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吉忽秃忽没来,原因在于他是唯一没有完成作战任务的人。他在八鲁湾和扎兰丁交战时,3万蒙古大军全军覆没。这是蒙古人西征以来,遭受的唯一一次重大挫折。
失吉忽秃忽打败后,没有胆量回来见成吉思汗。成吉思汗派使者安慰这位养子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让他不用太过自责,他将亲自领军,会一会这个扎兰丁,给他报仇!
失吉忽秃忽是成吉思汗在路边捡的一个孤儿,从小由孛儿帖抚养长大,所以被成吉思汗认作养子。他从小勤奋好学,有一肚子学问,而且为人正直英勇,做事公平果敢,成吉思汗让他出任自己的大札尔忽赤,也就是大断事官,负责最高的司法公断和重要的行政事务,相当于汉人的宰相一职。成吉思汗一直很欣赏他,虽然这次损兵折将,但成吉思汗觉得还是自己安排有误,这个有极高政务能力的人,在军事上显然并非好手。
成吉思汗把几个儿子召集起来,告诉他们失吉忽秃忽全军覆没的消息,并对他们说:“这个扎兰丁家破人亡,可是他逃到别国,还能纠集部队打败我们3万蒙古大军。你们有这样的能力吗?你们都是在朕的荫庇下,舒舒服服地享受打胜仗的好日子,如果让你们出去独当一面,从零做起开创新局面,你们能做到像扎兰丁这样吗?”
“谁说我们不如扎兰丁?”成吉思汗话音一落,察合台首先跳起来吼道,“我现在就带着我的部队去收拾他!我要不把他的脑袋拧下来,我就不是孛儿只斤的子孙!”
“走着瞧!”拖雷只冷冷地说了这一句。
“大汗您这是长他人志气,”窝阔台也接嘴说,“大江大河我们都去过,一个池塘逃掉的旱鱼,能翻起什么波浪?”
连木阿秃干和蒙哥也涨得满脸通红。蒙哥喊道:“大汗爷爷,立刻出兵,我们要让扎兰丁知道我们的拳头有多重!箭有多利!”
成吉思汗听到他的儿子和孙子们信誓旦旦地表决心,心里也舒坦了许多。他说:“大家有这样的志气就好!朕怕你们胆小畏缩,被扎兰丁吓坏了!你们都说一说,这一次,失吉忽秃忽为什么会打败仗。”
察合台说:“首先失吉忽秃忽兵力不足,以3万人打10万人,人家的人数是失吉忽秃忽的3倍多,打不赢也是情理之中的。”
窝阔台说:“其实失吉忽秃忽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扎了许多草人摆在大军之后,以壮声威,他想把扎兰丁吓住,可惜被扎兰丁识破了,没起到作用。又加上遇到泥泞的沼泽地,骑兵难行,所以才会全军覆没……”
拖雷说:“我觉得失吉忽秃忽根本还是战术不当。明知自己人数不足,就不能和对方硬碰,应该采取诱敌深入、迂回包抄的办法来调动敌人。用草人吓敌,只能是打心理战,让敌人畏惧,但是,这只能用在打仗之前,而且不能被敌人识破。真正要打起来了,还是要靠好的战术来支撑!失吉忽秃忽把3万军队分成三部分,抵挡扎兰丁的三部分,实际上变成了以一敌三,而且扎兰丁占了地理上的优势,居高临下,失吉忽秃忽哪有不败之理?”
成吉思汗点点头,夸奖拖雷道:“拖雷的分析最好!咱蒙古人不是没有以少胜多过,相反,我们所打的仗几乎都是以少胜多的!关键要看怎么打!”
接着他对其他两个儿子说:“以后你们都要向拖雷学习,要善于动脑筋。打仗不但要靠力量,还要靠脑袋!”
蒙哥见自己的父亲受大汗表扬,心里也非常得意,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不动声色的父亲。
成吉思汗顾不得消暑休息,拿下塔里寒后,又越过兴都库什山,向范延城挺进。
范延城是通往哥疾宁的最后一道堡垒,要消灭扎兰丁,必须拿下范延城。可是这座城修得异常坚固,城中守军储备了丰富的战略物资,而且守军骁勇异常,拒不投降。成吉思汗的回回炮、云梯等攻城器械对坚固的范延城所起的作用都不大,签军在前方当炮灰的战术也失灵,守城的人已经杀红了眼,哪里还分是自己人或是敌人。凡是向城墙冲过来的都是敌人,如果他们原先是自己人,现在也是叛徒。对付叛徒的手段应该比对付敌人的更残酷!
