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不是亲口对宋人说过——我大金一日内就能登上汴京城头吗?”完颜兀术反问道。
完颜宗望苦笑道:“我这是吓唬宋人的话,你怎么能当真呢?完颜宗翰围攻太原三个月了,尚不能攻下,而这汴京城却是南朝的都城,城池之高大,为天下之最,不知比太原坚固多少倍,我们怎么能轻易攻下呢。”
完颜兀术紧皱着眉头:“可就这样退兵,我实在不甘心。”
完颜宗望道:“我比你更不甘心。上天既然许我女真强大,就是要让我女真一统天下,成为万邦之主。你我兄弟生当此时,不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实是枉来人世一场。”
完颜兀术激动地叫道:“二哥,不吞灭南朝,我死不瞑目。”
完颜宗望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完颜兀术的肩膀:“你有这份雄心,为兄很高兴。可你也要想想,我女真男儿虽说个个都是好汉,但与中原百姓比起来,人数毕竟太少了啊。我大金要想做中原主人,不仅要靠着横扫天下的铁甲骑卒,还要多想些计谋才行啊。”
“二哥有什么计谋?”完颜兀术问道。
“我大金国要想做中原的主人,须得以中原人来制服中原人。”完颜宗望答道。
完颜兀术沉思着:“以中原人来对付中原人?”
“对!”完颜宗望点点头,“中原的朝廷和百姓并不是一条心。皇帝大臣有着如山一样多的金银,过的是天堂般的日子。而中原百姓却是穷愁困苦,仅能苟延性命。皇帝大臣害怕失去了他们的一切,因此胆小如鼠,不敢与我大金为敌。百姓们却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因此对我大金并不惧怕。我们暂且放过中原的皇帝大臣,使他们为我所用,去对付中原百姓。待到中原百姓和他们的皇帝大臣水火不能相容,大乱四起,人心无所归依时,我大金便可趁势入主中原,成为南朝主人。到了那时,中原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的,又岂止一座汴京城呢。”
完颜兀术想了一想:“这计谋倒也不错,只是慢了一些。”
完颜宗望笑了笑:“四弟,你忘了我女真人的话吗——要想猎到最漂亮的银狐,就要有着最好的耐心。”
完颜兀术听着,也笑了,但很快又皱紧了眉头。
完颜宗望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依我看来,宋人恐有欺骗我大金之处。”完颜兀术道。
“你是说,宋人是假意求和,并不会遵守条款吗?”完颜宗望问。
“我大金兵威在此,宋人不敢不遵条款。只是我觉得那康王赵构,怕是假的。”完颜兀术道。
完颜宗望不觉笑了起来:“那赵构看上去就是一个南朝富贵亲王的模样,怎么会是假的呢?”
“不,他就是假的!”完颜兀术执拗地说着。
“就因为他比箭赢了你,你便认为他是假的吗?”完颜宗望略带嘲讽地问着。
完颜兀术满脸通红:“南朝的皇子,都是猪羊一般无用,哪里有如此好的弓马之技?这赵构分明是南朝将官之子,却冒充亲王前来为质。”
四弟也太争强好胜了。完颜宗望心里想着,又问:“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完颜兀术满脸都是杀气:“赵构胆敢骗我大金,应将他拉出去宰了喂狗!”
