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淮南诸州刺史多为功臣宿将,专以军旅为务,不恤民事。宋齐丘却劝徐知诰选用廉吏,大兴农桑,修明政教,修建礼贤院以招延四方士大夫,这正合徐知诰心意,遂聘其为升州推官。不久,王令谋、周宗、冯延巳、冯延鲁等名士皆来投奔。一时间,徐知诰幕中,佳士毕集,贤才荟萃。随后,徐知诰又依照徐温建议,遣人至钟泰章府,聘钟泰章次女为长子徐景通之妻。
萧墙祸
进入五月后,朱温的病情日渐恶化,他自知命不久长,便将敬翔召至病榻前,对其言道:“中和以来,先生怀满腹经济谋略相助于朕,你我君臣三十余年,扈从征伐,出入帷幄,常常达旦不寝,先生实乃朕之孔明也!”
敬翔呜咽道:“我本一介穷儒,蒙陛下不弃,得展平生所学,才有今日之荣宠。怎奈我所学有限,常常不得要领,每每反躬自问,常感汗颜无地,实在是有负陛下厚望。”
朱温叹道:“朕经营天下三十年,不意太原余孽昌炽如此!朕观李亚子,其志不小,天又复夺我年。我死之后,诸儿皆非亚子之敌也!唉,朕将死无葬身之地也!”说着说着,又昏死过去,良久才又醒来。
敬翔哭道:“陛下千万别这样想,保重龙体为要……”
敬翔这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前几天夜里,西天突然有彗星掠过天际,洛阳很多人都看到了。昨日,宰相薛贻矩病逝,敬翔便认为彗星之事已经应验。直到今天早上,司天监仇殷突然来到崇文殿,对敬翔道:“五日前彗星见于灵台之西,昨夜,荧惑犯心大星,去心四度,顺行。大星乃帝王之星,此兆对天子不利。”敬翔虽知仇殷此言有据,但总还存着一丝幻想:朱温有病已好几年了,他才不过六十一岁,尚不至于……
敬翔正在思量间,朱温又道:“你我君臣相知,朕知道卿乃忠贞之士,朕遍观诸儿,唯有友文尚算贤达,可托后事,烦请爱卿鼎力相助,以延梁祚。”
敬翔又是大哭。
敬翔回到崇文殿,心思渐渐安定了下来,他思量着朱温的话,顿时明白了朱温的苦心:朱温喜爱朱友文,这是众臣都知道的,但是,朱友文只是朱温的养子,原本姓康,名勤。平心而论,在朱温的几个儿子中,也的确数朱友文最具才能,为人也最为豁达。朱温不传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传位于朱友文,决非仅仅出于喜爱!
朱温共有七个亲生儿子:长子朱友裕早逝,追封为郴王;次子郢王朱友圭、三子福王朱友璋均为庶出;四子均王朱友贞,乃张兰舒所生;五子贺王朱友雍、六子建王朱友徽、七子康王朱友孜,皆未成年。朱温认为,两位成年皇子中,朱友圭现为左右控鹤都指挥使,人品低劣,才具平平;朱友贞现为东都马步都指挥使,好文厌武,性格软弱,二人均无力对抗李存勖,唯有东都留守兼建昌宫使的养子朱友文还算有些气度,且文武兼备,或许能保大梁不为李亚子所灭。
敬翔不知道,朱温欲传位于朱友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朱友文之媳王氏不但姿色绝美,而且对朱温最为温顺恭谨,因而深得朱温宠爱。也正是这个原因,朱温即位后一直没有册立太子。
朱友圭早就觉察到了朱温的心事,心中一直愤愤不平。朱友圭曾犯有过错,朱温竟亲自持鞭殴挞,还骂道:“有什么样的娘,就生什么样的儿!”
朱友圭早就听人传说,其母为亳州营妓。朱温打骂朱友圭之时,朱友圭之母刚好有病,听到朱温骂语后,竟气绝而亡了!朱友圭对此一直怀恨在心,于是,他便让其夫人张氏主动去侍奉朱温。朱温病重后,他更是让张氏朝夕侍奉在御榻边,一步也不离开。
朱温眼见自己大限将至,便让王氏召朱友文来洛阳,欲托付后事,恰被张氏听到了,忙偷偷回家告诉了朱友圭,说道:“大家将传国宝交给了王氏,让其前往东都召友文传位,我夫妇将大难临头了!”朱友圭大惊,夫妇相对,抱头痛哭。
朱友圭的王府总管冯廷谔劝道:“事急计生,郢王何不另想活路?机不可失啊!”
