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我怎么是南民团的呢?我知道什么是民团呢?”石秋明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是,不是,可不是,我是做买卖的。”
“你做的是什么买卖呀?在城里吗?”那人追问着。
“我卖布。”
“你是什么字号啊?”
“你问我这些干什么呢?”石秋明讨厌起来了,简直想要捽起拳头,饱捶他两下。“我和你又不认识。”
那人冷笑了一声,站起来,甩了甩袖子,又回头和掌柜的打了下招呼,死死地看了下石秋明用鼻子哼了一声,便扬长而去了。
石秋明问掌柜的说:“你认识这人吗?”
掌柜的说:“不认识!”
石秋明觉着不妙,他想:“走吧!赶快走吧!”
石秋明才走出小饭铺,迎头就遇到七八个人。
石秋明还来不及想跑,他们已经将他包围住了。
“八路军同志!请你到我们那里休息休息去吧!”这些鬼脸,恶意地向石秋明挖苦着。
“我就这样软贴贴地让他们捕去吗?”石秋明想:“我是‘保家民团’的战士啊,我是八路军的侦察员哪!我还有两只手呢,我还有两个铁的拳头呢!哼!看你们谁先来吧,谁先来,我就先给你一捶。”
“站着!不准动!”汉奸们喊。
石秋明真的没有动站在那里就和石头桩子一样,眼珠子简直要从眼眶子里跳出来。他拳头举过了脑袋,当第一个汉奸走过来时,他狠狠地劈头就是一拳。那家伙被打得哎呀一声,就倒在地上了。接着又一个汉奸冲上来,石秋明又是狠狠的一拳。这家伙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像小孩一样哭起来了。第三个,第四个……却都向石秋明拉开了手枪。
“走吧!到警察所去吧!”
石秋明被捉去了。
石秋明被汉奸们带到警察所。
房子的门开了,喊着:
“将那个‘匪军’带进来!”
房子里放着一张长条桌子,一个胖的和猪差不多的家伙,坐在桌子后面,两条腿叉开着,像狼要吃兔子似的,用他那两只一条线的眼睛,将石秋明从上到下仔细地看了看。
“就是他吗?”问着坐在他旁边的那人——那人就是石秋明刚才在饭铺遇见的那个家伙,就是自称是北民团侦察员的那个家伙。
“就是他!”那个家伙说。
石秋明看见那个人,眼睛早就冒出火来了。他真想冲过去咬他两口。不,他想过去一口吞掉他,可是他怎样能够呢,他的后面就站着两支手枪。
“你还不承认你是‘保家民团’的吗?”那家伙脸色一沉,“你看看你脚上的鞋!”
石秋明把头一低,看了看自己脚上,穿着一双山鞋,不由得心窝里就怦怦地跳起来了。立时脑袋上的汗珠儿,也流了下来。怎么?是什么事将心窍迷住了呢?化装的时候,将鞋忘了换呢?
“你说话呀!”胖猪威武起来,好像抓到了有力的证据。“这还能抵赖吗?你看,你的鞋,鞋,鞋!”
石秋明还想抵赖,那个自称北民团的侦察员却说:
“我的好同志咧,你还能哄过我吗?告诉你吧!”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你昨天一进城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我就看见你穿的那双山鞋了。我——”他把声音拉得很长,“我就猜准了你八成是个‘匪军’,我就偷偷地跟在你的后面……”
石秋明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他想:“老王那里他也知道了吗?这可怎么好呢?”
那家伙继续往下说:“不想,一转眼的工夫,就找不见你了,累得我今天早晨,在城门口等了你两个时辰。你痛痛快快地说吧,你昨天夜里,住在什么地方,你们在这里还有些什么人?”
胖猪也搭腔说:
“说吧!不说,这个地方可有两天好日子让你过呐!”
石秋明听完了那家伙的话,心完全平静下来了:“只要你们没有知道老王,没有知道‘保家民团’,我个人怕什么呢?在必要时,我可以牺牲。你们这伙狗让我说,我要说出一个字才怪呢!”
“快说嘛!还让我们费事吗?你的骨头真不怕挨打吗?”
胖猪有点儿不耐烦了。
“我说,”石秋明跳起来了。“我说你们这伙杂种,这伙汉奸,连一只好狗都不如!”
胖猪和那个家伙,脸都红了,浑身发着抖。
“这……这……这土匪!……”
“你们这伙忘掉祖宗,给鬼子当狗,反来杀中国人的东西,才真是土匪呢!……”
那家伙急得站起来。
“你……你……你再骂!”
“骂你们还是好的呐!”
汉奸们被石秋明骂得愣怔的空儿,石秋明一回身,从茶几上拿起一只茶碗,用了十足的力气,照着那家伙的脑袋上,就是一下;又拿起一只茶壶,也用了十足的力气,照着胖猪的脑袋上,狠狠地一下。
那家伙和胖猪的脑袋,立时开了花。他们抱着头,哎哟哎哟地叫唤着:“将这个土匪赶快绑起来!”