完颜宗望吃了一惊,忙道:“赵构乃是南朝议和使者,杀了不免显得我大金毫无和议诚意。这样吧,我们派使者到汴京城去,让南朝皇帝另送一个亲王来,把赵构换了回去。”
这也太便宜那赵构了。完颜兀术心中不快,正欲再说什么,忽见一员偏将气喘吁吁地奔进了大帐。
“报!”那偏将单腿跪下,大声道:“宋河北、河东路制置使种师道、武安军承宣使姚平仲率西北兵勤王,号称百万,已至汴京城下。”
“号称百万?”完颜宗望先是一惊,随即冷笑起来,“我倒要看看,这百万宋兵是何等模样。”说着,大步向帐外行去。
牟驼岗顶,完颜宗望和完颜兀术并肩而立,凝视着东南方的汴京城。
平时巍峨高耸的汴京城已淹没在滚滚不息的漫天黄尘中,只偶尔有些城楼似天上的仙阁隐隐从灰云中露出。
“宋朝立国一百六七十年来,有两个最厉害的敌人,一为辽国,一为西夏(在今宁夏及陕西北部、甘肃西北、青海东北、内蒙西部一带)。宋朝打不过辽国,对西夏也毫无办法,连吃败仗,只得在国境西北驻守重兵。这些驻防西北的兵卒因此被宋人称作西北兵,向来是宋国最精锐的兵卒。”完颜宗望说道。
完颜兀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这些宋朝的西北兵纵然真有百万,也不值我大金铁骑一扫。”
完颜宗望道:“宋朝的西北兵号称百万,不过是自欺欺人。西北兵尽数前来,也不过十余万人。嗯,就算西北兵来了十万吧,加上汴京城的守军再加上各处的勤王兵,宋军差不多有三十万人马了。而我大金兵马,尚不满六万,其中我女真勇士,不过两万余人,剩下的都是契丹人和辽朝的汉人。”
完颜兀术道:“我女真勇士,一人能顶几十个南朝猪羊。南朝纵然再多三十万兵马,也不是我大金的对手。”
完颜宗望默然不语,沉思着——西北精锐宋军的到来,有可能使宋国君臣改变主意,攻我大营。我得早加防范,以备不测。
种师道、姚平仲的到来,使汴京军民的恐惧感得到解脱,城中请战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然而李邦彦等主张议和的朝臣,却对种师道、姚平仲的到来感到异常恐惧,急忙让皇帝下诏——种、姚等人宜率军远离都城扎营,非有宣召,不得擅自进入汴京。
清晨,员外郎秦桧骑着一匹快马,疾驰到了卫州门下。
卫州门离金兵驻扎的牟驼岗较近,防备极是森严,秦桧尚未下马,早有一队手持长枪的兵卒围了过来。
“下官有要紧之事求见留守大人,请各位速速通报。”秦桧边说边从马背上跃下。
“留守大人昨夜巡城到五更才睡下,你且回去,等上两个时辰再来吧。”一个将官走上来说道。
“可下官真的是有要紧之事啊。”秦桧着急地说道。
“这个……”那将官面带难色,不觉抬头向城楼上望了一眼。
李纲恰好出现在城楼上。
“大人,大人!”秦桧大喜,急忙喊道,“下官有紧急公事求见。”
李纲略感意外,俯身对那将官说道:“吴将军,让秦大人上来吧。”
秦桧在吴将官的引导下,从马道走上城墙。
李纲穿着整齐的朝服,站在城楼的台阶上,眉宇间透出无法掩饰的焦虑之意。
秦桧抢步上前,迎着李纲深施一礼。
李纲拱手还礼,匆匆说道:“下官亦有紧急公事,欲入宫面见皇上。秦大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这……”秦桧迟疑着,向身旁的吴将官看了一眼。
吴将官笑了一下,弯腰向李纲行了一礼,转身往城下走去。
秦桧见吴将官去得远了,又向李纲深施了一礼,然后问道:“留守大人可是想劝皇上改变主意,召种、姚二将入城?”
“是啊。”李纲答道,不觉向秦桧看了一眼。但见秦桧年近四旬,面色白净,眉清目秀,身材欣长,透出一种江南人特有的文雅风度。
“不可,大人万万不可在此时入宫。”秦桧忙说道。
“此为何故?”李纲不解地问道。
“大人此时入宫,正中奸臣之毒计也。”
“毒计?”
