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挤出火车站,朝阳开始像把刀子一样扎进我困倦的双眼。夏末秋初的哈尔滨,火车站上空寂寥的天幕中云是那么地低沉,乍寒还暖的轻风纷至沓来,让整个城市看上去很安详。虽然感觉比北京多了些寒意,但众人都摆出ROCK'N ROLL的派头,拉开皮衣的拉链任秋风吹进胸膛,神情充满中国摇滚舍我等其谁哉的使命感。
鸡冠头刚点上烟,迎面就走来几个摇滚青年状的朴素少年来接站,眼神礼貌动作谦恭。见面寒喧介绍,不一一赘述。北京一行众人和设备像自愿被作成罐头的沙丁鱼一样挤进两辆金杯,直奔接下来的目的地,宾馆。
说实话,这个宾馆比我想像的要好一些。我曾经住过更差的,就是那种要去楼道里打热水,去公共浴室洗澡的传统招待所。那是去河南的一次演出。
这次的房间是标准的双人间,我和伊尹一间房。似乎我们乐队没人愿意跟莫概一间房,但戚伟看上去别无选择。
进了房间,放下乐器行囊。我歪到了沙发上,觉得浑身上下全是疲惫。就像被下了蒙汗药一样,困劲儿不知道从哪突然上来了。
“我先睡会儿觉啊,一会儿去场地的时候你们叫我一声儿。”我在不省人事前对伊尹说。
“你丫也太能睡了,这刚起就睡。”伊尹语气成大哥状。
“我他妈昨儿一晚上就没怎么合眼。”我说。
终于睡着了。
眼前似乎是一片扭曲的空间,这里是哪儿?是我的梦吗?光亮并不明显而是隐约着流动在四周,借助它们我似乎可以看到谁在和谁纠缠着,仿佛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一个慢慢转过身却看不清样子的面孔。
“如果你爱的人是杀死你的人,你还会爱她吗?”
“会。”
“如果拯救你的人并不是杀死你的人,你还会爱她吗?”
“那更会了,怎么这么问?”
“但她终将会杀死你,你还会爱她吗?”
“会。”
这是谁的声音?虽然那口气似乎是一问一答,可听上去像是一个人的声音啊?而且是一个我认识的人。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自言自语。我有些好奇,也有些害怕。我摒住了呼吸,向前走去,却越走越黑。身边一切都是无言,我刚想喊一声问一句什么,但还没张口那声音就又开口了。不过这次我却怎么也听不清楚,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
我醒了。
睁开双眼,我发现伊尹,莫概和戚伟正在看电视。
“握操。”我怒道。“你们妈,我这睡觉呢你们他妈跑这屋看电视来了!”
“嗨,你丫别睡了,赶紧起吧。”伊尹说。“刚才老江过来说准备出发了。”
我看了下墙上的挂钟,睡了也就大概不到一小时。
翻身合眼,我欲再次寻觅睡意。当头埋进枕头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刚才似乎做了一个什么梦,那个梦似乎非常重要,或者非常感人。我翻了个身,用力地集中着思路,可却找不到任何头绪。
没奈何我坐起身,与乐队众人齐看电视,并对电视台播放的各种节目如电视剧、综艺节目、MV等从我们主观的艺术角度进行了品评。最终结论为,电视上放的“全是垃圾”。
出发了,北京众再次被塞进金杯,穿过哈尔滨“者名”的中央大街,踏着据说有近百年历史的地砖,来到了松花江畔的某剧场。
“设备还成哈。”伊尹回头对我说。
“嗨,也就这样儿了。”我不以为然。“我其实就烦在剧场剧院什么的演,你没看这一排排座儿吗。一会儿肯定全坐那看,一点儿现场的气氛都没有。”
另外两个乐队也都分别在议论着设备和舞台,看来北京众都觉得虽然没什么惊喜,但也说不上不靠谱儿。
“严哥吧?你好。”一个相貌和善穿着SLAYER长袖T-SHIRT的长发青年跑了过来,站在我面前伸出了右手。“我是这回学校这边负责舞台的人,叫我大平就成了。”
“噢,你好你好。”我面带微笑与其握手。“你是办这演出的学校的学生是吧?”
