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菁菁心目里华尔街披着神秘的面纱，一个星期日的下午来到华尔街，视线所及，远非想象。跟第五大道、时报广场的富丽繁华相比，这条被两厢的摩天大厦夹在当中的昏暗狭窄的小街，冷冷清清，不见阳光，像是曼哈顿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股票交易所门前那头瞪着一双大眼的牛的青铜雕像，作为全球金融的最高殿堂，金融大鳄朝拜的麦加，它大概是这条华尔街最与众不同的标志。它牵动着全球投资者的神经，是他们希望的寄托，股市的长期走熊，就使它看在眼里别有一股滋味在心头。交易所对面的联邦大厦前，竖立着曾在此宣誓就职的美国第一任总统华盛顿的全身铜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衣冠楚楚的男女每天在他面前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这位开国元勋是否想到，这些人既是为自己的生存，也是为他们所服务的各大公司的庞大财富争分夺秒地进行着一场超越国界的特殊的战斗。菁菁明白，以Well street命名的这条貌不惊人的街道不是一个地理概念，不是只代表一个证券交易所，它是个象征，它的范围和它涵盖的东西远远超越了这条街，在它200多年历史演变的过程中，它拥抱过所有的金融市场，它是世界金融中心的代称，菁菁现在前往面试的这家华尔街享有盛名的投资银行，办公大厦并不在华尔街。
正是上班的高峰，菁菁淹没在潮水般的人流里涌出一个地铁口，阳光耀眼，马路两侧人行道都是人，无论迎面来的还是朝前走的，全都步履匆匆，神情专注，谁都不看谁一眼，只顾一门心思朝前奔，菁菁走得并不慢，还是不断有人从身后越过她，她不甘落后，加快了脚步节奏又越过别人，接着再被别人越过，从家里出门没来得及吃早点的男女，一边咬着热狗一边向前，也决不让自己的步子慢半拍，红灯挡住去路，车流滚滚而过，绿灯挡住车流，人流潮水般漫过马路，如同大群觅食动物一般的争先恐后你追我赶，成了华尔街弱肉强食竞技场的每日街头例行演示，是曼哈顿早展一道生气勃勃魅力无穷的风景线。
前两轮面试，两个考官风格不一样，第一位问的题目很专业，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第二位是位中国人，这位老兄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别指望我给你什么关照，让她心中升起的一点同胞的亲切感荡然无存，但她镇定自若，并未乱了方寸，事后她脑子里回放一遍，无论是在第一位还是第二位考官面前，她都沉着应答，没有跑题没有答非所问也没有一次张口结舌，能给她打多少分，她无从知晓，但至少也该在及格线以上，否则就不可能有今天的第三轮，这使她多了几分自信，在同学传说的故事里，这第三轮的考官是更高级的主管，有时甚至大老板亲自出场。有了前面两次临场经验，她并不紧张。
等在公司专用电梯前的一群男人，西装笔挺，打着鲜艳的领带，不相上下的年龄，相差无几的体貌，却具有一样的气质，一样的乐观的外表，这是经过训练和修饰的一种自信一种职业的自豪，菁菁知道，她现在要加入的就是这些人的行列，她站在这些人中间，除了衣服的质料，丝毫不比他们逊色。这些人对她这个陌生面孔表示出友好和礼让，她说了一声谢谢，走进电梯。
这次面试，和前两次不在同一楼层，地点也不是会议室，下电梯转了个弯，按门牌号找到她要去的房间，进门后，一位中年妇人问了她的名字，她被引进里面的套间，顿觉眼前豁然开朗，阳光透过大百叶窗抛洒进来，房间里光线明亮柔和，她一抬眼，看到的是壁柜上镜框里的一张大照，一男一女脚蹬滑雪板手撑滑杖从高高的雪坡上飘然而下，坐在桌子后面的考官，正是照片上的男人，男人宽大的办公桌上，精致的架子上置着一只洁白的高尔夫球模型，房间的主人显然是个体育爱好者，躯体是重量级的，静静几秒钟，他才从文件上抬起头，湛蓝的眼睛，目光锐利，在风云变幻的金融市场不迷失方向用得上这双眼睛，它经验老到，显示着职位身份，拥有不容置疑的裁决争议的权力，蓝眼睛示意她坐下，那是百叶窗的一侧，在落座的一瞬间，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她瞥见窗下不远横躺着的一条波光闪闪的河上，游艇穿梭，风景如画，这就是著名的东河，办公室里能够眺望这样美丽的景色，这个考官就决不是一个部门的主管了，脊菁不由得寻思，是不是能够进入这家公司，命运最后将操在这个人的手中。
你是琼斯小姐吗？
是的。
