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要崩溃了。
自从被钩考以来,所有的官员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而且还有二十多个官员在阿蓝答儿的酷刑下惨死。一些经受不住折磨的官员,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屈打成招或者诬告别人。而阿蓝答儿的方法也较前期有了很大的转变,他鼓励招供,奖励告密。凡在钩考中揭发别人的,不管这所谓的揭发是实有其事还是诬告,阿蓝答儿都一律给予奖励、重用。而被揭发的人,也不管是否冤枉,都必须接受惩罚。这样,越来越多的人违背良心,诬告别人。整个汉地的官员乱成了一锅粥。
忽必烈所承受的打击,不仅仅来自于属下官员的背叛变节,还来自于蒙古宗王的幸灾乐祸。他们对离经叛道的忽必烈受到惩罚没有一点儿同情,反而认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这让忽必烈倍感孤独。
那些原本和他友善的汉军将领也在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他们被合罕以为攻宋做准备为名,调到前线边防上。另有一些汉军将领被火速提拔起来,担当都元帅、万夫长、千夫长等职。这些人对蒙哥充满感激,都在一步步地远离忽必烈。
忽必烈一筹莫展,他既不好出面干涉阿蓝答儿的行动,也不好帮他的官员们洗脱责任。他除了一个人在王府里暗自伤神,独自流泪,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这时候,姚枢请求进见。忽必烈赶紧让他进来,流着泪对他说:“老师啊,看到我的那些清正廉洁的好官凭空遭受侮辱和折磨,看到好好的一支队伍在钩考中分崩离析,本汗的心里很痛啊!”
姚枢说:“可汗不必太伤心!可汗没有看到,因为受此打击,可汗的这支队伍抱得更紧了吗?您看马亨为护银,受尽折磨也不交代;赵璧为维护政令尊严,甘愿借钱交罚款。真金不怕火炼,虽然有人在这场浩劫中叛变当小人,但是,忠诚之士不也在这种磨难中凸现出来了吗?”
“是啊是啊,”忽必烈说,“正因为如此,本汗才心痛那些忠勇的好官受打击折磨啊!”
姚枢说:“可汗,钩考到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朗了,合罕的鞭子并不是挥向那些官员的,而是挥向您的啊!”
忽必烈说:“老师说得对,这事本汗也琢磨出来了,合罕肯定是对本汗有很大的不满!老师你说,这可怎么办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啊,可汗,”姚枢说,“要想让合罕停止钩考,除非是可汗亲自去向合罕解释,此外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忽必烈给蒙哥写了一封信,请求当面向合罕解释。
蒙哥看了忽必烈的信后,却对使者说:“朕现在忙着呢,没空。等朕忙完这一阵再说吧!”
使者把蒙哥的话带给忽必烈后,忽必烈一下傻了。蒙哥不和他见面,就是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就是要把钩考的事情继续进行下去。
这可怎么是好呢?这时候,他的王妃察必对他说:“可汗,让妾身到哈拉和林去见见合罕,先向他解释一下吧?”
忽必烈说:“合罕不见我,就是认定了本汗有罪,说不定已经拿定主意处理本汗了!你现在去,不是很危险吗?”
察必说:“可汗,妾身去,危险是有的,但和可汗去一比较,危险就小多了!万一合罕受了奸臣蒙蔽,可汗去哈拉和林,遭遇了不测,那可如何是好呢?”
“不会吧?”忽必烈大吃一惊,“合罕不是这样的人吧?”
“万一,”察必强调道,“妾身是说万一。合罕自然是仁慈贤明的,但是,太阳尚且有被乌云遮蔽的时候,万一合罕受到奸邪小人的蒙蔽,一时失察,伤了可汗怎么办呢?而妾身去,情况就不同了,因为合罕并不是生妾身的气,合罕不会把妾身怎么样。”
忽必烈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不过,你打算怎么给合罕解释呢?”
察必说:“也速儿皇后和我们一向要好。妾身去后,想先求见也速儿皇后,让她在合罕面前通融通融,通过她和合罕见面,可能会有效果。”
忽必烈说:“这倒是个办法。”
察必说:“妾身还有个请求,望可汗能答应。”
“什么请求?”
“妾身想带真金孩儿一同去!”
忽必烈大声说道:“你去就很危险了,还把真金带去,不是更危险吗?”
察必说:“真金去,并没有增加更多的危险,相反,合罕见可汗把亲生儿子都送去做了人质,他的火气就会消去很多,说不定就会答应见你一面了。”
忽必烈说:“朵儿只更大一点儿,带他去吧!”
察必笑着说:“可汗,请原谅妾身。带真金去,妾身是有私心的。他是妾身和可汗的儿子,让他去锻炼一下,立点儿功劳也好啊!”
忽必烈哈哈笑道:“好吧好吧,那就带真金去吧!”