“正是。奸臣眼见西北兵到来,唯恐皇上改变议和之策,便有意让皇上下诏,阻止种、姚二将入城。奸臣料定李大人必会入宫劝皇上改变主意,已散出谣言,说李大人欲借种、姚二将之兵威,逼迫皇上主战,从而窃取权柄,独掌朝政。”
“真是这样吗?”李纲心中大震——秦桧所说的奸臣,定是李邦彦那帮人,他们对我主战恨之入骨,设此毒计陷害我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他们难道看不出大宋已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吗?他们如此倒行逆施,大宋必亡!大宋亡,他们就能独存吗?
“莫非李大人信不过下官?”秦桧有些委屈地说道。
秦桧此人官职不高,却是一身正气,自从金人南侵以来,坚决反对割地求和,虽为此得罪了执掌朝政的宰相,却也毫不退让。唉!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尚能如此忠心为国,为何朝中的执政大臣反倒毫无保全社稷之念?李纲在心中叹道,问:“依秦大人之见,下官该当如何?”他这般问话,已是把秦桧看做了可以请教朝政大事的知心朋友,虽不言信任,而信任之意自在其中。
“李大人暂缓入宫,便不会中了奸臣的毒计。”秦桧边说边仔细打量了李纲一眼,见李纲双眼布满血丝,面色青黄,又接着道,“大人身许国事,日夜驻守城上,劳累太过,宜稍作歇息。下官近日常怀忧惧之心,只恐大人万一身有不适,则我大宋社稷必然难以撑持,势将不保矣。”
李纲心头一热,说道:“我大宋有秦大人这样的忠直臣子,还愁社稷不保么?”
“唉!”秦桧叹了一声,“可惜我大宋朝堂上,偏偏有太多奸恶贼臣。”
“正因为如此,下官还是应该入宫面见皇上。”李纲神情肃然地说道。
“不,此时大人若是入宫,皇上一定会相信奸臣的谣言,必将对大人生出猜疑之心。大人眼下手握兵权,皇上一旦对大人生出疑心,就会有不测之祸啊。”秦桧着急地说道。
“这个下官知道。可是下官此时若不入宫,京城中只怕会生出乱子来啊。”
“大人何出此言?”
“请问秦大人,朝廷内外,是否都知道皇上的这道诏令?”
“当然知道。朝中奸臣就是有意要让众人知道这道诏令,以诱使大人中计。”
“京城的百姓军卒是否也知道?”
“这……当然也知道。”
“京城的百姓军卒面临强敌威逼,盼西北兵如同久旱盼甘霖一般,而朝廷却忽然不许西北兵接近京城,百姓军卒们得知这消息后定会群情激愤,只怕立刻就会生出大乱。”
“这个……这个……”秦桧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此时此刻,大乱一起,就很难制止啊。下官必须立刻赶到宫中,恳求皇上收回诏令。”李纲说着,向秦桧一拱手,“秦大人且在此稍候,下官回来后,还要向秦大人请教退敌之策。”
“李大人,下官有一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秦桧忽地一咬牙,压低声音说道。
“秦大人请讲。”李纲忙说道。
“以下官之见,京城生出乱子来,倒也不是一件坏事。”秦桧以更低的声音说着。
李纲一愣,疑心他是听错了:“什么,秦大人说的是什么?”
“京城此时生乱,并非坏事。”
“秦大人何出此言?”
“京城此时生乱,必然难以收拾。皇上忧惧之下,必有求于大人。到时候大人就可尽驱朝中奸臣,使正直之士立于朝堂,外御强敌,内修政令。如此,我大宋定当中兴,大人亦为千古名臣矣。”
“秦大人此言,岂不是……岂不是让下官挟民乱以威逼皇上吗?这……这难道是正直之士应有的行为吗?”李纲盯着秦桧,又惊又怒地说道。
秦桧扑通一声,竟跪倒在地,手指上天,激动地说道:“下官所言,俱是出自一片赤诚之心,若有半点私意,天地不容!”
“秦大人言重了,言重了!”李纲见此,大感意外,忙伸手将秦桧扶起。
秦桧脸色红涨,眼中隐隐透出泪光来:“请问大人,我大宋落到眼前这等地步,到底是什么缘故?”
“这……”