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还有六英里的路要走。我们换了一队人马,拉着船进入第二道翻滚着旋涡的急流中。这里岩石壁立,像巨大的河马一样,张着花岗岩石筑成的尖牙,随时准备将孱弱的船板撕裂。这道地狱般的水流长达六英里,水打着漩绕过一块块岩石,每一个旋涡都意味着死亡和灾难。但是我们有绳索,有不断接替拼命往上拉船的壮士和马匹。
岸上,女主人陪着这一队队汗流浃背的壮士,走在他们的旁边。即使是在这烈日的烘烤下,她仍像花儿一样给人带来一股清新和凉爽,她用笑声和善意的玩笑振奋着人们的精神。她和壮士们一起高唱劳动歌,我也加入到这合唱中。女主人一路走过,开着玩笑逗得他们一阵乐,而后人们再拉起纤绳,顿觉精神抖擞。
迈穆农王子骑着布雷德走在前面的马队中。因为迈穆农的腿还不够长,在马上还坐不稳,于是辉在马的前腿后面绕着马的胸部绑了根绳子,给王子当把手。王子转过头,骄傲地朝后面船上的塔努斯挥舞小手。
最后我们终于驶过了急流,进入了平静深邃的主河河面。我们改唱起了赞美河神哈比的圣歌,我们知道她在看着我们。
女主人一回到船上,就召来泥瓦匠大师,命他带人从峡谷边缘的石丘上砍下一尊方尖石碑。这边我们拉着剩下的船只穿过峡谷,那边泥瓦匠忙着用火和凿子砍掉石丘上的柱形长条花岗岩。砍下来后,他们用法老的象形文字刻上女主人口授的话,将她和王子的名字也刻在上面。
随着我们把船一艘艘运过大瀑布,对付这条河流的经验也越来越丰富。
运送荷鲁斯呼吸号时我们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之后一周中,我们的速度加快了,每艘船所需时间缩短了一半,还能同时运送五到六艘船。船一艘接一艘,船尾接着船头,看起来就像是皇家阅兵。现在我们一次就可以用一万人和一千匹马拉动纤绳。
等喜克索斯军队再次向我们扑来的时候,我们已有一百多艘船都顺利通过了峡谷,进入到平静缓和的尼罗河水面。
塞利提斯国王在埃勒芬蒂尼城大肆抢劫,因此延误了追赶。另外,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我们会带着法老的大堆财产继续逆流行驶。以他对尼罗河的了解,再加上英特夫领主和探子所说的,都让他深信大瀑布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然障碍。所以他在埃勒芬蒂尼停了一段时间,后来才又动身追赶我们。
在埃勒芬蒂尼他到处抢劫,还将岛上的宫殿洗劫一空;他软硬兼施,折磨俘虏,收买信息,想知道王子和财宝的下落。埃勒芬蒂尼的百姓对王子忠心耿耿,他们与敌人周旋对抗,为我们的舰队赢取时间。
当然,这种对抗持续不了多久,后来在暴君的折磨下,有人告密了。塞利提斯急忙套上战马,风卷着追向大峡谷。
不过,塔努斯已经做好了迎战准备。在他的指挥下,克拉塔斯、莱迈姆和阿兹提斯精心做了部署。凡是不参加拉纤的男子全都调集起来抵御敌人。
地形对我们非常有利。峡谷险峻,岩石林立,沿岸的道路狭窄,路上坑坑洼洼,河流每个转弯口都有高耸的断崖绝壁,每一个都是我们的天然堡垒。
敌人囿于峡谷地形,无法灵活操纵战车。他们还不能选择离开河岸绕道过来,因为绕过峡谷便是无垠的沙漠,既没有水也没有草,没法喂马。而且那条路也并不好走,不等敌人绕回到河边,他们沉重的战车就早已陷入沙地,迷失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所以敌人毫无选择,只能排成一队沿着狭窄的河岸行军。
而我们这边,克拉塔斯则充分结合有利的地形,在易守难攻的地方修建石墙,增强防御。他以石墙为堡垒,将弓箭手安置在峭壁上,又在敌人的必经之路上借助高地筑起石堆,构成岩崩,挡住他们。
喜克索斯先头部队一赶到峡谷,就遇上了我们从高处石墙堡垒后雨点般射下来的箭。然后,等他们下车走到石堆前的时候,克拉塔斯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刻撬动压在石堆下面的楔子,造成岩崩。
大堆的石头滚着砸向喜克索斯士兵,把人、马和车都扫进汹涌澎湃的尼罗河水中。我和克拉塔斯站在峭壁顶上,看着敌人的脑袋在水中上下翻滚,旋转着被瀑布冲走,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号叫声,在峭壁间回荡,不等他们扯下身上那沉重的盔甲,早已被河水吞没。
