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城的守将是李德旺的哥哥李德任。他原是西夏神宗李遵顼的太子,因为他坚持联金抗蒙的战略,与他父亲联蒙抗金的政见不一,被他父亲废去太子之位,改立李德旺为皇帝。不过李德旺继位后,仍然没有执行他父亲的外交战略,改为和他哥哥一样的联金抗蒙。只是为时已晚,连金国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所以他才联合漠北诸部落,惹得成吉思汗找了个恰当的借口打过来。在蒙古军一路长驱直入的过程中,李德旺和他父亲李遵顼先后忧惧而死,皇位由他的侄儿南平王李继承。李德任被罢黜太子之位时,被他父亲囚禁了起来,直到他弟弟继位后,他才被放出,镇守灵州城。
李德任在西夏宫廷上其实是少有的几个有远见的人之一。如果他父亲能听从他的建议,及早联金,避免和金国实力内耗,可能蒙古人不会打得这么顺利,但一切都已经晚了。当蒙古人打到灵州城时,他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与灵州城共存亡,以身殉国。
他和籍辣思义一样,对灵州城防进行了周密的部署,战前还作了慷慨激昂的动员。他告诉他的士兵们,灵州城虽小,但是其位置及坚守的意义都至关重要,灵州城若破了,整个国家也就完蛋了。这话既是动员,也是真话。中兴府虽驻扎了30万大军,但是唐兀惕军是个什么样子,他比谁都清楚。他说:“我们或许都是要死的,灵州城也许是守不住的,但是,我们的责任就是,在我们每个人死之前,灵州城还在我们手里!”
他不设救护,他告诉士兵们:“没有伤员,只有死人。如果还没有死,不管受多大的伤,都要强忍着疼痛把箭射出去,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即便还有一小口气,也要挣扎着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冲下城去压死一个蒙古兵!身边的士兵被打死了,自己立刻冲上去顶住;士兵全都被打死了,老百姓冲上去顶住;男人被打死了,妇女、老人和小孩冲上去顶住……”
整个灵州城沉浸在一片悲壮肃穆的气氛中,每一个士兵都紧张地拉着手中的弓箭,等待蒙古人靠近。但是围城蒙古军的气氛完全不一样,他们呐喊着,怪叫着,擂着鼓,敲着锣,但并不真正攻城。因为他们明白,他们的目的是把唐兀惕大军从中兴府里引出来,埋伏在半道上的蒙古大军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蒙古军搞出的巨大动静很快就传到了中兴府。中兴府人心惶惶,是否把大部队派出去驰援灵州城,李君臣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但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时间就一分一秒地往后拖下来。
拖雷从探子的回报中已经得知唐兀惕朝野上下慌成一团,派出大军驰援和固守中兴府的争论像跷跷板一样一上一下,李的心情也忽上忽下,摇摆不定。他知道,他必须促使李下定决心,不能让他再犹豫了。他把军中所有的火油箭都收集起来,在一个晚上同时点燃向灵州城发射,迅速烧着了城里的木质建筑物。灵州城一瞬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惨号声声。这是一幅非常恐怖的画面,从中兴府望过去,在黑夜的背景下,整个灵州城方向的天空一片通红,浓黑的烟雾风起云涌,天地翻转。这是党项人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景象。李再也坐不住了,他知道自己必须派出大军救援灵州城!
他环视了一眼他的朝堂,文武官员,济济一堂,可是有谁能带兵出去打仗呢?他长叹一声,最后只得把目光落到了老将嵬名令公身上。
嵬名令公可以说对蒙古军太熟悉了,他和蒙古军打了一辈子的仗。他也算是武略满身,但只要一遇到蒙古人,总是败多胜少。这次李给了他30万大军,几乎是全部的军队。他知道,在数量上,这已经是蒙古军的好几倍,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把握在平地上打败蒙古人。在朝堂上的时候,他其实是个坚定的固守者,但是最后他接受了李的命令,带兵出击。他知道,皇上其实也没办法,这样的出击,更多的像是一种道义上的行动。
嵬名令公就这样忧心忡忡地往灵州城进发。这其实已经犯了兵家大忌,注定了他失败的命运。果然,半道上他遇到了拖雷的伏兵。在黄河平原上,拖雷的几个万人冲锋队和嵬名令公的30万大军展开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结果人少的蒙古军,迅速把几倍于自己的唐兀惕军冲得七零八落。嵬名令公晚节不保,吃了大败仗,最后只得带着几万残部逃回中兴府。
在嵬名令公和拖雷接上阵的时候,李德任带兵冲出灵州城,想和嵬名令公两面夹击蒙古军。没想到嵬名令公不堪一击,李德任想再逃回灵州死守的时候已经晚了,蒙古人抢先冲了进去。李德任空有一套殊死守城计划,拼死报国之心,结果在拖雷围点打援的计策下,就像一个黑色幽默,仓促收场。他本人也被蒙古人抓住,押往成吉思汗的大帐。成吉思汗见了他,哈哈一笑道:“李德任,在你们党项人中,你算是一条好汉!可惜当初你父亲不采纳你联合金国对付我的意见,他要采纳了,你还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押来见我。怎么样,我不杀你,你跟着我干?”