“原来是,现在也帮着他们教教课什么的。”大平笑着说。“我特喜欢‘无为’乐队,原来我在北京的时候在霉运酒吧看过一回你们演出。当时觉得特震撼,因为我也特喜欢像梦剧院这样的乐队。还有你们在乐队里加进的中国音乐的那种民族的感觉,我也特别喜欢。”大平显得很兴奋。
“噢,多谢多谢。”我笑道。“那我们现在能上去调了吧?”
“成,没问题!”大平说。“走,我带你们上去。”
调音结束,如中国大多数摇滚乐现场调音一样,返送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我们走下台,鸡冠头带领“朋克头”乐队上台接设备,带头儿大哥与“尸破”乐队在台下矗立。
“你们这返送差点儿意思啊,这什么调音师什么设备啊,不专业啊。”大平跑过来招呼我们去化妆间,我皱着眉对大平说。
“是,我们小地方这方面确实也是没办法和北京比……”大平面有愧色。
“你别老跟人家这么直接。”伊尹过来搂着我肩膀在我耳边小声道。
“那不行,咱们搞摇滚的就得真实。”我大声说,伊尹大平脸上均很尴尬。
“我也没看那调音的记咱们的数据,那台子我看也不是能存数据的台子。”莫概突然鬼说道。“下一个乐队再上来一调,就又全乱了。到时候咱们演的时候肯定跟现在这返送不一样。”
“这是必然的啊。”我继续直接道。“这不咱们中国现场特色吗。”
“嗨,一会儿上去躁起来就完了。”伊尹圆场道。
“一会儿晚上还有什么乐队啊?”我问大平。
“噢,还有三个。”大平说。“有两个是本地的原创乐队,还有一个是学校的乐队。”
“都玩儿什么的啊?”伊尹问。
“我也都没看过,好像有一个是BLUES的,听说这BLUES乐队里还有俩外国人。还有另一个是玩死亡的。”大平答道。“我们学校的乐队是排了些翻唱的曲目,老师想给他们些演出的机会。”
这种情况很常见。
大平推开后台化妆间的门,我们刚刚跟进去就怀疑自己进错了地方。
化妆间里有很多穿着裙子的熊……
熊,就是“熊”的“熊”。
“狗熊”的“熊”。
“握操,这什么路子啊?”“无为”乐队哥儿几个惊在原地,我赶紧转身问大平。
“噢,这也是主办方之一找来的。”大平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儿说。“我以为他们不在这屋呢,看来可能是地儿不够。”大平也颇尴尬。“一会演出开始前先是表演马戏,就是这些狗熊表演。他们主办方也不都是特懂摇滚,觉得加点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的观众多。这些完了然后才是摇滚演出。”
众人哗然。
“太牛B了!”伊尹赞道。“这才是ROCK'N ROLL啊!”
过了一会儿,外面轰鸣的声音转为宁静。另外两个北京乐队也结束了调音走进了化妆室,当他们看到化妆间内人熊同处一室时,不仅也惊了一下。在问清原由后,众人唏嘘不已。
“太牛B了!”鸡冠头的看法看来和伊尹一样。“这又是一段子啊!给咱们暖场的是狗熊!多他妈有面儿啊!哥们儿回北京必须给他们丫讲去。”
“咱们坐远些,别靠太近。”带头儿大哥对“尸破”乐队的人说。
“没事,它们都训练过,伤不了人。”一驯兽员说道。
“哼哼。”带头儿大哥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走起来吧?”伊尹问“无为”的几个人。“洗一个去?”