几只手立时扭住石秋明。他还想挣扎,一条重重的木棒,便在脑袋上击了一下,将他打得昏昏的了。他没有力气和他们招架了。他被他们绑了起来。
胖猪一只手抚着脸,一只手向拿着手枪的家伙们,摆了一摆。他命令着说:
“去!你们多派上几个人,赶快将这个‘匪军’,送到城外大杨庄‘皇军’宪兵司令部去吧。到了那里,就说:今天早晨捉住的。他已经承认了他是‘保家民团’的。他到了警察所里,还在打人呢。一定是个共产党!……”
那家伙头上滴着血。一面流着眼泪,一面也说:
“对!将他送到‘皇军’那里去审问吧!让‘皇军’好好地收拾收拾他。看他还耍野蛮不?”
“你们立刻就走吧!小心他跑掉了啊!”胖猪又补充着说,“咱们这里送他的公事,立刻就到。”
他们将石秋明,像捆行李似的,捆了又捆,绑了又绑,胳膊上的绳子,都快绑进肉里边去了。殷殷地渗出了鲜红的血。石秋明连哼也没有哼。
“走吧!同志!”一个特务说。
送石秋明到日本宪兵那里去的,一共是四个特务。两个拿着手枪,两个背着大枪。
石秋明低着头,走在前面,走出了城门,走到郊野里来了。他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他说:
“兄弟们!你们都是中国人哪!”
一个特务,便用手枪把打了他一下说:
“请你别宣传吧!”
“不管怎样说,你们究竟还说着中国话呀,为什么甘心替日本鬼子当狗呢?”
特务却说:
“走路,不要说话!”
“难道你们就不想想:你们干的究竟是什么事情吗?这样地祸害中国人,良心哪里去了啊?”
“不要你说话么!你胡扯些什么?”
石秋明不再和他们说话了,低着头走,立刻看见自己脚上的山鞋。唉!一切事情,都坏到这倒霉的鞋上呀!没有它,怎么会起了人的疑心呐?可是,这倒霉的山鞋,它是有过好处的!平常穿着它,跑路,爬山,够多么舒适轻便!谁想到它现在是坏大事的呢?这能够怨谁呢?这只能怨自己脚上穿了一双倒霉的山鞋,怨自己太大意了。
他想到,他不久就会被打死的。他有什么留恋的!他的老爹爹早就被鬼子杀掉了!他一个出身很穷很穷,做个牧童、矿工的人,确实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就是任务,就是党给他的光荣任务没有完成啊。他是一个共产党员,没有完成党给他的任务,就被敌人捉住了,被敌人枪毙了,这是多么叫人伤心的事情啊!
倒霉的鞋啊!他想着,便狠狠地向地上跺了几脚。
到了敌人宪兵司令部的门口,两个特务到里面去报告;两个特务在门口看着他。
敌人的司令部,在村子外面。四周围有很多白杨树,石秋明看着白杨树出神。这些白杨树长得够多好多高啊!他小的时候,不是常常像猴子似的爬上白杨树的尖顶,干捉小喜鹊的事情吗?顺着白杨树的尖顶再往上看,碧蓝的天空,够多么幽静啊!可是一转念,他又想到那双鞋上去,那双倒霉的鞋,……一个共产党员被敌人捉住了,……没有完成党的任务!
石秋明越想越难过。
石秋明被特务们用绳子拉着,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到了一间小屋子里。又开始被审讯了。
这回审讯他的,是田中宪兵队长。这个魔鬼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田中的眼睛一闪,眼珠像流星似的,照着石秋明射过来。两片小黑胡子一动,牙龇出来,简直要吃人一样。
“唔!”他说,“你是什么,你就痛快一点儿说吧!不要和我找麻烦。我是田中,八路军共产党犯在我的手里,能有脱过去的吗?我的厉害,你大概也曾听说过的。”
石秋明想:田中你这个魔鬼,这个杀中国人的魔王,中国人会有一笔血账和你清算的。他却一声没吭。
“你叫什么呀?”田中再问。
“石秋明!”
“在八路军里干什么呀?”
石秋明将头抬起来,狠狠地瞪了田中一眼。他大声说:
“干中国人要干的事,干打你们这伙强盗的事!”
田中笑了笑。
“你到内邱来,是谁派的呀?”
“我自己要来的!”
“你找谁呀?”
“找你们这些禽兽拼命。”
哈……田中狼笑了几声。
“再不说,看我怎么对付你。”田中威吓着。
“哼!”石秋明用鼻子出着气,把脑袋一扭,心里说:“一个共产党员,是不会被你们这伙魔鬼吓倒的。老子和你说,你等着吧!”
“你们‘保家民团’住在哪里呀?”
“住在村里!”
“住在什么村里?”
“住在中国人住的村里!”
“你们有多少人哪?”
“有的是人!”
“你故意装糊涂吗?”田中气起来了。
石秋明抬了抬头。
“你说不说?不说我就不客气了。”
石秋明只慢慢地用眼睛翻了他一下。
“你真的不怕打吗?”
石秋明想:“打吗?你就打吧!你们这些魔鬼,要打算让老子屈服吗?恐怕是做梦!”
“看你这‘土匪’,不打是不会说话的!”
石秋明跺着脚骂着:
“你们才是真正的土匪呐!”
假若他不是被绳子绑着,他就会跳过去,像鹰抓兔子一样,将田中抓到手里,把他撕成片片了。
田中站起来,向门外招了招手。
“进来!”
四个魔鬼走到田中的面前。
田中说:
“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