李德任凄惨地一笑:“国破家亡,我李德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只可惜我没有死在战场上!既被抓住,要杀就杀,休得多言!”
成吉思汗叹了口气,向卫兵挥了挥手:“这人好样的,本想留下他来,但他已经想死了,那就让他死,成全他的名节吧。”
通过围点打援消灭唐兀惕主力部队,又一举两得攻下灵州城后,拖雷在蒙古军中的威望一下提高了很多,连一些老将都在私下里议论,说拖雷王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成吉思汗的耳朵里。成吉思汗表面上很高兴,暗地里又有些不服气,他无法接受在这个世界上有人超过他的说法,包括他的儿子。所以在拿下灵州后,为了断绝金国对唐兀惕的增援,他给了拖雷少许兵力,让他负责围攻中兴府,派窝阔台和速不台继续扫除剩余几个残州,他则带领蒙古主力部队乘势攻打金国边境的几个州郡去了。
拖雷看到成吉思汗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很担心,就请求成吉思汗围攻中兴府,让他带兵征伐金国。成吉思汗冷冷一笑说:“好小子,你是好样的,但朕还有力气打呢,你就不要和朕争了吧!”
拖雷感到成吉思汗似乎话里有话,吓得脸色煞白,赶紧向父亲道歉。成吉思汗拍拍拖雷的肩膀,哈哈一笑说:“道什么歉呢?你们一个个都比朕出息,朕高兴还来不及呢!”
成吉思汗带领大军突入金国境内后,接连拿下临洮、西宁、德顺等多个州。与此同时,他的病情也日复一日地严重起来,不得已,只好回到中兴府。虽然半年过去了,但拖雷还没有把中兴府攻下来。其实他根本就是围而不攻,就等城中弹尽粮缺,自动来降。成吉思汗回来看到这种情形,微微一笑。拖雷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孩子,他之所以特别喜欢他,不仅仅是这孩子在军事上深得他真传,而且特别孝顺,善解人意。留着这中兴府,等他回来再攻破,可以说是很给他面子了。
中兴府城中的状况很让人担忧,物资匮乏,兵员奇缺,李整天呆坐城内,一筹莫展。屋漏偏遭连夜雨。在这个濒于崩溃的边缘,他又接连遭受了几个重大打击:成吉思汗的大军回师杀了过来;唯一能帮上他忙的右相高良惠操劳过度去世;更让他恐惧绝望的是老天爷也不饶过他,一场山崩地裂的大地震突如其来,美丽气派的中兴府刹那间被震成大坟场。
房屋东倒西歪,灰尘蔽空,死人遍地。中兴府根本就没有精力去清理废墟和死人,不几日,空气中就弥漫出一种死尸和灰尘混杂的恶臭,惊慌失措的老鼠在废墟上跑来跑去,遮天蔽日的绿头苍蝇一阵阵爬满活人的脸。一场巨大的瘟疫以极快的速度在活人身上传播开来。城中的居民以及守城的士兵,忽然之间就大片大片地倒在地上,莫名其妙地死去。
而这时候,成吉思汗已经开始了攻城。
惊惧绝望的李明白,现在的中兴府,就像一张纸一样脆薄,他要不投降,成吉思汗攻破城墙只在举手之间,他若投降,也难保城中居民不尽遭屠戮。总之,他降与不降,建国近200年的大夏王朝都注定断送在他手里了。
在这个时候,李作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决定,向成吉思汗献上金佛财帛以及自己的公主,让成吉思汗宽限他一个月再投降。成吉思汗本来是不想再和这个李废话的,但是美丽的异域公主又让他充满了期待。他不想让这个美人儿哭哭啼啼地来见他,他想享受这个美人儿全部的美丽、温柔和激情,于是他答应了李的要求。当一个月结束,他也玩腻了那美人儿的时候,他就不再和李客气了。
宽限一个月做什么?其实连李自己也没有搞明白。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整顿防务也是一句空话,控制瘟疫他也没这个能力。或许,那不过是一种求生的本能,活一天算一天罢了。事实上这一个月的时间,他都用来哭哭啼啼,和他的嫔妃们纵欲狂欢,享受最后的盛宴了。他丝毫没有发现,一个天大的机会已经降临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