对于守军来说,他们早已见识过蒙古军的残忍,据守是死,投降也是死,既然都是死,那就死得豪气一点儿。这些守军大都是穆斯林,他们心里充满着圣战带来的英雄气概,他们把蒙古人当作是野蛮人、妖魔、异教徒,他们对蒙古人的抵抗也就是对安拉(阿拉伯语,意为创造宇宙万物的独一主宰,伊斯兰教徒以此称呼上帝)和教义的护卫。再加上坚固的堡垒、足够的守城武器以及扎兰丁大军刚消灭蒙古军3万人马给他们带来的信心,他们的抵抗异常顽强,一次又一次抵挡着蒙古人的进攻,战争一拖就是三个月。
这种状况激起了成吉思汗的怒火,他发了狠,还没有他成吉思汗攻不下的城堡!战争的铁律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气概和精神是一个战士能否“勇”的重要条件。他指挥将士们一波一波地冲击,水滴石穿,再坚固的礁石也会被大海里的浪花吞没。
这种“勇”在蒙哥身上体现得尤其明显。这一次,在攻城的时候,木阿秃干仍然护在蒙哥身边。木阿秃干是成吉思汗孙子中的杰出人物,骁勇善战,骑射皆精,深得成吉思汗喜爱。成吉思汗经常说,在儿子中,最像他的是拖雷;在孙子中,最像他的是木阿秃干,所以木阿秃干很小的时候,他就把他带在身边。而且木阿秃干很善良,很能照顾人,因为蒙哥是第一次上战场,所以他一直很照顾蒙哥,杀敌时教他如何和敌人搏斗以及躲避攻击,当蒙哥情绪波动时他又积极做他的思想工作。
但是,一支尖锐的箭矢忽然就射进了木阿秃干的胸膛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箭他是为蒙哥挡的。
蒙古士兵们驾着云梯,扛着木梯拼命地往城墙靠拢,他们想越过护城河,把云梯和木梯搭在城墙上。后面的蒙古轻骑兵们一排一排地往城墙上射箭,用投石机发射石头,掩护攻城的人,但是城太高,又坚固异常,蒙古人的攻城往往徒劳而返。蒙哥本来是在射箭的队伍中,但是他看到攻城的队伍一次次被打退,心里非常着急,忍不住举起马刀,跑出队伍,往攻城的队伍里跑去。木阿秃干看见了,只得跟上去,大喊着要蒙哥赶紧退回来。战场上的声音太大了,蒙哥一点儿也没听到。忽然,一支箭向蒙哥极速飞来,木阿秃干赶紧侧过来,举弓把那箭拨到一边。可他还没完全拨开,另一支箭又飞射而来,木阿秃干忙用另一只手去拨。蒙哥一时吓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动。箭太密集了,木阿秃干已经来不及躲避,那箭不偏不倚,刚好贯进他的胸膛。
蒙哥仿佛突然才醒悟过来,他号叫一声,拉着木阿秃干就往后跑。几个蒙古士兵也冲过来,帮着蒙哥把木阿秃干拖了下来。木阿秃干的头和手已经软软地垂下来,那支箭射得太深,整个箭头都看不见了。热乎乎的血像墨水在纸上跑一样,瞬间就把他前面的袍子染成黑黑的一片。蒙哥抱起木阿秃干,抓着他的手拼命摇晃着,大声喊叫着。这时候,木阿秃干的手轻轻动了一下,头微微侧过来,半睁了眼睛轻轻说了一句:“别吵,我累……”
蒙哥的泪水和鼻涕已经把整个脸都糊满了,他有些委屈地嘶声喊道:“木阿秃干哥哥!木阿秃干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我累……我想睡了……别吵……”木阿秃干断断续续地说了这几句,就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手和头再一次软软地垂在地上。
成吉思汗已经奔了过来,一把从蒙哥怀里抱过木阿秃干,缓缓地站起来,转身向后走了几步。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个趔趄,他强撑起身子,抬起头看天。所有的蒙古人都退了回来,他们似乎忘了进攻,都默默地看着成吉思汗,连城上守军也停止了射箭。世界忽然就安静下来,静得可怕,静得让人充满不安。
成吉思汗慢慢蹲下来,把木阿秃干轻轻放在地上,一把扯下插在他胸膛的箭,转过身来,把箭往天上高高一举,突然大声喊道:“将士们,就是这支箭,杀害了朕最优秀的孙子木阿秃干!它的身上,还滴着勇士的鲜血!将士们,你们看见了吗?你们还等什么!”
