句组的反复就愈明显,对称性节奏就愈强。反之,篇幅较长,相应句式和句组的反复在空间上相距较远,在时间上相隔较久,其对称性节奏就较弱。所以对称体词一般篇幅短小,多为小令。
有的对称体词的上下片虽然包含的词句较多,但多为短句,如枟江城子枠上下片的节式都是“七三三四五七三三”,其中三言短句占多数。试看陆游的枟钗头凤枠:
红酥手,
黄滕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
欢情薄,
一怀愁绪,
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
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绢透。
桃花落,
闲池阁。
山盟虽在,
锦书难托。
莫,莫,莫!
上下片的节式都是“三三七三三四四一一一”。虽然上下片各有十句,但大多为短句,诵读时除了感觉到同一片中某些相同句式的反复外,也容易感觉到上下片之间相应句式的反复和对称;尤其是片末三个一字句,占的时间很短促,反复性和对称性都非常突出,读来节奏感很强。
词的对称体式有点类似五七言杂言诗的对称体式,但更类似枟诗经枠中的对称体式。枟诗经枠中的杂言诗多是对称体的,不是对称体的很少;杂言的词也多是对称体的,不是对称体的很少;五七言杂言诗中也有对称体,但相对较少。枟诗经枠中的对称体诗大多是节(章)间对称,不分节的对称体诗很少;对称体词也主要是节(片)间对称,不分节的对称体词也很少;而对称体杂言诗不分节的较多。
词的对称体式与枟诗经枠的对称体式有一点不同:在枟诗经枠的对称体诗中,对称诗节的数量较多,除两节对称外,三节、四节对称的也不少,还有五节都对称的。而对称体词大多为上下两节对称。造成这一点不同的原因,是各自的音乐不同:枟诗经枠的乐曲较简单(诗节相应也较简短),反复的次数较多,于是相互对称的诗节也较多。而词的音乐曲调已变得复杂,反复的次数较少,一般两次,所以大多只是上下节对称。
汉语古代诗歌的对称体式,从枟诗经枠起始,经杂言诗到词,是得到充分发展了。现代格律诗中很多对称体诗,就主要取法于枟诗经枠尤其是词的对称体式。
不对称的词有不分片的,即单调的,也有分片的,即双调、三叠和四叠的。不对称的词的节奏主要由句组的诸构成形式造成。由于句组和句式没有对称性,这种词比对称体词要少一重节奏。
词的体式还可以根据篇章的长短划分为小令、中调和长调。而篇章的长短主要由词的曲调决定:曲调简短,篇章亦简短,就是小令;曲调长,篇章就较长,就是中调或长调。小令最短,皇甫松枟竹枝词枠只有两句十四字,其次枟十六令字枠为十六字。小令有不分片的,也有分片的。中调又叫“引”和“近”(“近”又叫“近拍”)。长调又称“慢曲”。三者的字数,依清代毛先舒枟填词名解枠的划分,小令在五十八字以内,中调自五十九字至九十字,长调在九十一字以上。从词的节奏形成的发展变化看,最初多为小令,渐次出现中调和长调。小令和中调在中晚唐渐成固定形式,长调在北宋成熟,如柳永就制作了大量长调。
词的体式还可以依据词调来区别,即一种词调的词便是一种体式。词调前后共产生近一千种。其中有的词调除正体外,又发展出一种或更多的“别体”,或称“又一体”,这样,正体和别体合起来便有二千余调。在这个意义上,词的体式便有二千余种。
二 曲的节式和体式
曲在体式上分为小令、带过曲和套曲。
小令又叫“叶儿”,是一种短小的曲。曲的小令与词的小令有所不同。词的小令有不分片的单调,但大多数是分上下片的双调。曲的小令一般是单只曲子,不分片。如乔古枟越调· 凭阑人· 金陵道中枠:
瘦马驮诗天一涯,倦鸟呼愁村数家。扑头飞柳花。与人添鬓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