察必一行到达哈拉和林后,首先去见了也速儿。也速儿非常兴奋,忙前忙后地又端茶又递水。察必很是过意不去,直行礼说:“皇后可敦对臣妾这般厚礼,臣妾心中有愧啊!”
也速儿握着察必的手说:“察必姐姐,别皇后皇后地叫,让人不习惯。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妹妹吧!”
“好啊!”察必高兴地说,“那妹妹,这一段日子还过得好吧?”
也速儿说:“托姐姐的福,挺好的!说起来,妹妹还得感谢姐姐的提亲呢!要不是姐姐,妹妹到现在都可能尴尬地呆在皇宫里呢!”
“怎么会呢?”察必说,“姐姐看得出来,合罕其实是挺喜欢妹妹的。不过,合罕这个人,在感情上是非常内敛的,轻易不会表达出来。姐姐不过是把合罕往妹妹怀里轻轻推一下而已,这有什么值得感激的呢!”
也速儿说:“姐姐要不推,我和合罕之间就隔了千山万水。总之,姐姐这份大恩大德,妹妹是会永远记住的!”
“唉,”察必愁眉不展地说,“只是现在我家可汗让合罕生气了,我家可汗想当面向合罕解释一下,但是合罕不见他。这件事,还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呢……”
“姐姐不用焦心,”也速儿安慰察必道,“合罕和可汗,虽然现在生了隔阂,但毕竟是亲兄弟,血浓于水,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冰释前嫌,兄弟同心,共创大业的!姐姐来到哈拉和林,就放宽心住下来。等妹妹在合罕面前说说,让他见姐姐一面,姐姐当面代忽必烈可汗求情,相信合罕是会见忽必烈可汗的。”
也速儿对察必这么说,其实是安慰话。因为蒙哥自开展钩考以来,就一直不来见也速儿的面。也速儿的面皮又薄,也不找机会见蒙哥。答应了察必,她觉得必须主动向蒙哥示好了。
也速儿让侍女给蒙哥送了一些糕点去。她让侍女告诉合罕,这些糕点都是她跟着汉人厨师学的,请合罕给点评点评。
其实蒙哥根本就没有生也速儿的气,他之所以不见也速儿,是不想让她阻止钩考的行动。到现在,钩考进行得差不多了,同时他见也速儿这么用心,也动了心,赶过来见她。
蒙哥的到来让也速儿非常激动,她赶紧倒上刚做的奶茶,摆上糕点,跪倒在地上,给蒙哥献上。
蒙哥把也速儿拉起来说:“也速儿,起来吧,你跪着干什么?”
也速儿说:“臣妾给合罕道歉,请求合罕原谅臣妾!”
蒙哥故意说:“前一段时间,朕确实有些生气了!你把忽必烈说得那么好,当初朕要把你嫁给忽必烈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愿意呢?”
也速儿柔情蜜意地对蒙哥说:“我欣赏忽必烈可汗,并不是我要嫁给他,而是因为他是合罕的兄弟啊,我是为合罕感到骄傲呢!忽必烈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全都是您赐予他的啊!要不是您欣赏他,重用他,他还不就是一个只会空谈的书生!就算是平大理,那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要没有兀良合台辅佐他,他能那么顺利?”
也速儿这么一说,蒙哥的心里忽然舒服多了。他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虽然他并没有吃醋,但是亲耳听到也速儿没把忽必烈当回事的话,他也感到十分高兴。
也速儿看到蒙哥脸色缓和了许多,接着说:“合罕,在整个拖雷家族中,您的作用是非同寻常的。正是因为您的调教、您对他们的培养以及您对方向的把握,他们才能有今天的成就。其实,臣妾还不止欣赏忽必烈,臣妾还欣赏旭烈兀,欣赏阿里不哥。旭烈兀的西征之旅打得这么出色,阿里不哥协助您处理朝政大事,也做得有声有色,深得蒙古各宗王的好评。合罕啊,这都是您的大功绩啊!您是继成吉思汗以后,蒙古最为杰出的君主,是拖雷家族的顶梁柱和骄傲啊!”
蒙哥听得心情大好,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他接着对也速儿说:“也速儿,你一向不都是很稳重的吗?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奉承话了?”
也速儿笑颜如花地说:“我一直都是这么看待合罕的,只是合罕没有察觉而已。”
蒙哥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朕知道了,真是朕的好皇后呢!”
也速儿见蒙哥高兴,试探着说道:“合罕,您不生也速儿的气了,臣妾有个请求,希望合罕能答应。”
蒙哥说:“有什么你尽管说来!”
也速儿说:“察必姐姐已经带着侄儿真金来到哈拉和林了,臣妾希望合罕能见姐姐一面!”
蒙哥表情诧异地问:“察必到哈拉和林来了?还带来了真金?”接着他呵呵冷笑道,“原来你是来给他们当说客的!”