蒙古人忽然一起尖声号叫起来,他们扛起手中的梯子,举起手中的马刀,大喊着:“报仇!报仇!”潮水一般地往城墙冲去。城下的尸体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整个护城河都被填满了,通红的血水漫上来,濡湿了人们的双脚。尸体还在不断地堆积,就像填的土方一样,一直堆到高高的城墙上。蒙古士兵攀上尸体堆,往城里冲去。他们有的随尸体滚了下来,有的倒下来,堆在尸体中。终于,蒙古人翻进城去,扬起马刀,向守军砍去……
城破后,成吉思汗下令,全城的生命,包括牲畜禽兽,一个不留,全部杀掉。如果是怀孕的妇女,当杀掉这个妇女后,还要把她的肚子剖开,把婴儿取出来,补上一刀。
全城的房屋建筑、衣食器皿,全部捣毁,再泼上石油烧掉。所有的珍珠财宝,不取一分,全部捣碎烧光。直到这里变成一片平地,就像上帝用巨大的石块从地上碾过一样,连草木也没能幸免,留下来的只有一片灰烬。
在蒙古士兵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成吉思汗把木阿秃干的尸体抱进他的大帐里,紧闭房门,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谁也不见。他守着他最疼爱的孙儿的尸体,喃喃自语:“木阿秃干,好孩儿,你怎么就先我这个老头子离去了呢?我铁木真在这个世界上创造的这一切,都是为你们挣的家产。当朕看到你们对我送给你们的家产欢喜不尽的时候,那就是朕最快乐的时候!可是你现在却不要这些,撒手离去了,让朕多伤心!要死也得朕这个老头子先死呀,长生天为什么偏偏收去你年轻的生命呢……”
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的还有蒙哥。他一个人跑到野外,倚在一棵大树上坐下来。他已经不想哭了,他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就那样半倚着身子,呆呆地望着天空。木阿秃干死了,木阿秃干是为他死的,无论如何,他不敢接受这个事实。那个昨天还笑哈哈拍着他肩膀的木阿秃干,那个厚乎乎的嘴唇里经常呼出热辣辣气息的哥哥,今天就死了。
死是什么东西呢?蒙哥看见过成千上万的敌人的死,还有自己战士的死,但是他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死的问题,仿佛那么多生命的消亡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现在木阿秃干的死,让他第一次面对了死亡的问题。什么叫死呢?他想起木阿秃干临死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我累……我想睡了……别吵……死难道就是睡觉吗?死难道就这么简单,就是轻轻地睡过去,鼾声阵阵,第二天一睁眼就能醒过来吗?但是木阿秃干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不站起来呢?
蒙哥经常听到萨满师告诉他们,蒙古人都是长生天派下来拯救这个世界的。所有的蒙古人都是长生天的子民,如果蒙古人在征服这个世界中牺牲了,他们没有到别的地方去,而是回到长生天的身边去了。这么说来,木阿秃干是回到长生天的身边去了,回到那美丽的圣洁的天国里去了。那木阿秃干再不用打仗,而是过上悠闲舒适的神仙般的生活了吧?
蒙哥忽然就想通了,他蹒跚着站起来,他感到有些饿了。
埋葬木阿秃干后,成吉思汗亲率大军,向哥疾宁进发,欲与扎兰丁决一死战。
自从扎兰丁打败失吉忽秃忽的3万蒙古军后,许多被征服的城市纷纷起来反抗,杀死蒙古人留在当地的官员,招兵聚众,重与蒙古人对抗,成吉思汗的征讨形势变得异常严峻。
这对扎兰丁来说,原本是一个大好的形势,他正可以趁机增强对抗成吉思汗的筹码,可是,这个不成熟的将领和他父亲建立起来的不成熟的大帝国一样,除了穷兵黩武,完全不懂对军队和地方的管理。许多穆斯林对他不再亲和,把他当成和蒙古人一样的占领者和夺权者,他们纷纷起来和他对抗。而他的两个部属又为争夺财产和军队发生火拼,其中一个干脆率领自己的军队和一大批同情者离他而去,留下来的只有极少的军队和一些老弱残兵。
这时候,他获悉成吉思汗夷灭范延堡,隆隆铁蹄滚滚而来的消息。没有办法,只好实施他的老战术——逃跑,以待后援。
这一次,成吉思汗下了狠心,决不能让他再逃脱。他命令哲别和速不台追赶扎兰丁,务必要把他处死。成吉思汗的这两员大将是追击高手,他们迅速就在印度河边的一块悬崖上追到了扎兰丁。成吉思汗早已下令,对这个扎兰丁,一定要活捉,他要看看他是不是有三头六臂,他要一点一点割死他,让他讨饶,为自己的孙子、女婿报仇。
哲别和速不台让弓箭手沿着河岸围成一个扇面,逐渐向扎兰丁靠拢,逐渐缩小包围圈。扎兰丁身边的亲信已经被蒙古人一一射死,现在只有他和他胯下的战马孤独地站在岸上。他的战马看见蒙古人围过来,一时焦躁不安,不断地踏着蹄子,仰头嘶鸣。蒙古人已经发起了冲锋,哲别和速不台在马上狂笑。扎兰丁心里慌张起来,他想起被蒙古人用银水烫死的亦纳勒术,他不敢想象自己要是被这些野蛮人抓住,将受到怎样的折磨。他绝望了,与其被辱惨死,还不如自杀。他对着印度河,举鞭往马屁股上狠狠地一抽,马一跃而起,跳进印度河里。
哲别和速不台心里非常可惜,没有活捉扎兰丁,让他自杀。可让他们惊异不已的是,这个扎兰丁竟然没有没入水中,他的马竟然踢波踏浪往印度河对岸游去。哲别和速不台赶紧命令放箭,可是已经迟了,这个命大的家伙已经逃到对岸去了。
花剌子模全境由此被成吉思汗占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