塞利提斯国王却很顽强。他派出更多的士兵前来清除路障,还派一些人爬上峭壁妄图驱赶我们的军队。喜克索斯人马伤亡都非常惨重,而我们则几乎毫发未损。他们穿着重重的盔甲费力地往峭壁上攀爬时,我们则将箭雨倾盆般倒在他们身上。然后,不等他们爬到我们的高度,克拉塔斯就下令人员撤退,前往下一处防御要塞作战。
这种遭遇战只能有一种结果:塞利提斯国王放弃追击。
塔努斯和女主人与我们一起站在峭壁顶上,看着喜克索斯人开始从峡谷撤退,路上横七竖八地摆着他们的战车残骸,到处都是乱石和敌人丢掉的武器。
“吹响喇叭!”塔努斯下令。峡谷里立刻响起胜利的喇叭声,似乎在嘲笑溃退的喜克索斯部队。队伍中跑在最后的那辆镶金战车正是那国王自己的。我们从站着的悬崖顶就能认出塞利提斯高大粗野的身影,他戴着高高的青铜头盔,黑色的胡须吹到肩膀后面。他用右手举起弓,徒劳地朝我们射箭,面部肌肉扭作一团,又是受挫又是愤怒。
我们看着他逃走后,塔努斯派出侦察兵尾随他们回到埃勒芬蒂尼,以防敌人耍诈假撤。我心里清楚,塞利提斯不会再追来了。女神哈比履行了她的诺言,又一次保护了我们。
我们转身收兵,沿着峭壁上的羊肠道回到舰队停泊的地方。
泥瓦匠已经完成了方尖碑。这是块长形坚固花岗岩,有三人那么高。泥瓦匠从峭壁上凿砍之前我就标好了记号,规定了形状和比例,所以石碑的视觉效果非常好,看起来既雄伟又雅观。石碑立在大瀑布最后一段急流上面的断崖崖顶,俯瞰着我们所取得的胜利。所有人都聚集在石碑下面,洛斯特丽丝举行献碑仪式,将石碑献给尼罗河女神。她大声念着上面的碑铭。
我,洛斯特丽丝王后,埃及摄政王,法老麦摩斯八世之遗孀,将继我之后统治上下王国的加冕王子迈穆农之母,下令修建此碑。
我向埃及人民发誓,无论我被野蛮人驱赶到何地,都誓将返回到埃及人民身边。立下誓言,此碑为证。
此碑立于我执政第一年,法老齐奥普斯大金字塔建造后第九百年。愿此碑如金字塔一样坚固挺立,见证我实现回归的诺言。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她为塔努斯、克拉塔斯、莱迈姆和阿兹提斯戴上英勇金链,奖励这些英雄在通过大峡谷时立下的不朽功勋。
最后她把我叫到跟前,我行礼跪下,她附在我耳边低声说:“我怎么能忘记你呢?我最忠诚的泰塔,没有你的帮助,我们无论如何都走不到这么远。”她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脸颊说:“我知道你有多喜欢这些漂亮的小玩意。”说毕就把沉甸甸的荣誉金链戴在我的脖子上。我后来称了称,有三十德本重,比法老为我戴上的金链还重五德本。
回去的路上,我走在女主人旁边,给她撑着鸵鸟羽毛做的遮阳伞,她冲我微笑了好几次。对我来说,每一个微笑都比我脖子上戴的金链更加珍贵。第二天早上我们登上荷鲁斯呼吸号,再次将船头转向南方,航行又开始了。
我们发现河水已经改变了秉性,河面不再像先前那样平静开阔了。这河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变得狂野严厉,又窄又深,不见一点温柔和怜悯。
河两边的陆地更加险峻崎岖,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到处都是岩石峡道,两岸的悬崖峭壁阴沉着脸,皱着眉头看着我们。
沿岸有些地方变得很窄,羊肠道上有的地段只容许马、牛、羊等牲畜一只一只地过去,还有些地方干脆就看不到羊肠小道,都被尼罗河洪水淹没了。所以我们的马群无路可走,辉只得把它们赶进河里游过宽阔的水面,游到对面有路的地方。
时间一周一周过去了,四周不见一点人烟。倒有一次,我们的探子发现了一只破烂不堪的独木舟,被水冲到岸边的沙滩上,舟身已经被侵蚀得不成样子,船篷由芦苇杆搭成,两边都开裂了,沙滩上丢着烧鱼的烤架,还有一堆灰烬,但仅此而已,没有别的东西了。若有什么陶器碎片、珠子之类,倒还可能推断出来是什么部落的人,但这些都没有。
我们盼着能尽快发现库施部落的人,因为我们需要奴隶。我们全部的文明都是靠奴隶推动的,而从埃及逃出时却没法带上很多奴隶。塔努斯派出侦察船先行去前方查看,一看见有人居住就赶紧通报,这样我们就会有充裕的时间组织人手去抓奴隶。事实上我就是一个奴隶,可我却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思考着如何逮捕其他奴隶,我自己并不觉得这是个讽刺。
一切财富都可以用四样东西衡量:土地、金子、奴隶和象牙。如果我们想强大起来,想回去把喜克索斯人赶出我们的埃及,就必须在要驶往的蛮夷之地找到这些财富。