你为什么要进ML？
ML是华尔街第一流的公司，聚集众多优秀人才，我若能进入贵公司为公司尽力，我会认为是最大荣幸，我自己的能力也能在这过程中得到提升。
蓝眼睛直截了当，你有哪些优势？
菁菁不假思索，推销自己决不能心虚胆怯，我自认我是优秀的，两年商学院，我的成绩在五十名同学中名列前茅，我的思路严谨，办事有条理，记忆力强，一些重要的数字可以记得很牢……
蓝眼睛似乎要验证她的话，轻轻地打断她，美国上个季度的消费指数比去年同期是上升了还是降低了，比例多少？失业率上升了还是降低了，比例多少？
美国上个季度的消费指数比去年同期下降百分之三，失业率上升百分之七。
没错。蓝眼睛不动声色地翻着她的简历表，你当过记者？
是的。我能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对于各种重要的政治经济信息，具有职业的敏感。说到这对面那幅雪地里飘然而下的大照又闯入她眼帘，她突然来了灵感，我还酷爱体育，游过扬子江，也喜欢溜冰，可惜我过去生活过的城市只有旱冰场。她游过扬子江不假，至于溜冰场，她前前后后去了不超过三趟。
蓝眼睛果然对她的话产生兴趣，把女孩看成自己的同道，高兴地微仰着脸，眼里水波荡漾，旱冰场没有意思，滑雪才是最棒的，滑雪是一种伟大而又美丽的运动，我们这里有的是供你驰骋的大雪原，当你从高坡飘然而下时，整个世界都在你的脚下。
是的，我完全相信你说的，我要让滑雪和我的游泳一样棒。
蓝眼睛忽然语气一转，你知道吗正在实施一项重大的裁员计划？
我知道，我在华尔街日报读到今年将裁减一万八千名员工。
你不认为这对你进入的前景是一种威胁？
不，我喜欢迎接挑战。这个世界上，每天有人死亡，也每天有人出生。ML不会拒绝吸收新鲜血液。
你的弱项是什么？
有的时候我有急于求成的毛病。
交给你的几个项目，在规定时限里完不成，你怎么办？
我会立即报告上司，首先完成最重要的项目。
如果我们录用你，三年后还让你待在同样的职位上，你有什么想法？
如果三年时间我做的是同样的工作，我会是做着同样工作的人里面不可缺少的一个。
OK，你可以走了。
走出应试房间，菁菁如释重负。没有涉及专业知识，也没有提刁钻古怪的问题，面试时间比前两轮短得多，她自觉自己的回答没有什么差错，可自我感觉有时会骗人的，最后的结果要等待经纪人来通知了。
出了大厦，看着眼前一片被护栏围着的废墟，菁菁感慨万千。来自世界各地游客趋之若鹜的双子星座，已经从这块地面消失。她曾经登上它一百一十层高的观景台，俯视曼哈顿，街头的车水马龙微缩成了活动蚁群，她走在街头，不就是那蚁群中的一个吗？她的神情带有自嘲的意味，那天风很大，风扯起她的短发，她的后衫像鼓起的风帆，她又有了远离蚁群的感觉。今天她不能登高去看，不知该怎么描绘自己。
她来到中央公园，这是她来过不止一次的地方，她惊叹的是，在曼哈顿这片灰蒙蒙的石林里，竟有这么一片庞大的绿洲，它横跨三条大道，纵穿51条街区，它的面积超过了华尔街曼哈顿的任何一座摩天大厦，在这寸土寸金无休止地追逐利润的商业社会里，这真有点儿难以想象，每次她都是从不同的方向来，没有墙篱笆，不用买门票纽约唯一的一处能让所有的人不管你是穷人还是富人都能平等自由地呼吸的巨大空间大概就数这座中央公园了。
今天她没带书本，也不走一条条贯穿园中的光洁的柏油路，在小卖部买了一瓶纯净水、一只面包，沿着波光闪闪的湖面，穿过僻静的林间小道，来到一块茂密的绿色草地，这儿没有噪声，几个游人在草地上或坐或躺，她拣了一块离人远远的地方坐下，秋阳暖烘烘，她扭开纯净水瓶盖，喝一口水，咬一口面包，然后侧身躺下，很快她就仰面朝天，平展着四肢，闭上眼睛，一副惬意劲儿，多久没有这种美美的享受啦，这一阵日子的紧张总算得到一次释放，这一刻她的生命中充满阳光。一会儿工夫，她就躺不住了，已进行和将要进行的面试都还是个未知数，前程还很不明朗。这一次中央公园的悠游只能是短暂的，这种短暂的放松短暂的解脱，是要唤起活力，重临生存竞争战场去继续自己的拼搏。
经过旱冰场，笑语喧哗中，一对老年舞伴跳得正欢，两人都是白发苍苍，老头子花格子上装和老妇的花裙特别鲜艳夺目，在场上自由穿梭那份轻松那份浪漫，是在重温青春岁月的欢乐吧。屹立旱冰场中央的普罗米修斯雕像，金光灿灿，人们对生命的热爱似乎感染这位给人类带来福音的盗火者。她想起了妈妈，妈妈此刻夜梦中也许正想着自己，她虔诚地祝福妈妈遇上了意中人，妈妈信里写得太简单，人长得如何，一句也没提，得让妈妈寄张照片来，在她条件许可的时候，一定要邀请他们来此一游，也像这对老年舞伴一样在旱冰场上大展丰采。眼下她还顾不得给妈妈回音，下周还有两个大公司的面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