也速儿说:“合罕啊,所谓血浓于水,忽必烈可汗就算犯了再大的错误,毕竟是您的亲弟弟。先是他请求见您一面,当面向您解释,您不同意。现在他把他的王妃和儿子派来了,可见他想见您的决心!您就先见见察必姐姐,看她怎么说吧!”
蒙哥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就答应见她一面。”
察必带着真金来到蒙哥的大帐里。一进门,察必就让真金给蒙哥跪下来,叩头问安。
蒙哥命他起来,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阵,说:“这是真金吗?这孩子,几年不见,长成个大人了!”
察必说:“是啊合罕,今年满14岁了!记得臣妾生他的那一年,适逢海云大师来哈拉和林。当时忽必烈让大师给小儿取名,大师取了几个让选,真金这名字,还是合罕您给选的呢!”
蒙哥哈哈大笑道:“真金不怕火炼嘛!选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的人生能够经受得住各种磨炼,最后变成一块成色十足的金子啊!”
真金接话道:“启禀合罕伯伯,侄儿自小就谨记您的教诲,勤学苦练,不敢有丝毫松懈,希望将来能不辜负合罕伯伯的期望!”
“好嘛,有志气!”蒙哥话锋一转,说,“真金,你可得记住,你的脉管里流的是黄金家族的血!可别学你阿瓦,被几个汉人围着说几句就昏了头,搞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真金惶恐地看了他母亲一眼,脸涨得通红,不知道该说什么。
察必也感到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呼吸竟有些急促,原本想好的那些话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也速儿赶紧打圆场道:“合罕,真金还是个孩子呢,看您把他给吓的!”
蒙哥看了真金一眼,又大笑起来说:“这个孩子,都是他那些汉人老师教的吧,变得这么斯文,大伯一句话就吓着你了?真金,朕告诉你,咱蒙古孩子,生下来就要能喝酒,会走路就敢在马背上飞来飞去,大吼一声能吓退一匹苍狼!像你这样斯斯文文的样子,将来可怎么执掌你阿瓦的衣钵?”
察必见蒙哥语气中露出对忽必烈的欣赏之意,赶紧说:“合罕啊,您给我们讲讲,他阿瓦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能干些什么呀?”
蒙哥说:“这么大年纪?嗨,早就能统率千军万马了!别说这么大年纪,他阿瓦10岁的时候就亲手射杀了一头鹿,成吉思汗爷爷还亲自给他和旭烈兀举行过初猎仪式呢!”
“是呀,这个我听忽必烈说过!”察必激动地说,“那一年,合罕您刚参加西征回来。忽必烈说,那时候他特别佩服您,他说看到您骑着马,一脸尘土的样子回来,他的眼睛都直了。”
蒙哥听到察必这样夸着他回忆往事,心里的温情也一点一点地弥漫起来,他的脸色变得柔和了许多,神往地说:“是呀,不管是我、忽必烈,还是旭烈兀,都是很小就得到了锻炼,那一次,圣主成吉思汗给他的孙子辈举行初猎仪式,一共就两个孩子,忽必烈和旭烈兀。”
察必说:“而这俩孩子,都是拖雷家族的,都是合罕您的兄弟,都是在您的教育激励下,他们才变得这么出色的啊!”
蒙哥说:“没办法,阿瓦死得早。俗话说,长兄作父。这是朕的责任嘛……”蒙哥感叹一阵,又正色说道,“弟妹,你也不用多说了,朕知道你的来意。钩考的事情,朕也是迫不得已,有太多的宗王和大臣反映,朕也没有办法,只能怪忽必烈太年轻,用人不当。”
察必哭丧着脸说:“忽必烈确实还太年轻,年轻自然就容易犯错误啊!他是合罕您看着长大的,现在您不能扔下他不管,要继续提携他啊!忽必烈已经知道错了,他就是希望合罕您能听听他的解释和道歉!”
“唉,”蒙哥叹口气说,“忽必烈是朕的亲兄弟,他就是犯了错误,朕也是要保护他的。不过啊,他犯了错误就必须要纠正。纠正了,那才真是朕的好兄弟!朕的意见是:第一,撤销他建起来的那些宣抚司、经略司、安抚司等机构,所有这些机构上的官员一律撤职,恢复以前的行政体制。第二,阿蓝答儿查出来的被截留的财物必须全部上缴,非法支付的必须退回,并接受罚款。至于朕什么时候见他,等他自己先把这些错误纠正了再说吧!”
察必在蒙哥那里没有得到赦免的敕旨,但是蒙哥给了她可以停止钩考的积极暗示,这也让她很兴奋。她为了表示诚意,把真金留在哈拉和林,自己带着人马回到金莲川向忽必烈回复。
要撤销所有新设置的机构,这对忽必烈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这些机构不仅仅是机构,还是实现他政治蓝图、政治理想的一个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