洛斯特丽丝王后派出寻金人去沿岸山上查看。他们爬到山上,寻找一切可能会有金子的地方,敲打挖掘,从含有石英和片岩的暗礁上砍下碎片,磨成粉末,将渣滓过滤到陶碟里,希望能看到碟子里留有闪光的金末。
皇家猎队也会跟着他们上岸,给我们打来野味,同时寻找那些牙齿无比珍贵的灰色巨兽。我四处询问,看看舰队里有谁见到过活着或死了的大象,虽然象牙在我们的文明世界里是很平常的东西,可谁都没见过大象。我一想起我们要第一次见到这些神奇的动物,就觉得有种奇怪的、无法理解的兴奋。
这片荒野之地还生活着许多其他动物,有些我们比较熟悉,还有许多则是从不知道的。
河岸边只要有芦苇生长的地方,我们就能看到在浅水域中圆形的花岗岩石上,有种像躺着的河马一样的动物。我们中那些博学的人争论了很长时间,还是没弄清大瀑布上游的这种动物到底是不是属于女神,能不能捕猎。哈比神庙的祭司们坚决认为这些动物不容侵犯,而我们其他人,则持反对观点,因为我们都想尝尝这些动物鲜美的嫩肉。
恰巧在这个时候,女神哈比再一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看到她从碧水中升起,带着慈爱的微笑,把一只只有野鹌鹑那么大的小河马放到女主人的手里。我一醒来,就立即把这奇异的梦境报告给摄政王。她此时早已认为我的梦和预言都是神的意志的显现,其他人也都同意她。
于是那天晚上,我们把船泊在岸边,在沙滩上烧起火堆,品尝了这鲜美的河中美味。原来我就在我们的舰队中很有知名度,这下,因为这个梦,我就更加受欢迎了。那些哈比神庙的祭司都没受到过这么多人的喜爱。
河里涌现出大量的鱼。我们的人民在大瀑布下游捕了一千多年的鱼,而上游这些水域则从未被人类的渔网触及过。我们从水里拖上来的河鲈比舰队中最胖的人都重,还有那水里的大鲶鱼,腮须都有我胳膊那么长,重得都没法儿用渔网捕捞。它们巨大的鱼尾扫过我们的亚麻绳,绳子便像脆弱的蜘蛛网一样断裂了。我们得像捕捉水牛那样,拿矛枪将它们赶到浅水域才能捉住,一条大鱼五十个人才能吃完。
河边的峭壁上有很多鹰和兀鹫的巢穴。从下面看这些鸟巢就像是一堆堆浮木,鸟粪把岩石染上了一道道白色的条纹。而这些大鸟则不时在我们上空盘旋,将峡谷中升腾起来的热空气一阵阵扇过来。
高处峭壁上,成群的野羊看着我们驶过。塔努斯曾多次上岸去打野羊,但是过了好几周他才成功地带回来一只战利品。野羊目光敏锐如同兀鹫,矫健灵活,很容易就能跑上垂直的峭壁。
有一只老公羊站起来能到人的肩膀那么高,颈前部的胡子垂下来能扫着它卧着的岩石。塔努斯最后终于把它逮到,靠的是从附近一个山峰上射过来的箭。那野羊掉了下来,在空中不停地挣扎翻滚,跌撞到下面的一块岩石上。
我对野生动物很感兴趣,所以等塔努斯剥了羊皮宰了野羊,他把羊头和羊角也带回来给我。塔努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只羊从峭壁上拖下来。我把羊的头骨洗净漂白,挂在船头当做破浪神,领着我们驶向未知之地。
几个月过去了,洪水开始消退,河流也开始缩小。我们经过一片陡峭的海岬,清楚地看到上面峭壁上历次洪水冲刷留下的印迹。
晚上我和迈穆农就待在甲板上,一直待到他母亲叫他回去。我们一起看夜空中闪烁的繁星,我告诉他每颗星星的名字和特点,跟他讲这些星星影响着地上每个人的命运。通过观察星象,我发现河流不再带着我们往南走,而是朝西流去。这又引起了船上那些学者的一场激烈争论。
奥西里斯和阿蒙拉的祭司们认为:“河流是要把我们直接带往西方乐园。”而哈比的祭司则认为:“这是塞特的诡计。他就希望迷惑我们。”哈比的祭司们现在在议事会中影响较大,因为洛斯特丽丝女王就是他们的神的孩子,久而久之,很多人也都接受了他们的观点,认为哈比是我们此次航行的保护神,现在,河流转向,这些祭司眼见自己的地位开始削弱,很是生气,一再保证说:“河流不久就会再转回南方。”
争论还没有结束,我们就遇到了第二道大瀑布。
从我读过的书来看,这是人类文明曾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再没有人往前走了。我们仔细查看过大瀑布后,原因就显而易见了。这段急流比我们上次越过的更加险峻、可怕。
这里有好几个巨大的岛屿,还有上千个小岛,将尼罗河的溪流分割开来。现在正是低水位时期,许多地方都能看到河底。我们面前绵延好几里,全是小岛隔开的迷宫一样的曲折水道和支流。面对这河的伟大和危险,我们心里全是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