恰在这时,朱温又令敬翔外放朱友圭为莱州刺史,并让他立即离开洛阳。当时,迁往外地者,多被随后赐死,朱友圭惊恐万分,遂决定铤而走险。
当晚,朱友圭身穿士兵军服,悄悄地进入了左龙虎军营,求见统军石令殷,并以实情相告。近来,石令殷见功臣宿将多因小过被诛杀,也担心自己不保,遂答应了朱友圭,并与朱友圭合谋,准备起事。
次日,石令殷将其牙兵五百人混杂在控鹤军中,埋伏在宫内。三更时分,朱友圭率领控鹤军和石令殷的牙军斩关而入,径直闯进朱温的寝殿。侍奉朱温的宫女太监们突见有这么多军士闯入,而且人人拿着明晃晃的兵刃,个个吓得面色苍白,争相逃出。
朱温闻有嘈杂之声,惊得一骨碌就坐了起来,厉声问道:“反者是谁?”
朱友圭恶狠狠地答道:“不是别人,正是您的儿子!”
朱温怒道:“我一直怀疑你这个孽子,真后悔没有早杀了你。你悖逆如此,天地岂能容你?”
朱友圭连叫:“快,快,快杀了他!”
朱温攒足了力气,大声喝道:“朕看谁敢!”
朱温积威之下,众军士大惧,面面相觑,竟呆在了当场。
朱友圭喝道:“事情既已如此,你们还想善了吗?若他活着,在场各位,人人都得灭族。”
冯廷谔闻言,挺剑就上,一个箭步跨至病榻前。此时,朱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一跃跳下了病榻,绕着殿柱奔走躲避。冯廷谔一边急追,一边挥剑,长剑叮叮当当地击在殿柱之上。朱温终是重病之身,不一会儿,就一阵眩晕,身体骤然前倾。冯廷谔趁势返身刺向朱温的腹部,血红的刀刃自朱温背后穿出。朱温惊愕地看着胸前的剑柄,缓缓地垂下了头……
朱友圭用毛毡将朱温的尸体裹起来,埋藏在寝殿之中,秘不发丧。随即伪造朱温诏书,令供奉官丁昭溥星夜驰往东都大梁。
丁昭溥飞马直往东都,先到均王府,向朱友贞宣读天子“密诏”,令朱友贞立即杀掉朱友文,“密诏”称:
朕艰难创业,逾三十年。托于人上,忽焉六载,中外协力,期于小康。岂意友文阴畜异图,将行大逆。昨二日夜,甲士突入大内,赖友圭忠孝,领兵剿戮,保全朕躬。然而疾恙震惊,弥所危殆。友圭克平凶逆,厥功靡伦,宜委权主军国。
朱友贞听罢“密诏”,当即率领着均王府亲军直奔博王府。朱友文毫无防范,还没醒过神来,就被朱友贞当场杀掉了。
石令殷又劝朱友圭,多出府库金帛赏赐诸军及百官,以取悦文臣武将。
丁昭溥回到洛阳后,朱友圭闻听朱友文已死,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才宣布朱温驾崩,举行大丧。此时,朱温的尸体已经掩藏四天了!
后人有诗叹朱温道:
绝世无伦比虎狼,可叹竖子亦封王。
早知更有不肖种,何必操刀亡大唐。
朱友圭于朱温柩前即皇帝位,拜石令殷为同州忠武军节度使,以朱友贞为东京汴州留后。朱友圭心中对敬翔甚为担心,不敢让他担任内职,但又惧天下人望,只好以李振代敬翔为崇政院使,以敬翔为宰相,以朱友谦为中书令,以河南尹张全义为国计使。
朱温一死,张全义心中窃喜,觉得自己终于熬出头来了,竟主动献上一百万钱,说是为先帝修建山陵用。朱友圭大为感激。
敬翔对于朱温的突然驾崩,一直心存狐疑,故而,在朱友圭继位和众臣朝贺之时,他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木然地随着众大臣起舞拜贺。散朝之后,他在宫中一刻也没有停留,就匆匆地上轿回府了。
回到府门口,敬翔刚刚下轿,就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叫花子,一手打着竹板,一手拿着酒葫芦,边饮边跳地唱道:执板谈歌乞个钱,尘中流浪酒中仙。
直饶到老常如此,犹胜危时弄化权。
敬翔心中一动,连忙遣人赏给叫花子一贯铜钱,叫花子却只取了一枚,笑嘻嘻地说道:“这就够了,多了不好,多了不好!”
敬翔听其言语颇有深意,知是非常之人。次日,朱友圭就接到了敬翔的奏表,说是自己突染重病,告假休息。朱友圭心中明白敬翔这是不愿辅佐自己,故意称病避位,他本来就没打算重用敬翔,这正好遂了他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