这是我们“无为”乐队的惯例,也是北京很多金属乐队的风俗,上台前集体去洗头。一般就随便找个发廊,十元一人,经济实惠。刚刚洗完的头发上台后效果更好,随音乐甩起头来“麦”(METAL)范儿实足。
众人均表示同意,我起身跟大平说了一下后随众人一起离开剧场。闲走一阵,众人找了家发廊鱼贯涌入,一了心愿。
带着飘逸的长发自信地回到了场地,剧场门前已是人头攒动。一些青年似乎认出了我们,不时在远处指指点点。我们也熟练地起范儿假装没看见。
进入场内,放眼望去上座率还可以,心下稍安。再一抬头,只见几个穿着滑稽舞裙的狗熊正骑着自行车在舞台上转圈儿。
“真他妈地道!”伊尹笑道。
“中国摇滚任重道远啊。”我长叹一声。
回到化妆间,“朋克头”乐队与“尸破”乐队众人正三三两两地叼着烟歪坐在数张椅子上。屋中烟雾缭绕恍如仙境,一张桌子上散落着各种矿泉水和一堆乱糟糟的扑克牌。鸡冠头仍然在自己给自己做着采访,说着他童年叱咤甘家口儿打架劫小孩儿钱的传奇经历。
用鼓槌在自己腿上打着单跳双跳的莫概听得很入神,眼神迷离地拿出了一支烟点上,这让从不抽烟的我皱了皱眉。大平走过来告诉我们由我们乐队压轴,我应道,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带头儿大哥,带头儿大哥也正在看着我。
两人眼神儿赶紧错开,谁都没说话。
演出开始了,周围的声音分贝立即飙了上去,即使是在后台,众人间相互对话也得开始提高声音了。“朋克头”乐队是个还说的过去的POP PUNK,音乐比我想像中的有旋律。相比之下“尸破”乐队的音乐就怪多了,虽然他们也像我们一样长发皮衣,但这并不能掩盖我对他们音乐的反感。毫无旋律的嚎叫和塑料失真音色,还有他们那些奇怪的和声与音符的运用导致他们没有做出他们想要的那种悲壮效果。
我窝在一个沙发里,谁都不想理,前两个乐队演完出一头大汗湿着衣服下台回到化妆间,没奈何我只得跟他们打了招呼,虚情假意点头致意。
伊尹和他们聊得很高兴,我有一搭无一搭地接两句。这种候场的情景,不管是那些舞台上轰鸣的音乐还是乐队间走面儿客套的话,听上去都大同小异。
“这个完了就是你们啦。”大平匆匆地推开化妆间的门,对站在门边儿上的伊尹说。他手扶着门看了我一眼,微笑地点了个头,就关上门离开了。
“准备了啊准备了啊。”伊尹一边给他的BASS上背带一边过来招呼众人。
戚伟仍在认真地梳他的头发,像只在给自己仔细舔毛的猫一样。莫概把鼓槌别到皮带里,叼着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赶紧开始吧。”我内心其实在期待着,事实上从接了老江那个电话后我就一直在期待着。在舞台上那旁若无人的发泄总能让我觉得快乐,这是人世间对我来说仅存的几种快乐。
我背着琴和众人一齐走上舞台,接设备时各种掌声和喊我们乐队名儿以及我们哥儿几个名字的声音此起彼伏。
演出开始了,内心压抑的我大吼狂弹,仿佛想把什么东西从喉咙里倒出来从指尖里发射出去。因为我们N久没有排练,再加之上舞台后我们突然无原因地士气暴涨大甩特甩以及返送基本上乌涂一片根本听不见自己在弹什么,导致哥儿几个疯狂出错。
错了观众也听不出来,也有可能是不在乎。总之演出气氛极其火爆,观众全部站起,振臂甩头的满目皆是。
准备的曲目演完,观众狂喊再来,只见我们几个仿佛如亲兄弟般默契地相视一眼,一个鼓点儿打过来,立即开始了新的一曲。
“这进的真他妈齐。”我自己在舞台上也惊了。“不用说还全都知道是哪个歌儿。”
返场一次。
返场结束,我仍然有些意犹未尽,但因为剩下的歌儿平常也不怎么演,实在太生。我也心知这哥儿几个肯定也都忘得差不多了,实在是不敢演,最终导致演出正式结束。激动的观众冲上舞台,“无为”乐队当即被包围并被索要签名与合影。
我在激动之余赠送了我裤兜里的全部拨片,并签名签至手抽筋,合影合到眼睛被各种档次的闪光灯晃到出现幻觉。
如果不是工作人员出现,我们四个不知道还要再签名合影多久才能再回到化妆间。
在众人被工作人员簇拥保护着回化妆间的路上,我的心里又燃起了些士气。“要是照这么下去,这乐队看来还能玩儿?”正在意淫,突然旁边闪出一名中年妇女,对我们激动地说道:“我们永远爱你。”
我礼貌地微笑点头,内心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